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七個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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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接觸到河水時, 石心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她所身處的水, 粘稠得如同血液。
下方有一股極重的香氣,濃厚誘人,將她內心裏的饑餓勾了出來。
越往下去,水體越發黏膩, 到了最後, 石心覺得自己就像在泥濘裏前行一樣。
直到有微光亮起, 她才看清楚那所謂的泥濘,是有生命的肉塊。
那些肉塊努力為她開出一道路, 以至於明明是無比惡心的存在, 石心卻露出溫柔的表情, 撫摸了一下它的表麵。
被撫摸的肉塊扭動了一下, 突然漲大起來, 把石心的腰箍住,然後伸長著將她往光的方向送去。
本能地知曉它並無惡意,所以石心沒有掙紮。
等到達光明處時,空間一下子開闊起來, 一個巨大的心髒矗立在中央,四周是稀薄的血液。
肉塊將石心放下,沒有人臉的頭蹭了蹭她的手後, 再度歸於那層疊的肉柱裏。
那心髒有一處發著光, 石心接近後,用手輕觸。
然後,兩隻手驀地抱住她的背, 把她拖入心髒裏。
那心髒裏,沒有血管,沒有血肉,空曠無人,隻有她和——不知何時出現的黑發少年。
如夢中那樣,如曾經那樣。
美麗的少年。
“富江。”石心看著抱住自己的少年,輕聲喚道。
他眉目間滿是無瑕的笑意,滿足地看著她,說道:“你找到我了。”
她歎了口氣,回抱住他,“是的。”
她找到“心”了。
“走吧,”石心對他說道,“我帶你離開這裏。”
“離開?”少年詫異道,“為什麽?”
“為什麽……這裏隻是記憶,並不是真實。”石心認真說道。
“真實?”他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石心心,那你覺得和另外六個富江所在的世界,就是真實嗎?”
石心注視著少年,沒有回答。
少年繼續說道:“我們是攻略者,應當都知道,一個位麵裏的電影、小說、漫畫等可以成為另一個位麵裏的真實,那麽,”他沒有回避石心的眼神,一動不動地看了回去,“那麽,你可曾想過,我在富江最初誕生的位麵,可能隻是名為【川上富江】的人的一段妄想呢?”
他笑了起來,悲慟得近乎癲狂,“隻是個被人分屍的女人,臨死之前可悲又可笑的幻想。”
“在這個最初的位麵裏,川上富江是真的死掉了。”
因美貌而為人所愛的少女,其自信在臨死前完全崩潰。
曾甜言蜜語說愛她的老師第一個揮起了屠刀,曾信誓旦旦表白的男友站在原地看著她被殺,那些愛慕她追求她的男生都成了阻止她逃脫的幫凶。
原本就相當厭惡她的女生們以惡言將這罪孽正當化。
就連唯一的好友禮子也選擇了旁觀。
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阻止這場暴行。
沒有一個人願意向她伸出援手。
她終於明白,自己就像出生在白羊群裏的黑羊一樣,至始至終就是個異類。
異常的美貌可以為她帶來愛的同時,也能為她帶來極致的惡意。
少女臨死前,這樣想道。
為什麽……
沒有一個人愛我?
她不甘心啊。
所以,想要被所有人愛的【富江】,誕生了。
“她——或者說‘我’臨死前強烈的欲念,促生了我。”
“在另一個位麵裏,我同樣也被分了屍,但如‘我’的妄想那樣,我複活了,報複了那些殺死我的人。”
“然後,納西索斯找上了我,我成為攻略者。”
“在這個所謂的最初之地裏,川上富江的存在,隻是個死人的瀕死前的幻夢罷了。”
真實得可笑。
“因為這是記憶,”石心看著他,說道,“所以,之前我無論做了什麽,都無法扭轉結局吧?”
