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慌不擇路的野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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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萬銀石,五十顆道珠,烏衣先生一次性清付吧。 ”
一次性清付?”洪員外有些意外:“六千萬銀石一次性清付?即便我有,夫子又怎麽帶走?”
即便你有?”二夫子豎起耳朵,麵色警惕:“難道你沒有?你想賴賬嗎?”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洪員外連連擺手:“我怎麽敢賴二夫子的帳?隻是六千萬數目頗大,夫子事先不曾知會,我一時難以湊足。要不,夫子給我十天時間。十天之後,夫子再來取如何?”
不曾知會?雖然烏衣先生換了名字,避世多年,讓我老瞎子苦苦尋了幾個月,可是畢竟找到了不是?七天前我已經通過妙林和尚告知我將於今日來討回我應得的銀石,怎麽,妙林和尚沒有轉達嗎?”
洪員外臉肌肉再蹦,訕笑道:“妙林和尚?可是闡宗的妙林大師?夫子弄錯了吧,我與他向無交集,他怎麽會轉告我這些?”
這樣啊……”二夫子轉過頭,空洞的眼眸盯著洪員外,似乎他又能夠看見。
我雖然眼瞎了,道力卻不曾拉下。殺了趙千歲之後,道心清明猶勝往昔,似乎又進了一步……”
我找了烏衣先生數月,雖然難了些,卻畢竟功成。”
一個月前我便來過你這所宅院,隻是烏衣先生其時髙臥雲床,沒有發覺罷了。”
我在這裏守了一個月。這一個月裏你去過哪裏、見過誰、誰來過、說過什麽話、做過什麽事,瞎子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故意透風給妙林和尚,他又轉告給你,你怎麽會說不知道?”
若真是不知道,你們又怎麽會提前籌措了四千五百萬銀石,等著我這個瞎子呢?”
二夫子眉頭皺起,幾滴雨珠隨風黏在他花白的頭發,晶瑩剔透,映著他蒼老的臉龐蚯蚓般的皺紋和壽斑,對極為鮮明。
洪員外仔細聽著,麵色忽明忽暗,忽地哈哈一笑:“夫子果然是夫子,萬事皆通。不過身為天下傳的刺客,打探買主的底細,可是犯了大忌。夫子怎麽如此不在意自己的名聲?”
有意無意地,他將右手貼在身邊紅木圓柱麵,搓動了一下拇指。
二夫子絲毫不覺,冷然道:“名聲算得什麽?和六千萬銀石相,值得了一分一毫?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替你消災,給我錢財。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烏衣先生差我一千五百萬銀石和五十顆道珠,要怎麽償還?”
夫子既然知道底細,我也不便相瞞。妙林和尚那邊三天後即可將一千五百萬銀石湊足,夫子再耐心等待幾天怎樣?”
還要等啊!”二夫子抬眼望天:“我老了,沒幾天活頭了,一天都等不得。今日要拿錢走人,趁著時光好好瀟灑。烏衣先生既然拿不出……”側過頭來:“你身倒是有一樣寶貝值一千五百萬,拿來抵賬如何?”
寶貝?我身有什麽寶貝?夫子說笑吧?”
二夫子搖搖花白頭顱,一本正經地說道:“不是說笑。我聽說天機榜烏衣先生的腦袋值一千五百萬,你可以送給我抵賬。”
洪員外猛然一怔,然後又笑了。
夫子又說笑……”
笑”字出口,洪員外的身體忽然向後激射而退。
漫天風雨被他激射身形的速度帶動,竟是隨著他後退的方向彎轉、折射,形成一個風雨做成的空洞一樣的通道。
洪員外,在風雨通道內暢行。
那座紅木翼展的柱廊,在他啟動的瞬間轟然倒塌。
粗細不等的廊柱、椽子、雕花的木條,在吱呀呀的響聲向下墜落,然後又在墜落的半空自行組合,構成十八般兵器的模樣,若刀若劍、若槍若戟,仿佛被人無形拿在手,以各式各樣的淩冽招式斬向二夫子。
煙塵、雨霧、倒塌的柱廊,時間仿佛在這一刻慢了下來,將二夫子微凜的蒼老麵容緩緩掩埋。
老樟樹內避雨的鳥群被倒塌的巨響驚動,鳴叫著飛進風雨,盤旋著遠去尋找下一個避風港灣。
洪員外依舊向後激射,直退到正房屋的門前才挺身站住。
雖然他的屋內有更多保命的手段與機關,但他沒有退回屋內。
因為早的卦象告訴他:忌在屋內。
他一向自負於自己的占卜術,略高於他自負於他本身的道法境界。
便是沒有屋內的機關與保命手段,他相信自己也可以單純以半聖境界之力鬥一鬥傳說的二夫子。
何況,那座柱廊,是當日傀王求他卜卦時作為交換為他親自設計建造的傀儡秘法。
柱廊裏的每一根木條,都是精心製作小型傀儡,發動起來有著不弱於誕星境高手的刺殺手段。
傳的刺客,會喪命在傀儡的刺殺嗎?
