第十章 落井下樹、網中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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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況天羅之下地之,還有一根棍子,一柄斧頭,一把算盤,以及四十八顆旋轉而飛、疾馳而來的鐵算珠。

    棍是朝天棍,百器譜排行八十七位,窮夥計曾用它滅敲碎了龍套門三十九人的腦袋。

    沅陵老人在百器譜朝天棍的記載下麵,寫下這麽幾行評語:

    朝天棍,棍身取自蠻荒金雞嶺野梧桐樹,傳說鳳凰南渡之時曾於此處棲身,由是此樹帶有靈性,引百鳥朝拜。

    後孔雀叛離經由此處,以口惡氣吐之,梧桐葉落根枯,唯主幹屹立不倒,怨恨之氣向天而生。

    蠻荒老人以盤古斧伐之,以古法為引,以怨氣為源,生出此寶物,取名朝天棍,合怨氣朝天之意。最喜殺戮及血腥之氣,嗜血吸怨,被蠻荒朝天宗尊為至寶。

    朝天棍,可以敲碎烏蒙山最硬的岩石,可以揮出黃河古渡最淩厲的罡風。

    瘦夥計當年殘了一條腿,連帶著整個人也更加乖戾嫉恨,與朝天棍的怨氣有暗合之意。

    人棍合一,竟是在不經意間臻於完美。

    闡宗講究當頭棒喝,為的是醍醐灌頂。

    窮夥計要的是當頭棒碎,為的是佛擋。

    他有這個自信,他也有這個能力,因為它是蠻荒獨一無二的窮夥計。

    也有人叫他橫夥計,他的名字,叫窮橫。

    窮夥計與富東家,不是他們的綽號,而是他們的名字。他們是蠻荒惡名在外百年的最佳拍檔。

    窮夥計一棍打下,力有千鈞,棍影萬重。

    富東家的四十八棵隕鐵算珠,裹挾著四十八團黝黑氣息,好似長有尾巴的黑色怨靈,從四麵八方襲向邱正的周身大穴。

    邱正已經被他們的殺戮重重包圍。

    這包圍的外邊,還有一把遊弋的斧頭,一張已經完全張開的和十根近乎嵌入邱正腳踝的爪子。

    這是他們必殺的一擊!

    邱正已經無處可逃!

    富東家心裏輕聲歎息:值得嗎?幾人合力,隻為了一個幾十年不問世事的邱正?

    也許值得吧?畢竟這是在神州腹地,鷹愁山下,而且要擊殺的是定陵邱家二爺。

    斧影,珠聲,棍先至。

    窮夥計身體騰空,頭下腳,似一隻獨腿的蒼鷹淩空而下。

    朝天棍,是蒼鷹最尖最硬最強的喙。

    若在平時,憑邱家水無痕的身法,邱正自然可以輕鬆躲開。

    可現在他被地牢牢鎖住腳踝,身法無法施展。

    他隻有硬接窮夥計用盡全力的一棍。

    用什麽接?

    用家傳的劍嗎?

    雖然邱正隨身佩戴有一把名劍,雖然這把劍的百器譜排行天羅還要靠前,可是他卻斷斷不敢拿出來抵擋排名天羅還要靠後的朝天棍。

    邱正抬起頭來,眼瞳裏盡是愈來愈逼近的漫天狂舞的棍山棒影。

    邱正忽然抬起了雙臂。

    他要用兩隻臂膀的力量去化解朝天棍的威力?

    窮夥計猙獰的麵容嘴角揚,顯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萬重棍影化虛為實,成為一道拖著長尾的黑色幕牆向邱正突兀壓下,勢不可擋。

    臂斷,顱碎,邱正整個身體化作一灘血泥,四濺開去。

    這是窮夥計腦海出現的畫麵。

    隻是,這畫麵並沒有實現。

    萬千棍影,邱正麵色如常,兩隻手臂隨意一抓,穩穩地攥住了朝天棍滿是血腥的一端。

    血氣震蕩,濃烈的腥味驟然擴散開來,在空似乎化出實質,似一顆顆破碎的頭顱,如一朵朵血紅的桃花。

    血霧蒸騰之下,邱正的身體忽然消失不見。

    富東家到四十八顆算珠全落了空,在空兩兩相碰,然後又從四麵八方退回到富東家的算盤內,在紅柱迷惘的旋轉顫鳴。

    邱正去了哪裏?

    窮夥計麵色難看到了極點,單手拄棒,望著地麵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洞口不大,剛好能容得進一個人。

    邱正便在洞裏麵。

    地麵避無可避,那借力使力,在地麵開一個洞口,躲到裏麵去!

