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古柳與高家的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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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有田回到陳文書家時,這裏已經安靜下來了,前來表示同情的村民已經散去,哭喪的親友們也停下來了,或在靈堂安慰著小智的奶奶,或開導著小智的媽媽看開些,也有些哭累了的親友在夥房吃著夜宵。

    奔喪親友的夜宵和住宿,還有明天出殯的相關事宜,高大元都一一安排妥當了,他感覺有些饑餓,這才發覺自己忙著忙著沒吃到晚飯,正打算到夥房找點東西吃,看到老二高有田走了進來。

    “爸,你交辦的事情都辦妥了。”高有田說。

    高大元看到兒子全身濕透,像個落湯雞一樣,不禁眉頭一皺,說:“噢,怎麽搞得這麽晚,還弄得一身濕漉漉的,你小子不會是半路把車開到河裏吧,隨我到夥房吃點東西吧。”

    “嗯。”高有田應著,跑了大半夜的路,歸途還下江遊水,肚子還真的有點餓,隨著父親來到夥房,夜宵已經準備好了,父子各打一大盆芥菜瘦肉粥,夾了一把鹹菜,蹲在一旁吃了起來。

    高有田正在長著身體,食量很大,吃得也很快,才蹲下一會兒又去打了一盆,連吃了三大盆。

    高大元卻一盆都還沒吃完,抬頭朝兒子看了一眼,既感到欣慰又有些羨慕和嫉妒,這小子真能吃,比老子年輕時還要能吃。

    吃完夜宵,高大元來到靈堂和陳忠偉打了一聲招呼,陳忠偉感激地說:“大元叔,辛苦了,謝謝你們父子。”

    “客氣什麽,都是鄉裏鄉親的,忠偉啊,這裏暫時沒什麽事,我們先回去了,明兒一早我再過來,還有啊,你父母也一大把年紀了,又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別讓他們傷心過度,特別是你父親老文書不吃不喝的,把自己關在書房裏,這可不是好事啊,讓人去勸勸他吧。”高大元歎了一口氣,拍了拍陳忠偉的肩膀,說。

    “嗯,我會的。”陳忠偉低著頭說。

    “忠偉哥,我剛才去鎮糧所帶話給了小智的姑姑,她說安排好孩子明兒一早就來。”高有田說。

    “噢噢,辛苦有田了,夜也深了,回去歇息吧,大元叔,給,路上黑,帶上手電吧。”陳忠偉說。

    高大元點了點頭,接過手電,帶著高有田走出了陳文書家。

    “見到那孩子了,怎樣?”走了一段路,高大元有些急切地問。

    “嗯,見到了,比小柳兒稍大,6歲了,第一眼就看出是咱老高家的人,那相貌和老大簡直是一個模子出來,一見到我就有一種的親切感。”高有田說。

    “謝天謝地,老大……算是有個後了,孩子還好吧,陳芙蓉兩口子對他怎樣?”高大元神情有些激動,歡喜之餘又擔心起了孩子的處境。

    “……不是很好,陳芙蓉的丈夫已經知道了孩子不是他的骨肉,很討厭那孩子,還踢了孩子,而陳芙蓉又無法時刻守在孩子的身邊,所以……”高有田眉頭微蹙說。

    高大元聽說老大的骨肉被人踢了,這還了得,不禁暴走,大罵著:“他媽隔壁,這還是人嗎,這是他媽個畜生,禽獸……老子明兒就去找這狗娘養的算賬,你小子還是不是我高大元的種,當場也沒收拾那畜生,怎的還有臉回來,這麽大的塊頭白長了,老子抽死你!”

    不僅挨罵,頭還被狠狠地拍了下,卻又不能反抗,這關我什麽事嘛,怎能把氣出到我頭上,太不講理吧。對於這個便宜老爸,高有田還真是沒辦法,苦著臉說:“老爸啊,我也很氣憤,也很想揍他一頓,可他不在家,怎麽收拾他嘛。”

    “沒見人就砸啊,砸他家啊,怎的不砸他娘個稀巴爛才回來!”高大元憤憤地說。

    “這……不大好吧,這可是犯法的,再說,砸了人家母子怎麽活,這……”高有田苦笑不已,心想:這老小子是法盲一個,十足一個隻認拳頭的老村漢,都一把年紀了,怎的火氣比年輕人還大。

    “哼……”高大元冷哼了一聲,默默地往回走,約走一段路,他又聽了下來,喝問:“聽你媽說,你嫂子春鳳也跟著去了,這麽說她已經知道這事了?她怎麽個反應,老子不是一再提醒你不要聲張嗎?”

    “咳咳,我不想帶嫂子去,可嫂子堅持要去,嫂子的性子爸你是清楚的,媽又支持她跟著去,我也不好拒絕是吧,到了街口我和嫂子分開各忙各的,誰知道嫂子鬼得很,尾隨跟蹤著我,也見到了那孩子了,哎喲,老爸,你怎的又打我呀,這能怪我嗎?”幸虧早有警覺,要不然又要挨,高有田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躲到一旁。

    “不怪你怪誰,肯定是你露出了什麽蛛絲馬跡,引起你嫂子的懷疑了,快說,她知道多少,又怎麽個反應法?”高大元嗬斥著問。

    “嫂子以為陳芙蓉是我的女人,自然就以為那孩子是我的兒子,還一路教訓著我,老爸,你說我冤不冤?”高有田說。

    “……她……她這樣認為?當真?”高大元也始料不及,驚訝地問。

    “老爸啊,我哪敢騙你,你那麽凶,動不動就打人……”高有田埋怨地說。

    沉思了好一會兒,高大元摸了摸胡子,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說:“這樣也好,春鳳也會好受些,暫時不要捅破這事,到時生米煮成熟飯……咳咳,這次先饒過你吧,下次不學精點,小心你的皮!”

