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神州菜農鮑老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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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朝歌城外九裏鋪。(¥)看最全!更新最快的
濛濛細雨,稀稀拉拉下了幾天。菜農鮑老恩趁著馬燈的光亮在自家地壟邊的低窪處的積水洗去滿手濕泥,胡亂在臉劃拉幾下,算是淨了臉。
涼涼的水撲進溝壑滿臉的皮膚,殘留的惺忪睡意瞬間消失。抬起頭,黑沉沉的夜空依舊星星點點地落著雨絲。
平素的魚肚白遲遲不見出現,天陰沉沉的,似乎可以擰出水。馬燈昏暗的光亮在夜色映出範圍極小的光圈,照著鮑老恩滄桑的老臉。
鮑老恩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重新檢視了一下馬車剛剛采摘下的菜蔬已經全部裝,拍了拍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老馬的長臉,對身後茅屋裏喊了一聲:“我去城裏了!”
茅屋裏他的渾家含糊地應了一聲,窸窣翻個身繼續睡去。
睡吧睡吧……”鮑老恩嘟囔幾聲,一屁股坐到馬車前方,不用他吆喝,老馬自然溜溜達達地邁起步子,不緊不緩地向著朝歌城的方向跑去。
九裏鋪,因其離朝歌城九裏而得名。
鮑老恩在九裏鋪包下一片菜園種菜、賣菜,已經有二十餘年。
二十多年來,他每天都在寅時左右出門。駕著馬車,花半個時辰時間,穿過官道兩旁矮矮的村莊和成片的農田,去到九裏外的朝歌城南門外,排著隊伍等著城門開放。
這條路,他與他的老馬一起,走了二十多年。
車滿是蔬菜,並不輕,不過路是熟路。夜色陰沉,看不清道兩旁的景色。即使看得清,鮑老恩也沒有興趣去觀摩看了二十多年的風景。他把兩隻手籠到袖子裏,閉眼睛打盹。
他很放心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老馬,樂得把指揮權交給它,乘機在半個時辰的路消一消自己的瞌睡。
一路向北,路不時遇更多像他們一樣載滿貨物的馬車,趕車的人大都像鮑老恩一樣閉著眼睛打瞌睡。
老馬沉默地行進,遇見相識的馬兒朋友,彼此交換下眼神或是點點頭、甩甩尾巴相互致意,然後擦肩而過,繼續向前。
馬車越來越多,全都奔著朝歌城的方向,漸漸匯聚成一股洶湧的車流。
不知是哪個趕車人吆喝了一聲,率先打破沉默。三三兩兩的哈欠聲接連傳出,趕車人睜開惺忪睡眼,彼此打著招呼,官道漸漸熱鬧起來。
鮑老恩歇了一路,精神了許多,輕輕拍拍老馬的後臀。老馬心領神會,靠右行走進馬車的行列之。
一條官道,漸漸分出兩行隊伍。挑著籃、筐的人流在左,馬車盡數靠右,都不舍步伐地行進。
鮑老恩看看天,東方顯出蒙蒙亮光,雨依然淅淅瀝瀝下著。檢查了下身後被油布裹得嚴嚴實實的菜蔬,鮑老恩暗想濕了水的新鮮蔬菜等下能多些兒斤稱,也算是對自己淋了一路雨的補償吧。
緊了緊身的蓑衣,看看對麵急匆匆行進的人流,鮑老恩想起自己剛來九裏鋪的那段時間。那時他還買不起馬車,也是如那些人般提著竹籃,背著籮筐,用腳步丈量著鄉村與都城之間的路程。
整整走了三年啊!鮑老恩有些兒感慨。
後來日子漸漸好了起來,先是租了城內劉善人車行的一架小驢車,後來驢車換成馬車,再之後在騾馬巷淘了一頭瘦馬,有了自己的馬車。
那時候你可是夠瘦的呢!鮑老恩看著老馬一扭一扭的肥臀,嘴裏嘟囔了一句。
似乎聽到他的話語,老馬頓住腳步,把尾巴高高揚起,“噗”地放了個又香又臭的屁。
哢哢”,鮑老恩被嗆得一陣咳嗽,伸手重重地拍到老馬的肥臀。
拍我馬屁呢!老馬風騷地扭動肥臀,扭回頭看著鮑老恩得意一笑,露出整齊的一排槽牙。
快走吧!懶驢磨屎尿多……”鮑老恩揚揚手的鞭子,並不舍得真得落下去。
老馬昂首,像打了勝仗歸來的士兵,闊步向前。
又走一程,前麵隊伍漸漸慢了下來,後來匯聚在一處,不動了。
南門到了。
時間尚早,城門還沒有開放,前麵早排起了大串隊伍。依舊是人流在左,馬車在右。
鮑老恩下了馬車,從後邊掏出一捆幹草,遞到老馬嘴前。
老馬毫不客氣,伸嘴叼住大嚼。
南天門!鮑老恩看著不遠處斑駁厚重的高高城門的大字,長長籲了一口氣。
這座城門裏麵,是大殤朝的都城朝歌。看著這座自己出出入入二十多年的古城樓,鮑老恩忽然生出許多感慨。
一座牆,隔出了兩個世界呐!