    隨著邱正沒入洞,地底深處響起清脆的骨斷的聲音還有一聲痛入骨髓的嚎叫。

    嚎叫好似受傷的野獸狂怒的嘶吼,雖然隔著厚厚的地麵,入得耳依然讓人不由自主的驚出一個寒戰。

    原本平坦的地麵突然突兀起伏,自洞口的方向向遠處蔓延,好似有什麽東西正在地低急速的穿行。

    波”地聲響,一個怪物從地底鑽出,匍匐在老艄公腳旁。

    那怪物似人似猴,彎腰駝背,全身不著寸縷,長滿厚厚的黃色的獸毛。灰頭土臉地蹲在地,兩隻臂膀軟軟地垂在胸前,骨節盡斷。

    怪物臉現出憤怒而痛苦的神情,兩隻褐色眼睛充滿怨恨和畏懼地盯著地麵的洞口。

    洞口邊緣的沙粒和石子不時的向洞內緩緩滑落,好似怠慢了時光的沙漏。

    洞內沒有一絲聲響。

    黑毛怪物張開大嘴,露出滿嘴又黃又利的尖牙,含糊地嘟囔道:“邱正,下麵的!弄斷手指,好好的!”

    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窮夥計眼戾氣一閃,要有所動作。

    旁邊樵夫閃過來,搖頭道:“慢來慢來!且看我落井下樹。”

    白光一閃,手巨斧脫手飛出,樵夫緊跟著踏空而起,碩大的身軀竟好似棉花,輕柔地在空飄行,沒入密林深處。

    轟的聲響,密林深處有萬年巨木被人從撞斷,吱呀呀的倒下,攪動林海綠葉,驚起無數歸巢的飛鳥,呼啦啦地飛向空,在高處盤旋哀鳴。

    須臾工夫,樵夫越林而出,左肩扛著一根約有一人合抱粗細的圓木,新砍伐的樹茬還有白色的漿液緩緩流淌。

    樵夫,也隻會砍柴了!”

    喬夫將斧頭往腰間隨意一插,騰出兩隻手來,將圓木牢牢抱住,下蹲,起身,扔出。

    千斤重的原木被他像標槍一樣擲了出去。

    巨木如舟,沉重的破開傍晚的天空,帶著身下一團濃濃的黑影,準確的落進邱正藏身的洞口,震蕩起地麵的浮灰,飄飄揚揚地在四圍纏繞。

    洞口原本不大,巨木落下去半米多深,將整個洞堵得嚴嚴實實。

    煙霧散去,巨木入洞紮根,渾然天成。好似這個地方原本長有一棵巨樹,隻是巨樹被人砍了頭,斷了枝,隻剩下光禿禿的軀幹。

    洞裏邊沒有一絲動靜。

    樵夫麵色如常。窮夥計陰慘慘一笑:“我好不容易打出來的洞口,反倒被你堵死了。這下可好,想要進洞去抓人可是難了。”

    樵夫依舊麵色如常。漁夫走前,緩緩說道:“幹嘛非要進洞?把邱家老二困在洞裏,不一樣挺好?”一邊說,一邊將纏繞在胳膊的天羅取下。

    天羅通體黝黑,看去和普通的漁沒什麽兩樣。

    漁夫順手一拋,將撒了出去,動作自然純熟。

    好像他現在站立的地麵不是滿地沙礫的硬土,而是滾滾流淌的江水。在江水的下麵,正有大群大群的肥美魚兒遊過。

    而他,則要用天羅將那些魚兒一打盡。

    可這裏畢竟不是河麵,一下去,並沒有打到魚,天羅直直地立在巨木麵。

    沒錯,“立”在巨木的麵。

    軟軟的天羅仿佛突然間被硬鐵重新鑄造,無堅挺的立在巨木的麵,似撐開的黑黝黝的傘麵。

    天羅做傘麵,巨木做傘柄。遠遠望去,一把撐開的巨傘罩在洞口麵。

    隻是這個傘柄太大了些,傘麵太小了些,看著有些不成例。

    傘可以用來遮惱人的風,擋寒冷的雨,避開刺目的陽光。

    此地無風,此時無雨。天色已近黃昏,陽光不僅不刺眼,反倒柔和地讓人心悸。

    若是老夫子或落地秀才看了在眼,說不定會觸景生情,吟出一首好詩來。

    可是不論漁夫,樵夫還是富東家,窮夥計,都隻是蠻荒妖族的修道高手,而不是吟詩高手。

    他們的世界裏沒有風花雪月,隻有殺戮生存。

    漁夫的天羅擋在洞口,不遮風不擋雨,隻是斬斷了天地間的靈氣,遮蔽了天機。

    遮蔽了天機,邱正沒有辦法將自己的訊息傳遞出去,自然也不會有救援到來。

    斬斷了天地間的靈氣,邱正的道法便成了無源之水,縱然依舊可以奔騰,卻又能持續多久?

    身在洞,邱正成了困獸。

    人在下,好似待捕之魚。

    邱正已無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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