    什麽生米煮成熟飯嘛,應該是水到渠成,沒文化真是可怕。高有田腹誹著。

    隨後,高大元又問了陳芙蓉怎麽個態度,高有田自然不會把陳芙蓉誤把他當成老大來摟著傾訴衷腸的環節說出來,說:“她對老大還是有些情份的,似乎當初老大去跑船時對她有什麽承諾,她還不知到老大已經走了,還在等著老大回來接她們母子,她還說隻要老大回來就馬上離婚……”

    提到老大,高大元就像泄了氣的皮球,瞬間腰杆也彎了下來,長歎了一聲,再也不吭聲,負著手低頭朝家裏走。

    家裏還亮著燈,聽到了腳步聲,老媽田淑珍忙放下手裏的藤籃跑來開門。

    進了院子,高有田叫了一聲媽,田淑珍看到兒子滿頭汗水的,關切地說:“兒子啊,怎麽弄得一身汗,你年紀還小,陳家白事的重活兒你可不要逞能啊。”

    “媽,沒事,我也是幫著跑跑腿而已,也沒幹啥重活兒,出汗是天氣熱的。”高有田說。

    “還說沒事,全身都濕透了,快去衝個熱水澡,換上幹衣服,去去晦氣,媽給你打熱水去,唉,你這孩子啊,一點也不愛惜身子,現在年輕逞強,等你到了媽這個年紀你就後悔了。”田淑珍一邊拖著兒子去洗澡,一邊嘮叨著。

    在老媽的催促和監督下,高有田好好洗了個熱水澡,還別說,洗個熱水澡感覺全身輕鬆了不少。回到房裏換了一條中褲,沒什麽睡意,於是到院子裏走走,隻見老媽還在忙著趕芒編活,老爸則也回來了,正坐在院子裏那株綠蔭如蓋的柳樹下,自個兒抽著水煙筒。

    “咳咳,爸,還沒睡啊。”高有田說。

    “年紀大了,睡得遲,對了,有田啊,那沼澤田還有一點活要盡快幹完啊,瞧這天氣可能有變,六月天也這麽旱,不正常啊,也旱了這麽久了,沒有暴雨,也會有台風,大旱之後往往有澇害啊,據說當年那片沼澤濕地就是這麽來的。”高大元說。

    “嗯,快墾完了,排水溝也開通了,最多再花十天時間就完成摻沙改土,對了,老爸,我聽雲川古渡的一位老船工說,咱們村原來盛產紅蓮藕,有這麽回事嗎?後來大家怎麽不種紅藕了?”高有田好奇地問。

    高大元說:“小時候我還看到村裏家家戶戶種紅藕,蓮花開的時候,煞是好看,常有鎮上的人慕名來看蓮,後來聽說紅蓮溪上遊攔壩蓄水,建了草塘水庫,下遊要灌溉得水庫放水,起初還有水渠通到咱們村,後來沒人管護,水渠失修,現在連水渠都找不到了,村裏種田根本靠不上水庫的水,基本上看天吃飯,水少了自然種不了紅藕,漸漸也沒人種了,紅蓮村也就空有其名了。”

    “噢,這水不解決,是威脅咱們村的生存啊,上麵就不管一管嗎?”高有田說。

    “年年爭水,都沒見解決,今年特別旱,再不解決水的問題,村子大部分禾苗就快枯死了,看來又要打水架了,等著有好戲看吧。還好,咱家的田沒受旱,咱家沒什麽損失。”高大元頓了一下,接著說:“解決水的問題,沒有鎮裏出麵還真是解決不了,咱一鄉野小民,也管不了,也輪不到咱操心。”

    “問題是人畜飲水也成了大難題了,嫂子說咱家的井也快幹涸了,老爸你發覺了嗎,咱家這棵柳樹的葉子也枯黃了不少,再不下雨看來也逃不過這場旱災。”高有田說。

    “有田啊,這棵柳樹不能枯死,這可是你爺爺留下來的,你爺爺臨死前叮囑我無論如何也要保住這顆柳樹,他說這棵柳樹關係到咱老高家的運數,祖祖輩輩都是這麽傳下來的,當這棵柳樹長得樹冠像一把大傘時,就是咱們老高家出大人物的時候,咱們做後代的就是不信這也要為祖先守護好這棵柳樹啊。明兒起,洗澡水都倒到柳樹根下吧。”高大元一邊撫摸著光滑的樹幹,一邊叮囑著。

    對這運數一說,高有田隻是一笑置之,但還是應了下來,畢竟家裏的院子裏有棵柳樹也是一道風景,怎麽能讓它枯死?

    這棵柳樹看起來確實有些年代了,樹根都露了大半出來,樹幹還有個樹洞,遭白蟻蟲害也不輕,最主要是紮根的地方土質也疏鬆,能不能經得住一場台風還不好說。

    夜漸漸深了,老媽又過來催促睡覺了,明兒還要起早開荒,高有田還要在睡前看一會兒書,於是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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