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天機亂,傷心多少事,終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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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對岸被濃煙與紅火遮擋住視線的村民忽然覺得眼前一亮。手機端 vodt
很亮的那種亮。如夏日正午的驕陽之光,驟然在漆黑如墨的子夜出現。
許多人下意識用雙手捂住了自己被刺痛的眼睛。
接著,他們的雙手又都下意識地移動到耳朵麵。
為了遮蔽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震耳欲聾這個詞用在這裏很不恰當,因為大部分人都在這聲巨響後直接、永久的聾了。
更有許多人被巨響生生震斃!
過火的房屋胡窿窿地徹底倒塌下來!
平靜的河流瞬間蒸騰,數不清的魚蝦隨著飛濺的河水衝高空,在碎石鋪的河岸兩旁散滿一地。
一個巨大的坑洞出現在說場,似被天空的隕石擊後留下的痕跡。
坑洞的某處有一個杏黃色布袋,麵布滿塵土碎石,像一個破敗的、巨大的蠶繭。
裏麵三個“蠶蛹”緊緊地滾在一起,大黑驢用四隻蹄子抱著心揚,心揚用兩隻胳膊抱著小丫頭。
因為杏黃旗的庇護,他們沒有受傷,但是都在劇烈的震動昏迷了過去。
另一側邱正伏地趴臥,爆炸之時他與傀王道心幾乎貼身站立,所受影響最大。
他竭盡全身道力在身邊周圍布下的結界在一瞬間崩塌碎裂,他的身體也被衝擊波自天空生生轟落地麵,整個人暈了過去。
滿地傀儡、暗侍衛、三少爺的屍體盡數被衝擊波轟成了齏粉,然後遠遠地吹得不見蹤影。
隻有一個人還站著。
隱皇!
傀王搶在萬龍陣崩塌之前自爆,其時隱皇的遁術還在受製之,不得施展。
所以他生生承受了萬條紅魚的爆炸之威。
做為這片大陸曾經最有權勢的神聖境界高手,隱皇的保命手段與法器自然不隻天地遁術、杏黃旗而已。
他還有防禦威能僅次於杏黃旗的八卦仙衣以及落地生根術。
所以爆炸過後,他依然站著。
不過同樣很狼狽。
八卦仙衣艱難地保護了他的身體後化作片片碎屑同著隱皇的峨冠一起隨風潛入夜,不見了蹤影。
隱皇發髻披散,前襟被嘴角大口咳出的鮮血染紅,沒有了平素儒雅、穩重、高貴的形象。
他也受了很重的傷。
畢竟對手是八荒最決絕的傀王。
好在,他贏了。傀王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他的誓言得以踐行。
吐出一口血沫,隱皇想去查看下邱正的生死。
他邁邁腿,卻並沒有邁出去。
他忘了自己剛剛施展了落地生根術,雙腿已經與整個大地連成一片。
苦笑一下,消耗太大,隱皇現在連快速收起落地生根術的道力都已經沒有。
他平穩了一下氣息,運用元功,道力在體內緩緩恢複。
再等一刻,他可以收起道術,去搶救邱正還有對岸許多等著他出手相助的村民。
他現在的神識已經不足以感應到邱正的氣息,所以他有些焦急,希望能再快一點聚集道力。
突然,恢複了不到一成的道力在瞬間轉化成一道極為急迫的警意,傳遞給他虛弱的道心。
有敵襲!!!
一道陰毒、淩厲、帶著蝕骨寒意的刀光在隱皇身後驟然出現,似毒蛇吐出的芯子,如流星劃過的光痕。
劍意壓抑、隱藏了許久,生出蟄伏百年後最亮的一抹寒光,縱然隱皇全盛狀態,也不見得能夠躲避開去。
刀尖精準地刺入隱皇後心,然後從他的胸前露出來。
這一刀……好深!
隱皇的身後隻剩下緊貼著後背的刀柄,握在一個滿頭白發的盲老者手裏。
二夫子!
二夫子胸口被三少爺先前刺現在已經凝結的傷口因為用力而再次崩裂,暗紅色的血液汩汩地流出。
他好似完全感覺不到傷痛,兩手穩穩地握在刀柄,花白的頭顱向天空側仰。
他在感知和傾聽從刀柄傳來的隱皇受創的心跳的聲音。
然後他舒了一口氣,他感知到、也傾聽到,判斷出隱皇已經必死無疑。
縱然是神聖境界,心髒被刺也沒有繼續活下去的道理。
不是每個人都誰像他這樣天生心髒異位生在右端,他感知和傾聽隻是想再次確認一下而已。
任務完成了!
他再次舒了一口氣,長長地。
仿佛壓在心頭幾十年的一塊巨石悄然崩碎,無暢快。
接著是無盡的空蕩和失落。
以及無盡的感傷。
他沒有立即拔刀,因為那樣做了,隱皇會隕落地更快。
他低低地聲音問道:“千歲還有什麽未了之事……”
若有,我來代勞如何?
畢竟是幾十年的神交好友!
原來是你……
隱皇聽出了二夫子的聲音,卻已經幾乎說不出話。
果然是你……
看著胸前露出來的熟悉刀身,他百味叢生。
古軒轅劍出世之際,煉劍爐內殘存的溶質流液自行凝結,結成一柄殘破古刀破爐而出,在世間殺戮無算。
世人畏之,以魔刀相稱,遇之不祥。
這把刀曾飲過神龍之血,麒麟之肉,後來被趙家始祖大元真人封印於不知名處。
今天,魔刀再現世間,刺入隱皇的心髒。
不殺盡我趙家人,你不心甘嗎?
你隻是一把刀而已,為何也有如此深的執念?
