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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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的,段峰三人也知道。
高速衝擊的段峰、白刃、常鞘,並沒打算簡單的一擊就可以打敗眼前這個怪物一般存在了數千年的對手。
撲空的瞬間,他們的身體也已經彼此接近。
三人同時探出手臂,六隻冒著莫名白光的大手連了起來。
連成了一個圓。
道意凜凜,白光爍爍的一個圓。
如此高的速度下,他們的動作、方位準確無誤,找不出一點瑕疵。
給觀戰的辛嫣兒的感覺,這三個人,好像本來就是一體。
也許,應該說就是一體。
三人一體的圓的正中,是扭動腰肢與屁股的吳歸。
白光突然加速熾烈,像一團變換了顏色的火焰,倏然向中間的吳歸擠壓過去。
白光一邊擠壓,一邊急速旋轉。
周邊的空氣急劇地掙紮、逃離,發出恐怖的嘶鳴。
吳歸咿呀一聲怪叫,身體拔地而起,瞬間脫離白光圈的範圍。
脫離,並未擺脫!
白光圈應勢而上,緊緊追趕。白色的焰火幾乎觸碰到了吳歸的腳底。
幾乎,就是還差了一點的意思。
就差那麽一點,就是趕不上。
段峰三人毫不氣餒,臉上殊無表情,繼續向上追擊。
吳歸知道他們的底細,他們同樣知道吳歸的過往。
彼此知根知底,省卻了好多麻煩。
不要虛偽的敘舊,不要廉價的客套,直接開打就是!
吳歸口中的咿呀變成了呼哈,他像踩到了炭火的猴子,一改慢吞吞的模樣,火急火燎地向上逃竄。
他的上方,出現了一張白紙。
一張很大很大的白紙。
白紙上亂七八糟,五顏六色,被人塗上去奇形怪狀的圖畫。
青麵老者麵色慘白,依舊站立在他剛才站立過的石橋上。
他看著那張被他拋在空中的白紙,麵色複雜至極,難看至極,似乎受了很重的傷。
事實上,他確實受了很重的傷。
“噗!”
他噴出了一口血。
噴到了那張白紙上。
他所站立的石橋與懸在空中的白紙還有一段距離,這麽遠的距離,按道理不可能噴到。
但就是噴到了。
白紙上出現無數個有點兒髒汙的血點,每一個血點,都以無法計量的速度蛛網一樣向著所在的周邊蔓延。
蔓延所致,白紙上的圖畫都活了起來。
不同於剛才的童子垂釣,這張超大的白紙上麵畫的,是群鬼夜遊。
圖畫活了起來,就是那些拿著刀、叉,青麵獠牙的小鬼都活了過來。
烏壓壓一團黑氣迅速彌漫,那些小鬼鋪天蓋地地從黑氣中鑽了出來。
他們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嘴裏留著發黃的涎水,似乎著急趕赴一場盛宴。
吃人的盛宴!
被吃的“人”,就是吳歸。
吳歸口中的“呼哈”變成了“嗨喲”,他有些兒吃驚。
他們那個年代,沒有鬼修這個宗派,所以他對青麵老者的這一出手就要拚命的打法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看著漫天悍不畏死、奔撲而下的小鬼,他選擇了避讓。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他可不想同時被這麽多的小鬼纏上。
他想避讓,可是腳下是緊緊跟隨的白色光圈,像一張急速旋轉而上的網。
頭頂是鋪天蓋地的肆虐小鬼,揮灑出的黑氣烏雲般蓋頂而下。
該如何避讓?
吳歸探出兩隻嶙峋臂膀,以最快的速度抓住兩個撲得稍微有些兒靠前的小鬼的頭顱,將他們從鬼群中扯了出來。
扯出、輪動、砸下!
砸中身下的白色光圈!
段峰三人的白光與黑色鬼氣天生相克,一觸之下,黑氣瞬間消散。
兩隻小鬼淒厲地嚎叫著消失。
白光絲毫無損,但在下砸的力度之下,禁不住略微向下滯了一下。
烏龜要的就是那一滯的空隙與時間!
他的身體突然一個倒轉,由垂直變為平躺,遊魚般從白光與黑氣的上下夾擊中躥了出去。
躥向前方。
吳歸對自己的應對很滿意。
雖然道力未複,畢竟是大神聖狀態的身外化體,應付幾個宵小後輩還是足夠。
再給一盞茶的時間,等我化體與肉身相合,爾等皆是我腹中之事!
然後徹底蹦碎空間,逃出牢籠,再去那神州花花世界裏耍一耍。
懷念,
那片生我養我、從不幹涸的小池塘;
想念,
那些夏日裏穿著長裙、巧笑嫣然的姑娘;
等我回來!
