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凶相

字數:3502   加入書籤

A+A-


    西蜀太子東宮,按著往日的規矩下人們早就該備好茶點給在書房做功課的太子爺送過去。自打自家主子蒙聖上恩典入主東宮以來就沒見太子爺對自己輕易放鬆過,看宮裏送來的批文跟各地來的奏報,時常是到了後半夜都還不休息。

    下人們看的久了也會暗自思量,都說這江山美人如何如何,但這份罪也的確不是一般人能受下來的。就老老實實的做一個下人,有吃有喝有穿有住,不也很好。

    今兒跟往日不太一樣,太子爺等人從宮裏送信回來就從書房出來沒回去,晌午頭裏給廚房傳了話,說是今兒的飯不用送了。

    那一定是太子爺出去了。在府裏待的時間最長的老人極有經驗,一準是主子不在府裏。

    都城西郊山頂有一處小廟,青石綠蔭僧語縹緲,在西蜀都城倒是個難得的僻靜地方。

    沒在府裏的太子此刻正在廟後的亭子裏,在那間陰暗枯燥的書房裏待久了,難得出來呼吸新鮮的空氣,太子的臉色都顯得極為精神。

    “今日早朝殿下沒能親眼目睹真是可惜,荊益靜略諸葛瑾回京述職,由東皇太一一手策劃的商權十三策經過這幾年的推行成效如何終見分曉。”

    盡管現在已是晌午山中仍然濕意濃重,太子東皇梁明身前的石桌上還明顯濕氣未散,用手指在潔淨的桌麵上劃過還是可以聚起一小灘露水,寒氣從指尖透入,讓人直想裹緊身上的錦袍。

    “哦,若不是為了避嫌今天的早朝也就去了,看樣子兩位大人都是看了一出好戲回來的。”

    東皇梁明輕輕甩掉指尖上的露水,然後不著痕跡的在前擺上擦幹。

    “王大人說話比我在行,還是讓王大人給殿下細細講來,真是大快人心啊。”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在木三千一行初上劍宗時挑頭尋釁的範斯黎的父親,兵部尚書範撤。

    “殿下可還記得當年東皇太一在禦前是如何跟皇上慷慨陳詞,又是如何胸有成竹的跟皇上擔保,他那份商權十三策將如何改變西蜀商政困局,會讓咱們西蜀國力如何更進一步。”

    “那怎麽會忘記。當年殿前的老七可真是讓我們哥兒幾個嚇得不輕。從小到大他一直被其他兄弟們排擠,自小就性格倔強內斂,真跟茅房裏的石頭一樣,雖說他因為在劍道一途有著超乎尋常的天賦,但在我們這些人眼裏他還是當年那個就算被我們打破了腦袋都不會哭一下的老七。直到他從山上下來進了殿前旁聽,而後慢慢有些了不起眼的差事,慢慢的聽他說話的次數多了起來。最後看到他在父皇麵前慷慨陳詞,特別是商權十三策,一條一條無不是針對西蜀弊病,真是石破天驚一樣的變化。”

    “是啊,臣等也不想他會有如此表現。但那些激昂文字如今看來似乎都成了笑話。咱們知根知底的那幾個州自然不用多說,就連一些咱們控製力不足的地方,商權策的推行也是困難重重,當地的世族鄉紳哪一個不是根節深重,想從他們身上打主意哪是這般簡單。姑防,丕沐,臨兆等一些地方強推商權策,反而弄得怨聲載道,也多虧了諸葛瑾確實有幾把刷子,才能在狀況貧出之下平息民怨。否則依我看,別說五年六年,這商權策恐怕一年半載都推不下去。”

    說到這裏王將似乎極為得意,嘴角裏都忍不住笑了出來。而事實上這裏麵他的確出力不少,戶部尚書本就跟各地官員聯係密切,在他有意無意的授意之下商權策的推行確乎受到了極大的阻力。

    阻力之下自然不見成效,所以諸葛瑾回京述職板上釘釘不會有什麽好事可言,每說一句就見皇上臉色難看一分,最後差點氣的掀了桌子。如果不是東皇太一此前有巡邊的苦勞,加上此刻正在劍宗主持試煉,恐怕皇帝早就把東皇太一招來破口大罵了。

    “商權策在老七的政績上極為重要,他沒能做好反而浪費了人力物力,相比兩位大人在背後也出力不少吧。”

    “哪裏哪裏,替殿下分憂都是咱們份內的事情。”

    範撤在一旁聽的熱鬧,太子出言誇獎他幾乎是立馬心花怒放,笑著說都是他們該做的。

    王將到底是官場上的人精,對別人特別是主子的言行舉止甚至說話語氣都了如指掌,雖然太子看似是在誇讚,但殿下語氣明顯不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其實老七的那份商權策我書房裏的桌子上就擺了一份,剛送來的時候紙業嶄新,連寫在上麵的墨跡似乎都還未幹。這些年裏那份商權策都快給翻爛了。我每看一次都會想,到底是誰幫老七寫了這麽一份東西,為什麽那個人不是幫我做事你們應該也很熟悉那上麵都寫了什麽,試問兩位大人,上麵的條條款款,哪一個不是直指咱們西蜀多年累計的弊病呢”

    “這——”

    東皇梁明話鋒一轉,王將跟範撤麵麵相覷,寒氣頗重的山上兩人的額頭竟然瞬間冒出了汗珠。

    “其實兩位大人心裏也都明白的很吧,這商權策的確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王將跟範撤一時不知太子意在何指,隻得低著頭不敢輕易言語。

    “但這商權策也不是對每個人都好。比如開放邊境關卡減輕商稅這條,倒是方便了來往商客,不過駐守邊境一個個崗亭關隘的小兵小將就要填不飽肚子,你說,是那些客商百姓有錢賺重要還是讓那些手握兵馬的軍人安心守邊重要”

    “當然是安穩重要啊。”

    太子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似乎是在自問自答一樣。

    “其餘西蜀各州也無不是如此,那些已經掌權得勢的,你要是動了他們的利益他們亂起來更要可怕。這就是老七考慮不周的地方。”

    “還是殿下高瞻遠矚。”

    直到現在王將才戰戰兢兢的說了一句。

    “做農民的就做農民,當富商的就當富商,成了官員的就老老實實的給皇上辦差,不是挺好。老七他啊,還是太年輕,有衝勁是好事,但用錯了地方就會很危險,對我對你們都很危險。”

    今天的太子似乎跟往日不太一樣,說了許多平日裏根本聽不到的話。

    “那個位置必須是我的,也隻能是我的。”

    這最後一句已經微不可查,王將悄悄的看向太子這才注意到那個幾乎整日都會看見的年輕人此刻卻有些陌生,那張白皙的臉上有那麽一絲絲的癲狂,那雙眼睛裏有幾分駭人的猙獰。

    凶相。

    一旁的範撤忍不住想到了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