帶雨風,寒且湍急。瞬間吹散了煙塵,露出倒塌柱廊歪歪扭扭的淩亂麵目。
滿地狼藉。
啪!
忽地一聲脆響。
什麽東西從廢墟探出來,瘦瘦長長,像什麽人的腦袋。
是二夫子嗎?
傀王的柱廊傀儡到底沒有殺死他?
洪員外一陣緊張,一陣心悸。
緊跟著,他一陣心痛。
低下頭,他看見一把刀從自己的前心露出黝黑淩冽的刀尖,半露的刀身散發著詭異的光芒,似吸血的魔鬼妖異的笑。
魔刀!
洪員外一聲不吭,閉目死去。
他身後,二夫子緊握刀柄,側耳細聽魔刀傳來的吮吸聲與洪員外體內血液漸漸凝滯的流動聲響。
他蒼老的麵容,有著些許的迷惑。
如此簡單,將天機榜懸賞一千五百萬銀石的烏衣先生殺死了?
畢竟是半聖境界;畢竟是占星仙師;畢竟是道界神秘性不次於自己的傳存在……
這麽死了?
平生第一次,二夫子對手的魔刀和自己的耳朵有了一絲不信任。
他緊握刀柄,穩穩挑著洪員外的身體,呆呆地站在風雨,等了許久。
洪員外垂著腦袋,身體漸漸冷卻。
魔刀吸飽了鮮血,刀身散發出愜意的光芒。
果然死了。還有許多話沒有問明白……二夫子頹然抽回魔刀,有點兒意興闌珊。
伸手一招,二胡從倒塌的柱廊廢墟飛出,落在他的手。
舔舔嘴唇,二夫子囁嚅幾下,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口。彎腰收起自己的東西,蹣跚著走進風雨,漸漸在雨霧消失了蹤影。
……
大雨如注,不曾減弱分毫。
夜色漸漸降臨,因了風雨的緣故,顯得更加濃鬱。
洪員外的屍體躺倒在屋門前,已經被雨水澆打了一個時辰。
他凝做一團的五官已經發白,發泡一樣有些腫脹。
此地是前廳,那些又聾又啞又懶的老家人都躲在後屋的柴房裏圍著新生起火的爐子燙酒吃,間或說幾句笑話,感慨著許久不曾遇到的大雨終於下了。
甚至沒有人想起來前廳看一眼。
洪員外的屍體躺了許久。
然後,他睜開眼。
雨水澆在他的臉,他的眼睛似被蒙一層厚厚的水做的紗布。
他掙紮著想要站起,卻發現自己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勉力地低頭,看著因被魔刀吸去精血而塌癟下去的胸膛,洪員外慘然地笑了一下,重新倒在雨水,大口大口地喘氣。
在他胸膛傷口的內部,一股細若柔絲的紅線像蛇一樣地圍著他的傷口遊弋,一圈、一圈、又一圈。
我還活著……洪員外躺在地,困難地想道。
被魔刀刺穿胸膛而不死的人,好像還沒有。便是隱皇趙萬長也不曾幸免。
他是第一個。所以他感到慶幸。
但畢竟是魔刀留下的創傷,所以縱然他有保命的手段,也仍然不能立時恢複。
他靜靜地躺著,等著身體內的那條紅線完成它應該完成的使命。
紅線遊走數百圈,漸漸變得粗且長,漸漸遊向洪員外已經凝滯了的周身經絡,像一條緩緩流動的血脈。
洪員外臉現出痛苦與欣喜並存的複雜表情,身漸漸多了些氣力。
依然站不起身,卻已經可以爬動。他掙紮著推開正屋的房門,翻過對於此刻的他略顯高了些的門檻,摔進屋內。
喘了半天氣,他才又積攢了一些氣力。將屋門掩閉,將漫天的風雨關在了屋外。
他爬到側廳的一個蒲團,努力盤腿坐起。
這間屋裏麵,經他窮盡數年之功的裝飾,富麗堂皇,極盡奢華。
那些隻是表象。
這間屋子本身是一座陣法,與他的心意相連。他曾經借助這座屋子的陣法,殺了天機榜幾位排名極為靠前的高手。
但是簡單的殺戮,依然隻是屋子的表象。
這間屋子存在的終極意義,是依靠陣法的力量助他起死回生,改變他許多年前已經通過占卜知悉的今天的劫數。
數年準備,終有用武之地!
他靜氣凝神,體內的紅色血線加速運行,將生機帶給他瀕死的軀體。
撲棱。
什麽響動?
洪員外睜開眼睛,富麗堂皇但是略顯空曠的房屋內,一隻黑不溜丟的野鳥正在他眼前的地麵來回踱步。鳥頭一探一探,似乎有些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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