想到妙處,吳歸的嘴角揚起,挑出一抹與他的年齡及蒼老麵容極不協調的笑。
忽然,
他的笑容消失不見。
抬起頭,他看見一排梭子般飛來的銅針,從風塵圖的背後掩殺而來。
黃衣兄弟剛才受創,風塵圖的攻勢已然減弱了許多。
但是還在,與白光、黑氣一起成合圍之勢,將吳歸圍困在其中。
吳歸避讓、逃離的方向,恰恰就是風塵圖的範圍。
吳歸並非沒想到,事實上,他是有意這樣做的。
黃衣兄弟的道力較他低了許多,他相信自己可以輕易破開風塵圖。
而後,再利用風塵圖阻擋白光與黑氣的追擊。
容顏的角度,他長得很醜;
逃遁的計劃,他想得很美。
想得美的情況,通常都是一廂情願。
但在場有很多人,一廂情願是很困難的事情。
紫髯老者用出全力,祭出所有的銅針。
以一種極為隱秘的方式。
銅針藏在風塵圖的後邊,嗖然出現。
銅針發出,風塵圖自然讓開去路。
黃衣兄弟與紫髯老者的配合,堪稱恰到好處!
無須演練。到了他們這種境界,一道風息,便知道對方心中所想,手中所圖。
銅針冷然,泛著青色光芒,拖著黑色氣尾,眨眼即到!
身後白色光圈,叫囂鬼群,也已經緊撲而到!
怎麽辦?!
吳歸眼中閃過一絲戾氣。
他一直沒把這些人看在眼裏:身份尊貴如他,怎麽可能對自己的食物表示尊重?
隻是沒想到,這些食物不僅不好吃,還有些兒紮手!
他決定不再吝惜道力,先殺一人立威!
他的右臂抬起,突然幻化出一隻灰青色的爪子。
一隻幹癟、枯燥、有些兒萎縮了的龜爪!
龜爪揮動,掃向那排鬼氣森森的銅針。
吳歸對自己的爪子很自信。
他也曾年少,也曾張狂。
千年前的一次醉酒後,他一爪揮出,將昆侖山脈掃落了一缼。
而今他道力衰弱,不複當年。但是掃落一排銅針還是不在話下吧。
紫髯老者的銅針三十多枚同時射出,有先有後,在空中排成長蛇陣勢。
一枚銅針被率先掃到,黑氣瞬間離散,似狂風突然席卷炊煙,無影無蹤,不留痕跡。
紫髯老者的嘴角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
然後,是第二下、第三下……
每一次抽搐,都有一根銅針被老者的鬼爪掃落,在空中劃出流星般的痕跡,遠遠地摔落地上。
道力相通,紫髯老者的嘴角溢出血絲。
他的心也在滴血。
為了煉化這些銅針,他隱姓埋名,喬裝打扮,在神州的錦衣衛牢獄裏做了幾十年的縫補匠。
他這個縫補匠縫補的不是錦衣衛華麗昂貴的服飾,也不是天牢裏被打得皮開肉綻的犯人身上的衣服。
他縫補的,是每一顆被砍掉在地的腦袋。
多少個夜晚,他忍著天牢渾濁惡臭的氣味,在昏暗的油燈下,縫補每一顆血淋淋的不瞑目的腦袋。
平均一個腦袋,他都要縫補兩百多針。
而縫補三百顆腦袋,才能煉化一顆鬼氣銅針。
每一根銅針裏麵,都有三百個魂靈的怨氣與仇恨,匯在一起,聚在小小的針尖之上。
神擋殺神,佛擋*!
現在,他的銅針接連被毀去。
是毀去!不是簡單的掃落。
所謂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打碎給人看。
紫髯老者眼中,那一根根銅針就是世上最美好的東西。
悲劇啊!
他的心在滴血!
悲劇還有一個特質,就是當它發生時候,你沒有辦法阻止。
無可奈何,恰是紫髯老者此時的狀態。
三十根銅針,一個接一個地被擊飛,打落。
而烏龜僅僅隻是揮出了一爪。
事實上,他也隻有揮出一爪的時間。
隨著銅針一根根跌落,他把嘴角翹起,露出一個很不屑的神情。
群鬼圖、縫首針,這些黑氣森森、裝神弄鬼的東西,都是些兒什麽玩意?
唬人的把戲!
在他眼中,紫髯老者窮盡大半生煉製、曾經刺殺過無數英豪的銅針,不過都是強弩之末。
而他的幹癟鬼爪,是勝過魯縞千萬倍的銅盔鐵甲!
不自量力!
還有最後三根!
擊落他們,就會在重重包圍中覓出一個破綻,脫身而出。
很順利的,他又擊落了兩根銅針。
還有最後一根。
成功就在眼前。
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吳歸也有一點點不舒服。
不是著涼感冒。
是他的爪子有點不舒服。
他的本體並未完全蘇醒,現在出現在眾人眼前的隻是他的體外化身。
他強行將尚未從休眠狀態中恢複的爪子召喚出來,用起來自然難以得心應“爪”。
而且,雖然紫髯老者的銅針在他眼中直如兒戲,但是連續擊落二十九根,也耗費了他一定程度的道理與氣力。
所以他的龜爪有點累了,出現了一絲絲的僵硬、不靈活。
老了……吳歸悲哀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