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風雨中的二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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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還沒好……”辛嫣兒越發氣急敗壞,暗想道:我都已經下決心不理會你的身份了,你難道非要這麽敏感?
真得沒好?”心揚摸摸她的腦袋,明淨的眼帶著些許兒戲謔的笑意。(¥)看最全!更新最快的
真的沒……”看著他幹淨的臉龐和黑若深潭的眼睛,辛嫣兒忽然沒有了說謊的勇氣。嘟囔道:“你要去辦什麽事?我不能跟著嗎?我可以幫忙地不是……”
想起即將要見的人、即將要做的事以及即將麵臨的危險,心揚深深吸一口氣:“你不是沒好嗎?去了也幫不忙……快去找你姑姑吧,他們這些天找不到你,一定都急壞了。我辦完事,若是一切順利,自會去找你。”
真的嗎?”辛嫣兒有點兒戀戀不舍,可又想保留淑女的矜持:平日裏都是別人對我死皮賴臉,我要是反過來貼去會不會不太好?
靈機一動,一拍雙手:“對呀!裳姑他們找不到我,說不定已經離開山穀了。我回去找不到他們怎麽辦?要是再碰石龍子怎麽辦?你不怕我再遇到危險……”拉住心揚胳膊:“揚兒小子,你再送我一程吧!”
放心!莫柔身定顏珠即將出世,便是你姑姑離開,莫談大叔也定然不會離去。還有,我與寒梟大叔也約定在穀會麵,他一定不會失約——倒是我要失約了。麻煩你轉告他們一聲,說莫柔身的定顏珠我一定會想辦法取出,讓他們在穀耐心等候,至多一個月,我自當讓他們滿意!”
好了!不多說了,我走了!”
大踏步,頭也不回,他這麽向山下走去。
你!”辛嫣兒跺腳氣急,暗想人怎麽可以這麽絕情!離別怎麽可以這般沒情調!
似乎聽到她心所想,他頓住腳步,驀然回首。
看著她輕輕一笑,複又走回來,徑直站在她的身前。
他要做什麽?辛嫣兒有點兒心慌,低下頭不敢看他的臉,心怦怦直跳。
你的衣服真好看……”他小聲說道:“我,我想抱抱它再走……”
貼在他的胸前,聽著彌漫著雄性氣息的襯衣裏麵同樣砰砰砰的急促心跳,辛嫣兒微笑著想:衣服真的那麽好看?都已經抱了一路,還沒抱夠嗎?
……
殷煬城南三十裏,有一座小山,平緩多樹木。
山腳一座莊宅,紅磚紅瓦紅屋簷,朱紅色的大門緊閉,掩住了滿園土紅色的甬路和淡紅色的影壁院牆。
鳥翼般的柱廊下一池秋水,裏麵幾株碧荷,瘦且長的身體挑著粉紅色的荷花。
這裏的一切,都透著紅色。
並非喜慶,反倒有些兒肅殺。
像這處宅院的主人一樣。
主人一身絳紅長衫,峨冠下吊著紫紅色的博帶,瘦長的手指捋著頜下淺白的胡須,皺做一團的臉龐可以以醜來形容。
此刻他看著池水的瘦荷花出神,麵色有些兒不虞。
他姓洪,有人叫他洪員外,有人叫他洪善人,也有人叫他洪仙師。
哪種叫法都沒有錯。
時近黃昏,夕陽行將隱去,殘留的光與熱給整個莊宅塗一層紅彤彤的顏色,如高天的火燒雲。
早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有火燒雲的時候,一般都將是持續的大晴天。
明天依然會如今天這般燥熱嗎?
洪員外不這麽認為。
早的時候他占了一卦。卦象說:申時,有雨,多風,忌聲忌色。
他對自己的占卜術一向很自負——他平生占了無數卦,從未失算過。便是八荒之一的傀王,潛入神州之際也要來他這裏討教。
別人叫他洪仙師也是由此而來。理所當然,實至名歸。他有自負的本錢。
抬眼望天,申時將至。
晴朗朗的夕照天地間,突然來了一陣風,毫無征兆。
風自遠方來,攪動天地塵;
瑟瑟枝葉動,惶惶路人心。
惶惶的是路人心,洪員外身在莊宅裏、柱廊下,自然不會為一陣風困擾。他看著漫天漫山搖動的枝葉與塵屑,暗想:風已經來了,雨自然不會遠……可是卦象的忌色忌聲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風卷殘雲,火燒雲倏忽不見。烏雲遮天蔽日,天空瞬間變了顏色,像是有人在晴朗朗的畫布潑了一桶烏黑的顏料。
啪嗒啪嗒,雨點大粒大粒滴落,砸在久旱的大地。
天地間一片歡呼。枯黃的枝葉搖擺舞動、焦熱的山石與龜裂的土地冒出陣陣熱氣與白煙、劈劈啪啪的炸裂聲混在雨聲,唱著久違的迎歌。
忌聲忌色……莫非是磅礴雨聲?莫非是烏雲顏色?
