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月華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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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他的視線越過喧囂的眾人, 直接落在夏憐身上。

    夏憐緊張得連喉嚨都有些幹澀,一旁的夏文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憐, 還不快叫大哥。”

    “……大哥。”

    “嗯。”

    他的聲音很低沉,隻淡淡的一個字, 也能令她感受到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場。

    就在這時,夏憐聽見了夏宗元的聲音:“意兒,你回來了。”

    由君之心, 行君之意。

    那是夏憐第一次聽見夏意的名字。

    隻是後來,每當她再提起這個“意”字的時候, 她想起的卻是另一句話——

    “意,猶抑也。舍其言, 欲出而抑之。”

    夏宗元走過去,眸中是無法掩飾的驕傲讚許之意, “聽說此行收獲不小。”

    “拿下了兗州東南、西南。”夏意淡淡說著,眸中毫無波瀾:“拔除了當地地頭蛇的勢力, 官府那邊也打點好了。”

    “好!”

    夏宗元很滿意。他年輕時一直想拿下兗州,尤其是東南、西南兩處最為繁華的地段。但是當地勢力也很強, 最終他還是沒有冒這個風險。而他的兒子隻用了不到一年時間, 就完成了他一直不敢輕易下手的事。

    “當地的地頭蛇不是那麽好對付的,他們的人遍布兗州各地, 意兒, 你日後要當心他們殘餘勢力的打擊報複。”

    “沒留活口。”

    當夏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夏憐感覺自己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

    而比這句話本身更令她顫抖的, 是他說這句話時的語氣。

    那是一種淡漠、涼薄,沒有絲毫感情的殘忍。

    雖然那些地頭蛇也都是作惡多端的人,可以說他們並不無辜,可是夏意就這麽輕描淡寫地說出這種話,瞬間令夏憐感覺到一陣寒涼,仿佛這個男人視人命如草芥,任何人的生死都無法引發他內心的觸動。

    夏宗元卻笑了。原本他也隻是象征性地問一句罷了,他心中再清楚不過,夏意的性子,和他年輕時幾乎一模一樣,甚至比自己更加決絕狠辣,做事一定會斬草除根,絕不會留下任何後患。

    夏宗元也曾是踩著無數人的屍骨走上今日的地位。

    所以他知道,隻有實力才是在這世上生存的根本。誰強大,誰才有生存的權利,而弱者唯一存在的意義便是做強者的墊腳石,隻有強者才能立足於世。

    而夏意從不讓他失望。

    ……

    夏意回到夏府後,夏宗元和寧柔打算過幾日就離開京城。早在三天前他們便已收拾好了行裝,隻是在等夏意回來。

    正如夏憐所說,家不可一日無主,更何況是夏家,這個雖無旁支、勢力卻極為龐大的家族。

    夏宗元將手頭所掌握的勢力正式交接給了夏意。從廟堂到江湖,遍布各個階層和地區。

    而他自己,便可以與寧柔一起在江南水鄉過一段世外桃源的日子。他過幾年便會回來,當然也有可能是十幾年。

    臨行前,夏宗元來房間找寧柔。

    “柔柔……當年的事……”

    “當年的事,我們都不要提了。”寧柔苦笑了一下,“宗元……阿憐這次,謝謝你。”

    “沒什麽。”夏宗元在寧柔身邊坐下,“小憐也是無辜的。”

    寧柔歎息了一聲。

    夏宗元又道:“文兒和盈盈都當小憐是你我所生的女兒,自會把小憐當作親mèi mèi看待。”

    寧柔聽到的重點卻落在他處:“那就是說……”

    “意兒自然能夠查到。我們可以瞞著文兒和盈盈,但意兒是瞞不住的。”夏宗元知道寧柔在想什麽,他握住她的手,“不過你也不必擔心,我既然已經承認了小憐,意兒自然一切心中有數。”

    言外之意,夏意絕不會為難夏憐,哪怕他知道夏憐非夏宗元的骨肉,也不會揭穿這個秘密。

    更何況,夏意有其他事情要去處理。他並不會花心思在一個小丫頭身上。

    寧柔點點頭,“但願如此。”

    夏宗元將她攬入懷中,勸慰道:“別想了,柔柔。姑娘大了,也不能總看在身邊……”