聞言,川上富江頓了頓,頷首,“是的。”
“我刻意模糊了你的記憶,讓你進來,隻是為了試一試……”他輕笑道,“要是一開始‘我’就遇見了你的話,會是怎樣。”
“果然,很幸福。”
幸福得,他隻能近乎粗暴地中止美夢。
“當然,你也明白我的性格,”他撫摸著石心的臉,激動的情緒緩慢下來,“我怎麽可能放過那些最初的劊子手,所以我來到這個位麵後,殺了他們。”
“哦,對了,除了那個禮子外,我還留下了高木,因為就這麽殺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所以,”他蹭了蹭石心,露出愉快的笑容,“我給那個蠢貨提示,讓他知道了‘本體’的存在,他就傻不拉幾地到處製造富江。”
“就像在這段記憶裏你所見的一樣,外麵那個真實的世界最終也會變成這樣,所有人都會被我的分體寄生取代。”
“到那以後,這個世界隻會剩下我和你,”他的表情幸福,描述著無比美好的未來,“多美好啊。”
“你所厭惡的罪孽將會徹底消失,因為全世界的富江都會和我一樣,滿足你的所有願望。”
“留在這裏吧,和我一起等著外麵的世界淨化完。”
川上富江不再欲求被全世界所愛,現在的他,更想成為一個世界。
——能夠被石心守護的世界。
石心怔了很久,才說道:“‘我會得到你的一切’。”
沒想到她還記得這句承諾,川上富江笑得極為開心,他俯首親吻她的心髒處,甜蜜地說道:“是的。”
“哪怕是以一個世界為代價。”石心喃喃著,遮住他的眼。
川上富江抿了抿唇,“是的。”
“但是、我是為了你……”
“為了我?”石心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放下手,抓住他的衣領,說道,“富江啊,你是覺得我傻嗎?”
“要是純粹因為我的守護欲的話,那幹嘛必須得是這個世界?”
“那麽多位麵,那麽多世界,你完全可以找一個空曠無人的來製造所謂隻有‘你和我’的世界。”
“但你沒有。”
石心的語氣溫柔,卻尖銳得如同一把利箭,正中靶心,“你執著於把這個世界徹底富江化,並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自己啊。”
“你恨這個世界,恨到希望它隻有你一個人存在。”
川上富江抓緊她的手,雙眸赤紅,對她說道:“難道我不該恨嗎!?”
這個世界口口聲聲說愛著【他】,卻在最後棄他若草芥,要不是他在另一個世界複活回來報仇,那麽在這個世界裏,【川上富江】的死早就成了陳年舊曆,無人可知。
這樣的世界、這樣的人們——
——憑什麽,可以繼續安好下去?
“你當然應該恨。”
“高木、山本、鈴木、土井……”
石心把那分屍了川上富江的人的名字一個個說出來,直到“禮子”作為結尾。
“這些人,無論你想怎麽報複,我都不會幹涉。”
“甚至,如果你需要,我會幫你,把你所受到的痛苦盡數返回到他們身上去。”
“因為,這是他們欠你的。”
“但是——”
她把他扯得低下頭來,說道:“除此之外,那些人並沒有殺你害你,你有什麽資格來取代他們呢?”
“還是你覺得,因為‘我是富江’,所以‘我死了’就必須‘全世界來陪葬’。”
“高木那些渣滓覺得‘你是異類’,所以殺死你是理所應當的,而你覺得‘我是異類’,所以殺死別人也是理所應當的。”
石心一字一頓地說道:“那你和殺你的這群人有區別嗎?”
區別?
當然是有……
川上富江想要反駁,卻找不到話來。
前一瞬他覺得自己無比可憐,全世界都拋棄了他一樣,但女子近乎冷酷的話語,卻讓他不得不記起他刻意忘卻的過去。
為了任務,將人玩弄致死。
為了樂趣,使某個國家崩潰。
……
川上富江整個人就像被放在冰水裏一樣,徹底醒了過來。
哪怕他再怎麽巧舌如簧,也無法對石心說出“因為我可憐,所以就能傷害仇人以外的無辜之人”。
更何況,他自己明白,那些作惡,說到底不過是出於他自身的惡意罷了。
他恨高木那些人,而報複完畢後,不甘心這恨簡單地結束,於是他的本性下意識地希望【被記住】,以成為【這個世界】作為完美的結局。
【既然,不可以讓全世界的人愛上他,那就成為這個世界好了。】
就像川上富江不過是個死人的執念產物一樣,他所希望的作為愛上另一個人的產物的“兩人世界”,到頭來,原來也還是一次滿足自己的幻想罷了。
多麽可笑。
川上富江不禁笑出了聲,直到那笑聲逐漸變小,嗚咽聲慢慢出現,他對著眼前的女子低下頭,如同向神懺悔的信徒一般,說道:“我不甘心啊,為什麽就隻有我……變成了這樣子。”
不死不滅,永不唯一。
連愛慕一個人都無法純粹,這樣可厭可憎的**產物。
作者有話要說: 原著裏第一話富江的結局就是,禮子還活得好好的,高木瘋了(後來參與了製造富江),其他人都差不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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