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婆媳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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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小叔子去了陳文書家,夏春鳳朝自家院子走去,院子裏亮著燈,她知道家婆和女兒應該都還沒睡,可不知為何,夏春鳳突然心裏生出些怯意,她有些怕回到自己那間孤寂壓抑的臥室,這是以往從未有過的念頭,更難受的是這個念頭不僅無法壓了下來,而且似夏季的野草一樣不斷地瘋長著。

    夏春鳳站在自家院子門前,踟躕著,不住地問著自己:怎麽會這樣?去鎮上之前都沒有這種感覺。

    夏春鳳頓時覺得心裏無比煩躁,她想找一個知心朋友傾訴,哪怕說說話也好,可找誰呢,誰會願意聽一個守寡的女人傾訴,誰會願意和一個死了丈夫的女人做知心朋友。

    在這個家裏,家公家婆算是通情達理的人,可他們不是傾訴和發泄內心情感的對象,女兒還小,能說說話的也就是小叔子和小姑了,可一個住在學校,一個又跑陳文書家去了。想到這個竟然瞞著家人在外頭學壞的小叔子,她下意識地抬手撫摸了一下頭上那朵紅蓮狀的頭花,隨後又似乎想到什麽,連忙將頭花取了下來,放進褲袋裏。

    說來奇怪,取下那朵頭花後,煩躁漸漸散去,竟一下子又回複到往日心如止水、無欲無求的心境。夏春鳳探手撫摸著褲袋裏的那朵紅蓮花,心房不爭氣地哆嗦了一下,暗忖:原來是這個東西在折磨人。

    夏春鳳回頭看了看,高有田早已走得無影無蹤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輕輕推門進去。

    家婆田淑珍在一邊編著藤籃,一邊等著兒子回來,小柳兒在一旁玩。

    “媽,我回來了,你還沒睡啊。”夏春鳳說。

    “回來啦,有田呢?這小子路上沒野著吧。”田淑珍抬眼打量了一眼夏春鳳,問。

    “一路順利,有田聽話著呢,他去陳文書家了,說爸在等著他回話。”夏春鳳說。

    “噢,順利就好,這小子別看他個頭長得快,實際上還是一個孩子,心性沒長成,沒個人在他身邊盯著,還真讓人一點也不放心,這年頭社會又複雜,他這麽一個半大小子,對什麽都好奇,也是最經不住別人的唆使和引誘的時候,不得不盯著點,你沒聽說嗎,前一陣子王大奔家的寶貝兒子王飛勝就是到鎮上的發廊胡鬧,結果帶回一身暗病,差點讓王大奔絕了後……咳咳……不說了。”田淑珍口無遮攔地嘮叨著,尤其是說到王大奔家的醜事時特別解氣,隨即醒覺兒媳是守著寡的人,在兒媳麵前說這些似乎不大妥,於是尷尬地笑了笑,連忙刹車。

    提到別人的醜事,夏春鳳不由然地想到高有田和糧所那女人的事,心裏說:“你別笑人家王大奔,要是知道你那寶貝兒子高有田在外頭連孩子都生下來了,你就笑不起來了。”

    不過,這事情夏春鳳哪敢捅破,捅破了這天都崩了,有田那小子被家公打斷腿還是輕的,於是笑了笑說:“媽你放心吧,有田讀過那麽多書,比王飛勝強百倍,怎麽會胡來呢,有田的心大著呢,將來沒準會創出一番事業來,媽你就等著享清福吧。”

    聽得兒媳讚著兒子,田淑珍開心得合不攏嘴,說:“那是,王家那小子怎能和我家有田比,也不看是誰生的,別看他王家現在開個小磚廠有幾個小錢,前幾年一到四五月青黃不接的時候,他家婆娘還跑來咱們家借米,媽這輩子苦慣了,也沒想過要享什麽清福,隻盼著有田爭氣點,將來做點樣子出來,媽也好在紅蓮灣這些勢利小人麵前抖一抖。”