昨天聽“京城”的李麻子說,朝歌城南城跟的普通磚瓦房都賣到五十萬銀石一間了;靠近城心的位置更是到了兩百萬銀石一間;而那些毗鄰太學、儒學舍的所謂“學區房”,價位更是高的離譜,而且即便買下來了,也隻能擁有十年的年限。
我這一車蔬菜能賣六兩銀石,除卻種子、肥料以及自己與渾家兩個人的人工,一車也能掙三兩銀石。
一天掙三兩銀石,一年掙一千又九十五銀石,十年掙一萬又九百五十銀石,一百年掙十萬又九千五百銀石……
不吃不喝不生病,從現在起再活一百歲,才夠在城裏買一個廁所!
鮑老恩自嘲一下,收起思緒。
有些事情多想無益,何必自尋煩惱呢!
而且即便哪天走狗屎運,撿到一個銀礦,有了足夠的銀石,依舊難以成為城裏人。
不能滿足在朝歌城連續繳納十年稅賦的年限,有錢也拿不到戶部發放的戶貼呐!
朝歌戶貼、朝歌戶貼。鮑老恩低低得咒罵幾聲。
隊伍前麵忽然一陣喧嘩,有人嚷道:“開城門了!開城門了!”
眾人都精神一振,全仰起頭望向城門方向,有的更是站到馬車,高高地往那邊眺望。
鮑老恩鄙夷地哼了一聲,心想:一幫土包子!開個城門有什麽好看的?還能開出花來?
吱呀呀”聲響,包釘銅門緩緩開啟,一陣風自城門洞貫穿而出,送給眾人一陣爽爽的寒顫。
一隊城門衛魚貫而出,分立在城門兩側,當先的小頭目披著魚鱗戰甲,充當蓑衣使用,高聲喝道:“左出右進!馬先人後!都將戶貼路引拿在手裏!等下接受盤查!”
人群熙熙攘攘一陣,不時有加塞的與被加塞之間的低聲爭吵與咒罵,不過都沒有大的衝突。鮑老恩沉默地隨著人流向前移動。
這次的行進往常慢了許多,鮑老恩看看天色漸漸放亮,唯恐耽誤了宛達園送菜的時間,心不免一陣焦急。
好容易輪到自己,鮑老恩畢恭畢敬地將自己九裏鋪的戶貼遞,一邊陪著笑臉問道:“黃大人,今天怎麽查得這麽仔細,又有什麽達官顯貴要來嗎?”
黃門衛鼻子裏麵哼了一聲,並不接話,接過鮑老恩的戶貼細細驗看半天,才遞回給他懶懶答道:“可不是!這馬要開大朝會,各諸侯國的大人物都匯聚朝歌城,可不是要查得仔細些兒嗎?對了,你送完菜速速離去,不要在城逗留。”
是、是、是。一定,一定。”鮑老恩將戶貼小心收進懷,輕輕抽打老馬:“架!”
老馬邁開小碎步,穿過寬寬的拱形青石門洞,進入朝歌城。
筆直寬闊的平整石板鋪的馳道是公家人專用的道路,不是他們這些菜農馬車可以享用。鮑老恩吆喝著將老馬趕到馳道下方的小道,抬頭見馳道正有一對龍馬騎兵飛速地通過。龍馬堅硬的蹄子與馳道的石板碰撞、分離,發出極為好聽的清脆聲響,噠噠噠地快速遠去。
鮑老恩抽打一下表情有些不屑、不甘的老馬,罵道:“你看什麽看?人家是龍馬,你得了嗎?你沒那個命,你是拉車的命!天天想些什麽,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老馬鄙夷地哼了一聲,嘴裏噴出大團白氣,暗想道:咱們到底是誰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又是誰天天抱怨自己命不好了?你說得這些話難道不是說給你自己聽的?
一人一馬,在雖然窄小但並不失幹淨的便道隨著雖然稀疏許多依舊擁擠的車流行進。
走過紅磚綠瓦的南城界牌,繞過枝葉略見凋零的羅漢鬆老街,拐過濕漉漉的窄窄弄堂小巷,鮑老恩依稀已經看見小巷出口對麵苑達園高高的雕欄畫竹的飛簷。
鮑老恩看看天色越發見亮,若是老老實實從更前麵的街口繞過去,隻怕趕不苑達園交貨的時間了。
馬車與人潮經多個路口的稀釋分流,越發鬆散。鮑老恩看看左右,再看看空無一人的馳道,狠狠心決定不老實一把,啪得一甩鞭子,趕著馬車了馳道,想要橫穿過去。
老馬被他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心想:橫穿馳道嗎?這可是違章的事呢!
不過畢竟是老江湖,橫穿馳道也不是第一次,老馬穩穩心神,將蹄子踏進馳道光滑整潔的青石板。
還是這條路走著舒服嘞!老一邊匆匆地踏著步子,一邊心想道。
馳道不僅平整光滑,而且很寬,不多不少正好十米。
當年負責設計與建造馳道的兵道司總管嚴訴大人是個嚴謹的人,馳道設計的初衷是要五匹龍馬並駕齊驅的戰車相衝而過時彼此不會幹擾,所以才有十米的寬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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