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把刀、一首歌、一個過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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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他的死是因為他並沒有完全信任或者說執行了他老師當年的教導:莫要急,緊行無好步,遇事慢三分。

    如果他沒有那麽急著逃走,也許他便可以發現自始至終邱正的境界之力都不是為了殺他而宣泄。也許他便可以憑借誕星境巔峰的道力發現躲在樹後許久的持刀人?

    可惜如果在現實毫無意義。

    他死了。樹後那人很自然地走了出來,很自然地還刀入鞘,很自然地低下身,撿起富東家的頭顱,端詳了幾眼,拎在手施施然地向邱正走來,心毫無殺人後的愧疚,目光無懼邱正的道力衝天。

    百丈的距離,他這麽慢慢地走過來。好似傍晚趁著餘暉在林散步的居家客,又好似知道前路漫漫索性隻看風景不記前程的路人。

    路人,過路人,郭路人。

    這個世界有許多修道者,多似過江之鯽。可是真正掌握時空之力無視天地法則的神聖境界道者,卻隻能用寥若晨星來形容。

    其最有名的,神州有朝廷內武成王塗長汀、闡宗宗主朔荒禪師、朝廷外定陵侯邱自得、西川候辛路長、北嶺侯任天成、東海侯莫二先生四大諸侯,此六人並稱,統領神州一應諸事。

    萬裏外的蠻荒妖族,有四尊、四隱,並稱八荒。

    八荒,皆是神聖境界。

    除此外,還有幾個傳說也已經晉升神聖境界卻要麽很少出世而不怎麽出名的人,要麽其它方麵的名聲太響而弱化了人們對他們神聖境界敬畏的人。

    前者的代表如隱皇;後者的代表如三凶。

    三凶是三個人,三個凶名卓著可使嬰兒止啼的人。

    其一個,姓郭名路人,本命寶物長齋刀。

    長齋刀原名長窄刀,隻是郭路人自己對人說道:我這長窄刀雖然笨且難看,卻生了一個經常吃齋的好命,不如改名叫長齋刀吧。

    他嘴裏的吃齋,是砍人腦袋的意思。

    雖然生凶名,可郭路人偏偏長了一副普普通通尋常無的大眾模樣。麵色不白不黑,相貌不醜不俊,個子不高不矮,穿著不貴不賤。他的一切一切,都是那般普通,或者說,自然。

    他在樹後的時候,仿佛樹身的一根枝條。他走在路的時候,好似天地間隨意的風。

    這種自然本身,是一種恐怖的力量。

    他施施然走近,衝著邱正微笑點頭,如同路偶遇的熟人打招呼。

    他並不在意邱正是否回應自己的致意,打過招呼徑自走向窮夥計的屍身,低下身用手的長齋刀將窮夥計的頭顱仔細地割下。

    窮夥計的臉依然保留著淡淡笑意,安詳而淡然。

    郭路人搖搖頭自言自語道:“這廝敲碎了多少好頭顱,到頭來自己的腦袋卻是好好的……嗯……還死得這麽順心順意,看來天道因果,也非盡然。”

    將窮夥計和富東家的腦袋並在一塊拎在手,又走到漁夫的屍首前,撿起漁夫的腦袋看了看:“這個魚精不在荒涼海吃人,非要來這裏作死!”

    把漁夫的腦袋也仔細收起,一腳卻把多毛怪物的腦袋遠遠踢進密林。

    溜溜達達又撿起早已褪去光芒的偽盤古斧,隨意擺弄兩下又丟回地,看著殘血殷紅濕漉漉的地麵感歎道:“這頭熊怪死死了,可惜連屍首都沒留下,白白少了兩百萬靈石的報酬。果然是魚和熊掌不能兼得……”

    做這些事,說這些話,他一直背對著神聖境界道力全開的邱正,似乎毫不擔心邱正會突然出手,或者說即使邱正出手他也毫不在意。

    自腰間取出一個深褐色的褡褳,將三顆腦袋都裝進去,隨意往身後一背,這才轉過身來,目光落在邱正手極細極長的鐵劍。

    他手的長齋刀本極細,可是和邱正手的鐵劍在一處,卻又顯得略微寬了幾分。

    鐵劍森然,劍刃處光亮如新,一絲血紅粘附其,慢慢向劍身深處蔓延,似乎漁夫脖項的鮮血正被鐵劍慢慢吸收。

    郭路人臉出現一抹淡淡的失落,長歎一聲立刀胸前,右手四指伸出,或曲或伸,時急時緩,以一種玄妙的節奏敲擊刀身。

    指甲與金屬相觸,錚然有聲,緩緩聽來竟似一曲蒼涼的古歌。

    郭路人抱著長刀,仿若酒肆抱著琵琶彈唱的歌女,低低地吟唱出聲:

    長齋刀,

    西盧劍,

    老君爐飛火炎。

    一般心血兩般苦,

    三個鐵匠走金線。

    天增歲月人增壽,

    你有詰語我有辯。

    一朝相逢消恩仇,

    兄弟鬩牆血光濺。

    走一遭,

    看一遍,

    塵世原是三生亂,

    孟婆沏碗薑湯苦,

    前世恍恍都不見。

    ……

    邱正境界之力慢慢消散,回複士的儒雅形態。打濕了的士衫被道力蒸騰烘幹,變得有些皺,右肩傷口處蘊濕的血跡像一朵殘破的梅花,孤零零地綻放。

    他垂手而立,麵色平和,眉頭不時皺起,似乎在思索歌聲裏的某些妙意,竟是聽得十分認真。

    郭路人閉著眼睛彈唱,陶醉在自己並不動聽的略微沙啞的聲音,對邱正的變化毫不知曉。

    歌並不長,錚然一聲,郭路人指甲由而下在長齋刀的刀背滑下,給這首曲子結了尾。

    睜開眼哈哈一笑,對邱正道:“長齋刀、西盧劍乃是鑄劍大師歐冶子最為得意的兩個作。可惜其之一辱沒在我這個凶人手,歐冶子若是泉下有知,不知道會不會揭棺而起,找我的麻煩?好在西盧劍在邱自得手裏博得不小的名聲,倒也對得起他鑄劍時的心血。嗬嗬,本是同根生,奈何命不同。造物弄人,造物弄人!”說著命不同,失落自臉一閃而過。

    前輩的大名響徹寰宇,怎麽會有辱沒名器一說?前輩自謙了!”

    三凶名聲雖然不好,卻實實在在與八荒齊名,邱正稱郭路人一聲前輩,倒也算不得委屈。

    大名?”郭路人森然一笑,“凶名吧?算了,大名凶名,無非浮名!你是邱家老二?邱自得雖沒有傳給你十二樓台,但把西盧劍交給了你,對你器重得很呢!你是下任定陵侯?”

    家一應事務都由我大哥邱公調配,定陵城下俱都欽服。我許多年不曾遊曆神州,這次出行家父頗為擔心,所以暫借西盧劍給我一用罷了。”

    神聖境界的高手出行還要擔心?邱老頭護犢果然一如既往。說正話,胖財主死在我的刀下,魚精熊怪幾個卻是你殺,按理說我要去換賞金應該分你點才說得過去。

    不過最近我手頭緊,債主那邊又催的急,隻一個胖財主的腦袋不夠花銷。魚精和窮橫的腦袋你送給我怎樣?”

    聽著一副請求的語氣,可是看他斜睨的神態,卻分明一副命令的樣子。

    邱正一點不惱,客氣回道:“這幾人要殺我,我迫不得已還擊將其殺死,實屬無奈之舉。哪裏想著去換什麽天機榜獎金——我連去哪裏換都不知道。前輩需要,盡管拿去好了。不過以後消息傳出去,怕是讓人誤以為這幾人死於前輩手,給前輩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你想得倒是周全。”郭路人麵色稍霽,依然一副頤指氣使的做派:“不過我這凶名還怕麻煩?你有心相讓,我也不能占你的便宜……”

    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個玉質瓶,隨手扔給邱正:“這是我自製的藥丸,調理內外傷有幾分功效,你收下,權當我的謝禮。”

    邱正接瓶在手,隻覺一股隱隱道力透瓶而出。

    郭路人雖然凶名卓著,一身境界卻是深不可測,他親製的藥丸,自不是隻調理內外傷那麽簡單,妙效無窮,隻怕千金難求。

    邱正也不謙讓,拱手謝了,將藥瓶收在身。

    郭路人眯著眼說道:“你也不用謝我,這三顆腦袋加起來值五六百萬兩銀石,我給你的藥丸藥值錢多了。按理說神聖境界用不著我這藥丸,不過我看你的境界貌似不穩……”

    抬頭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好半天回過神說道:“雖說不穩,畢竟也是神聖境界。如非生死,神聖之間不可相鬥……你的腦袋,其實他們加在一起的賞格還高……你好自之吧!”

    目光瞟瞟不遠處一個匆匆忙忙奔來的瘦小身影,郭路人似乎不願被人發現自己曾在這裏出現過,轉身徑自離開,三兩步便融入天地密林不見蹤跡。

    從出現到離開,他殺了一個人,唱了一首歌,送出幾粒藥丸,帶走了三顆腦袋。

    他似乎憑空出現,又似乎憑空消失。

    他知道邱正腦袋的賞格。他這次來,也許不僅僅隻為了富東家幾人的五百萬賞金。

    邱正回味著他的話與歌,忽然發現自己怎麽也記不起來郭路人到底長得什麽模樣。

    林外飛奔的身影越來越近,邱正輕輕抬起雙臂,一股無形的力量無由而生,牽引著富東家,窮夥計和多毛怪物的無頭屍體,依次落進先前邱正開出的洞裏。

    地的積水混雜著泥沙倒流入洞,將洞口緩緩填滿。

    哢嚓幾聲脆響,心揚踩著地的幾段枯枝跑進,看見滿地狼藉,道:“咦,茶館怎麽塌了?被雷劈了嗎?剛才又是響雷又是閃光的……啊!二伯,你的肩膀怎麽流血了?你受傷了?

    疾步跑到邱正麵前,伸手想要去摸邱正肩膀的傷口,卻又怕弄疼了二伯,手伸了一半又撤了回去,一副又是擔憂又心疼的神色。

    邱正用沒有受傷的右手摸了摸心揚的腦袋,安慰道:“剛才這裏下了場雨,把茶棚衝塌了。一根房梁掉下來剛好砸到我的肩膀。不過不妨事,隻是破了點皮,活動活動好了。”

    不等心揚細細追問,抬頭望著不遠處的大河道:“天色不早,咱們趕緊過河,今天務必要趕到隱皇山莊去。”說著大踏步搶先出了林子。

    哦……”心揚心疑惑卻不敢再問,一邊跟著往外走,一邊不時地回頭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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