    夏春鳳聽著,也忍不住掩嘴失笑。

    田淑珍如此討厭王大奔一家也是有原因的,老高家與王家原來關係不錯,平時有什麽都會幫一把,後來王大奔的女兒嫁了個有錢的老板,王大奔有了一點錢,在紅蓮灣辦了一個紅磚廠,也當起了老板,磚廠需要招一些人員,當時高有才高考落榜回來,高大元夫婦想讓高有才去王大奔的磚廠工作,以為憑著兩家的關係,王大奔怎麽也會安排一個出息一點的崗位給高有才,沒想到王大奔這廝一點麵子也不給,說什麽高有才沒有管理經驗,要幹可以,打磚搬磚鑽窯洞去,高大元一氣之下不幹了,兩家從此成了冤家,特別是高有才後來跑船出事後,高大元夫婦更是把這個責任全部歸到王大奔這個為富不仁、忘恩負義的混蛋頭上。

    “媽,你看,你的寶貝兒子還真是走到哪裏心裏都掛你,你的手套,還有頭花,還有給爸買的涼鞋,都是有田自己買的,小柳兒也有。有田說,媽省吃儉用,一輩子連個頭花都舍得買,編織時連個防護手套都沒有,手指頭貼滿了傷濕膏,想著就心疼,媽你該滿意了吧,這個兒子對你夠孝順了。”夏春鳳從塑料袋裏一樣樣地取了出來,含笑說。

    田淑珍接過手套和頭花,低頭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雙眼漸漸模糊了起來,淚水盈眶,埋怨說:“這孩子就是身上藏不得一分錢,媽怕平時急用錢,讓他出門帶點防身急用錢在身上,你看他……大手大腳的,買這買那的,就是不把媽的話放心上,看來是好久沒訓他了。春鳳啊,媽不放心有田這孩子啊,以後到了外頭,你得跟著他,盯緊點,該管就管,該罵就罵,有田這孩子打小最信服的人就是你這位嫂子,有田現在可是咱家的希望了,不能再出一丁點兒差錯了。”

    夏春鳳點了點頭,安慰說:“放心吧,有田很聽話,春鳳也會照看著。”

    田淑珍探手握過兒媳的手,看著兒媳還這麽年輕就守寡,這個媳婦無論相貌還是人品都是這一帶少有的,隻可惜兒子有才沒福氣,早早就走了,不禁歎了一口氣說:“春鳳啊,你是好媳婦,可惜有才沒福份啊,真是難為你了,等過多兩年有田成家了,你也該考慮……”

    夏春鳳別過頭去,低聲說:“媽……你別說了,小柳兒還小,春鳳還不會考慮這些,春鳳心裏有自己的想法。”

    “好,好,你自己拿主意吧,媽是支持你的。”田淑珍感慨了一下,拍了拍兒媳的手,說。

    “嗯,謝謝媽。”夏春鳳說。

    “累了一天了,去洗一洗,帶小柳兒先睡吧,媽忙完這點活兒再睡,明兒人家芒編老板上門收貨了。”田淑珍說。

    夏春鳳到夥房裏打了洗澡水,洗了澡後,帶著小柳兒回房,哄了小柳兒睡著後,夏春鳳躺在架床上,一點睡意都沒有,不知為何,腦海裏總是跳出那朵紅蓮頭花,翻身起來,從衣櫃的抽屜取出那朵頭花,對著鏡子別上頭花,自從丈夫高有才走了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對著鏡子打扮了。

    夏春鳳默默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除了身材豐腴了一些,臉蛋曬得黑了一些,還有就是那一雙眼睛多一些血絲,有人說是睡眠不足引起的,也有人說吃熱了,於是她每晚早早就睡了,也不吃熱量大的食物,但眼裏的血絲還是無法消散,至於其他似乎沒有什麽變化。還真別說,她天生麗質,精心打扮起來依然像一個成熟一點的大姑娘,特別是戴上那朵紅蓮頭花,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美得連她自己看了都覺得心動,她雙手捂著熱烘烘的臉頰,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朵妖異的頭花,含著淚花,暗罵著:“夏春鳳啊夏春鳳,你以為你還是當年那個愛美的少女嗎?你一個守寡的女人,你還有什麽資格戴頭花,還有什麽資格想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你要做的是把女兒帶大,照顧好小叔子和小姑,孝敬公婆。”

    夏春鳳取下頭花,順手扔到衣櫃的角落,然後木然地脫了衣服,默默地躺下,被子蒙蓋著頭,強抑著內心的淒苦,不住地抽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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