洪員外目光深邃,眺望遠山與天際,心有些兒雜亂。
雨水被風裹挾,飄搖著溜進廊下,打濕他絳紅色的長衫。
他巋然不動,像一座石雕立在原地,絲毫沒有進屋躲雨的意思。
因為早的卦象還說:忌在屋內,莫防血光之災。
忌在屋內”好理解,在柱廊站一個申時甚或一整天都不是什麽難事。可為何是“莫防血光之災”?
風大雨急。一群野鳥在漫空的水汽盤旋而飛,時而向東,時而向西,一陣聒噪衝進他宅院內的大樹枝葉裏避雨。
那是一顆老樟樹,他親手栽種養至現在。樹幹有一抱粗細,枝葉密密麻麻,如傘如蓋。縱然近幾個月天旱酷熱,依然枝繁葉茂、長勢良好,做野鳥的避風港再合適不過。
群鳥入林,偎依在一團密葉之下,嘰嘰喳喳一陣便沒了聲響。有的閉眼睛假寐,有的瞪大眼睛警惕地盯著外邊的風大雨急。
那是群什麽鳥?野鸝嗎?還是斑鳩?怎麽仿佛看見一隻黑乎乎的與眾不同?
他討厭黑色,而且是特別討厭,乃至於討厭一切黑色的物體。
早的卦象讓他不安,整個人也變得敏感多疑。他不由自主向外邁出一步,想探頭看個清楚。
腳步邁出,忽然頓在原地,似被人施了定身法。
耳傳來一陣二胡聲。
此刻風雨如晦,狂風激蕩天地間,雨聲遮蓋了所有聲響。
那陣二胡自狂風呼嘯飄來,自雨打落簷的急聲傳來,若隱若現,入耳卻極為清晰可聞。
洪員外孤僻不喜熱鬧,宅院裏除了幾個又老又聾的仆人伺候再無別人。那幾個老家人平日裏除了打盹是偷懶,大字都不識幾個,又怎麽會擺弄樂器,消遣雅興?
二胡聲從哪裏來?
洪員外邁出的一步又退回來,轉過身,盯著柱廊盡頭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老人。
老人滿頭白發,淩亂散於風,看著有幾分憔悴。風大雨急,旋濕了的粗布衣衫貼在他瘦骨嶙峋的身體。
老人雙眼緊閉,絲毫不覺。駝著背弓著腰,佝僂著身體將手的的胡弓緩緩拉動。
黃昏雨、漫天風,宅院深幽點孤燈。
枝葉飄搖散柱廊,老人閑坐奏弦聲。
這場景,三分美,七分淒淒。甚或說,有一點兒詭異。
洪員外心頭微凜。他隱居此地避世多年,卻一直不曾與外界斷了聯係。身份詭秘尊貴如八荒傀王來這裏見他,語氣也要用到一個“求”字,誰又敢私自進到自己的宅院?
更嚴重的問題是,他自身的境界已經半聖,誰又能悄無聲息地接近自己?
心頭微凜隻是一瞬,下一個瞬間,他看清老人抬起頭時布滿皺紋的臉空洞的白眼珠,立時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二夫子!
好久不見!
真是好久了!有三十年?五十年?還是一個甲子未曾謀麵?
至於兩人認識的時間,自然沒見麵的時間還要長,算是故相識。如果說得再親近點,兩人勉強可以算故知。
當然,這隻是洪員外一廂情願的想法。二夫子是否也這麽看他,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地乃是他鄉,遇見故知;再想想現在瓢潑而下的久旱甘霖,洪員外覺得自己今天的運氣真得算是不錯。
他堆起滿臉笑意:“原來是夫子大駕,失迎失迎,恕罪恕罪!”
笑容讓他的嘴、鼻、口、眼越發聚在一處,看著有些許的滑稽。
二夫子輕拽胡弓,置若罔聞。
洪員外的笑容僵在皺巴巴的臉,看著越發醜陋。
他有輕微的怒意,發乎其內,顯在其臉。
二夫子是個盲人,自然看不到這些,依舊緊一聲慢一聲地拉著自己的弦子。
洪員外麵色慢慢恢複正常,靜靜地等著。
終於,一個長長的拉音,二夫子收起二胡,顫巍巍地站起來:“我一個瞎子,迎不迎的有什麽關係?烏衣先生何罪之有?”
聽到“烏衣先生”四個字,洪員外臉一塊肌肉很不爭氣地蹦了蹦,似乎很在意。
二夫子自然再一次看不到他的表情變化,自顧自地說道:“我這次來,是討債的。”
當年我自你處接了刺殺隱皇千歲的任務,曆經幾十年歲月流逝,終於不負所托……”
二夫子聲音低沉,空洞的眼眸裏竟似閃過一抹愧疚。
我今天來,隻是來討債的……”
他又重複一次。他這次來,真的隻是討債的。
洪員外臉越發不自然:他鄉遇故知,碰個討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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