    夏宗元帶著寧柔離開夏府,同行的還有夏府的一批暗衛,專門在暗中保護二人的安全。這些人夏憐並沒有見到,是聽桃紅說的,因為能夠見到就不是暗衛了。

    她隻看到了夏宗元的貼身侍衛,是一個身材矯健的中年男子,一看便知是武藝高強之人。聽說此人是江湖中人,而且是江湖中能夠叫得響的人物。這樣的人夏宗元竟能籠絡過來給他當貼身侍衛,夏憐不得不佩服他。

    而想到這裏,夏憐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那一排新綠的翠竹,和曾經住在那個房間中的人。

    那是夏意曾經的侍衛。

    如今人去樓空,當年的秘密也被隱藏在了竹影風聲中,再無人過問。

    思及此,夏憐搖搖頭。她一定是想多了,與夏意有關的事,她不可以好奇。

    不可以。

    她已經後悔了一次,就在三天之前,在他處理那個叛徒的時候。

    那天夏憐隻是碰巧路過夏意的書房,卻聽見裏麵傳來聲響。門並沒有關,隻是掩著,她能夠透過門縫隱約看見書房中的人。

    她看見的不是夏意,是那個跪在地上渾身是血的男人。

    那個男人在顫抖。

    當時桃紅並沒有跟在夏憐身後。她愣在原地,不知怎麽竟忘記了移動步子,定定地站在那裏。

    一陣風吹來,虛掩的門一下子敞開了。

    夏憐能夠聽見自己的心髒在“砰砰”地跳動,在她清楚地看見那個叛徒的慘狀之前。她收回目光,可還是看見了那個人眼睛被挖、耳朵和舌頭都被割掉,嘴角還在往外滲血。

    她目光一轉,便落在了那個坐著的男人身上。這一切發生的瞬間,他目視著前方,於是她隻能看見他的側臉。

    那是一個極好看的側顏。他有著高挺的鼻梁和刀鋒般的薄唇,與夏文的斯文俊秀相比,眼前人的俊逸更多了幾分冷傲自持。

    以及,毫無感情的涼薄。

    涼薄。

    那個叛徒依然在被折磨,沒有舌頭的“嗚哇”慘叫聲不絕於耳。別說是夏憐,就連書房中其他的幾個男家丁都有些受不了,這樣駭人的場麵他們此生從未見過。

    可夏意卻依然穩如泰山地坐著,一雙冷眸中毫無波瀾,就那麽看著這個人渾身是血地被鞭笞,甚至還有幾滴血濺在他的月白色衣衫上,觸目驚心。

    他的眼底依然隻有冷漠,無情和冷漠。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人,隻是一坨爛肉。

    夏憐在顫抖。她難以想象,這世間怎會有人如此冷漠殘忍。即使是叛徒,一刀殺了便了,可他如此折磨他,令他生不如死,就連旁觀者都不忍直視。

    “朔陽。”

    就在這時,她聽見他突然開口。

    低沉冰冷的聲音:“送二xiǎo jiě回去。”

    “是。”

    侍衛朔陽走出了書房並關上房門,“二xiǎo jiě,大少爺正在處理叛徒,恐怕二xiǎo jiě不適合在旁。在下送您回房。”

    “不用……我自己回去……”

    夏憐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難,努力邁出僵硬的雙腿,轉身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這一路,夏憐不知自己是怎麽回到房間的。

    她想,她似乎是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桃紅剛剛和其他丫鬟一起外出采集回來,見夏憐的臉色有些蒼白,忙上前問道:“二xiǎo jiě身體不舒服?”

    “沒什麽。”夏憐有些勉強地扯出一絲笑容,“隻是剛剛路過大哥的書房,看見他正在懲罰那個叛徒。”

    桃紅歎了一口氣,“也是他活該,這夏府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大少爺最痛恨的就是背叛。觸了大少爺逆鱗,肯定要死得很慘。”

    夏憐垂下了眸子,隻是淡淡“嗯”了一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那之後的幾天,那個叛徒消失了,一絲痕跡也沒有。正如桃紅所說,誰也不會知道他是怎麽沒的,但他就是消失了,連具屍體也找不到,仿佛從未在這世上出現過。

    就連書房的血跡,也早已被處理得幹幹淨淨。

    而夏憐也沒有再碰到過夏意。他本就不常在夏府中走動,而夏憐又有意避開他,所以二人便一直沒有遇到對方。

    直到這一日,夏憐收到了一封信,來自遙遠的清水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