魔刀沉默不語,安靜且貪婪地吮吸著隱皇的帝王之血。
隱皇的兩眼開始模糊,意識反而較先前清明了許多。
夫子……殺我,為公……為私……?”艱難地吐出這句話,隱皇的嘴角流出更多的血來。
二夫子鬆開刀柄,思索著走到隱皇側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他之前已經想過許多遍,卻始終沒有最好的答案。
幾十年的相處,他為隱皇的魅力與人格而深深折服,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世除了無盡的醜陋與邪惡外,還有著美好與良善。
隱皇視他為友。
他視隱皇為自己唯一的朋友。
現在他卻殺了自己唯一的朋友,也殺了他心發現的美與善。
為何?究竟是為何?
也許,非公非私……隻是,做了一名刺客的本分罷……”
二夫子一直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可是此刻他忽然發現,今天這個理由說出來,他自己也不再相信。
內心一片茫然,慌亂如野草般叢生。
但是隱皇卻懂了他的意思。
原來是這樣……
夫子道心純粹,何必不安?”他聽出二夫子話語的不自信,出言安慰道。
這是他留給二夫子的最後一句話,直到此時,他還在試著安慰他的內心,像對待老朋友那樣。
直到此時,他依然把二夫子當做自己的朋友。
他不怨恨二夫子,反而很欽佩。
在隱皇看來,世需要更多像二夫子這樣恪守自己本分的人。
世若能人人如此,何愁天下不平?
他蹣跚著、掙紮著,挪動到杏黃旗所在的地方。
他胸口插著魔刀,他走過的地方,留下一串清晰的血腳印。
用手摸了摸杏黃旗滿是灰塵的旗身,杏黃旗瑟瑟抖動,蜷縮成正常大小,露出裏麵昏迷不醒的心揚幾個。
隱皇感傷的目光掃過大黑驢醜陋的長臉,掃過小丫頭熟睡般的嬰兒肥,最後落在心揚幹淨純真的臉。
從剛才的對話裏他知道心揚是邱正的侄兒,從年齡他推斷出心揚是邱明的兒子。
想起邱明,他心對自己將要做的事有些兒不忍,猶豫了一下。
可是這不忍馬被打消,因為他已經接近油盡燈枯,沒有猶豫權衡的時間。
他是帝王子孫,自有帝王家的殺伐決斷與當機立斷的魄力。
他顫抖著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輕輕地點在心揚的額頭。
一點純正聖潔的光亮自他指端生出,流水般淌入心揚的穴府深處。
心揚依舊昏迷的臉,額頭微微皺起,似乎承受了某種痛苦。
二夫子遠遠地站立原地,任白發在夜風淩亂招搖,不知其心所想,其亦不為隱皇的行為所動。
盞茶之功,隱皇指尖的光亮漸漸弱去,終歸於平靜。
隱皇的身體篩糠般抖動不止,似乎他所有的氣力與精血,都隨著光亮消失。
他握住心揚滾燙稚嫩的手掌,眼出現的卻是皇宮內那道羸弱、落寞的瘦削身影。
杉晏,你的托付,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我將帶著愧疚去見你。
好累啊……
也好想你……
一絲微光從隱皇眉心出現,螢火蟲般在夜色飛起,輕輕落到邱正的身。
對不起邱家啊!
隱皇緩緩閉了眼睛。
一代帝王,此落幕!
……
隱皇山莊之戰,此結束。
暗侍衛全軍覆沒。
天下第三刺客三少爺噴血而亡。
八荒之一的傀王道心自爆身死。
太祖最後一個兒子隱皇轟然隕落。
一戰之下,三位神聖境界高手隕落,魂歸星海。
天機大亂!!!
星海晦暗如墨惹,遮蔽了所有的光亮!
散居於這片大陸的高手同時心生感應,都將目光與神識投入自己境界所能觸及的星海,探尋和推演究竟發生了什麽變故。
……
離隱皇山莊百裏遠的一處山路,肩膀包裹斜跨的郭路人凝神望著隱皇山莊方向如太陽般的光亮出現又消失,平靜的臉現出吃驚非小的嗟訝。
……
深夜的皇宮似一個巨大的黑色牢籠,年少的皇獨坐在空蕩蕩園林的白玉石階,捧著手一隻無端碎裂的玉佩默默地流淚。
……
東江邊境,四五個人影立在一處高地,望著遠處妖獸退兵時蕩起的煙塵打量。
一個黑裝大漢拍著大腿嚷道:“才見了兩次仗,這般崽子怎麽這麽快退兵了?大哥,咱兄弟們追去殺個痛快如何?”
另外幾個隨聲附和,卻見自家大哥突然無端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幾人急忙圍,關切地問道:“大哥,你怎麽了?”
那人麵色蒼白,額頭汗珠涔然,似生了一場大病。
他用虛弱的聲音說道:“速回山莊!主人,歸天了!”
……
(隱皇之死後記)
許多年後,有一個說人根據故老傳說以及自己的聽聞,編了一部每日裏在茶館酒肆傳唱。
裏有一個人物叫趙萬長,被人尊為隱皇。的隱皇高貴而不失親和,儒雅更帶幾分睿智,俠肝義膽,德高良善,隻是出場不久便被害身亡。
一日說人又講到隱皇被害這一章。酒肆一個年輕人推杯站起,厲聲喝問:“說的,我聽你這已不下十遍。這趙萬長諸般多的優點,怎麽一出世被人給害了?是何道理?”
說人吃了一驚,竟是在年輕人的質問下無言以對。
囁嚅良久,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搪塞:“這個,像隱皇這般完美的人物,哪裏是世間可以容得下的?他乃是星座下凡。遇害歸天,便是回歸故土罷……”
原來如是。
隱皇,在說人眼,是璀璨星河最亮的那顆星。
……
隱皇的故事,後邊還有許多……
(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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