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情竇 嗔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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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罪放逐的秋妃在兩個小鬼的押送下,從雞叫走到日當午,饑渴難忍。
出城十裏,卻有一處華屋。有一個警儒雅的男主人領了他們個進了屋。
“啊呀呀,呀呀,不好了呀。貴客臨門,梅儀怠慢了呀。”從間一進屋子的廳堂,扭出一個豐乳大臀的唇紅齒白年女子。發髻挽到頭頂心,香粉抹到可以簌簌掉下來,隻把那翠玉珠寶插滿頭,血紅的大嘴咧到耳根。
那婦人扭著腰走到秋妃麵前。
這一個淒苦無比,那一個是春風不掩。
秋妃心下一驚:夫人。
她本來想喊一聲姐姐,到底是見眼生情,是個識過世麵的。看人家如今,是能以姐姐相稱的麽?
兩個小鬼滿臉期盼。能吃一頓好的,能躺一個晌午覺,那定是美滋滋的。
那個夫人,那個驚豔,人未到香氣像情絲繞,一開口,居然是官腔官調,說出口的全是場麵上的高級問候語。
兩個小鬼實在餓的慌,有美食的香味適時飄過來,他們哪有耐心看夫人表演秀。
那接應的男子安排來客一一入坐,這才鄭重介紹這位夫人,原來也是個非凡人物,姓梅,名儀,從前皇帝選秀選了的,可是臨到出發時得了病,經年才好,竟是耽擱了。試想皇帝老爺都看了的女人,在民間,達官貴人哪個不想占而有之的。可是,紅顏薄命,挑來挑去挑了個短命的,第一任男人亡,她幹脆做了伎,上花船接客,賣唱不賣身。這一接,接到了一位比知府大得多的官人,官人納她做妾,可是年後,第二任又亡。從第二任夫婿那裏,她學會了德言工容,禮儀接待之禮數,硬是給自己的女人味增加了含金量。於是她又上了花船。可是,戰亂頻仍,有錢人太少,男人去打仗,去的多回來的少。
人生交接,毫無秩序可言。
在某年的某個場景下,她遇到了命的劫數,他,江浙淮節度使,當朝宰相之子謝錡。
梅儀是識得人間龍鳳的。見到的第一秒,情感世界就垮坍,不可控製的陷於泥淖。
她愛他,愛到顫抖。
想起他就顫抖。
時刻都想著撲在他懷裏的美夢。
為他,她隱瞞來世,包括年齡,找了關係,從了軍,在軍隊做了一名擂鼓女兵。
隻把那媚眼兒拋,隻把那紅豆兒撒。
眼下,灰頭土臉的秋妃看到的梅儀,卻像富人家年節裏蒸的饅頭,上麵點了大紅的色兒。紅紅白白,一團喜氣。
聲音高調,行為誇張。
她與她是舊相識。
同為軍女兵。
淪落到此境地,秋妃的世界秋風秋雨,可是,那女人從心底透出喜氣。
“來來來,客官,今天啊,不用客氣,全當在自己家裏,吃好喝好。”
兩個小鬼哪裏得過這等待遇,梅儀立在兩個小鬼身後,香氣四溢。
兩個小鬼紅著臉,血脈賁張。
一會兒十數樣菜上齊了,梅夫人親自斟酒。
兩個小鬼顧不上多想,甩開腮幫子大快朵頤。
“小家夥,再來一盅豬蹄兒湯,喝了啊,助腳力。”
“呀,差點忘了呀,還有一個大菜,紅燒王八。”梅儀擊掌。
“秋妃,這道王八菜呀,專門恭請妹子你的呀。”梅儀俯身夾了塊黿頭。
秋妃的臉上了一抹紅色。
犯人是不能與羈押官同桌吃飯的。
到了梅儀這邊,一切都廢除了。
兩個小鬼不勝酒力,喝的雲山霧罩,舌頭發硬,卻也是不斷地往嘴裏填東西。
梅儀身子歪斜在一個小鬼旁邊,一條豐腴的胳膊職業性地半抱著小鬼,一邊跟秋妃講話。
“妹子啊,我看你真是苦命哦,姐姐我不忍心,告訴你一句話,你也要有心理準備。”
秋妃哪裏咽得下這一桌的肥膩菜式,低首斂眉。
“兩天後,大將軍就要押送到斷頭台,恐怕你是不能給他送終了呀,可憐可歎啊,想當年,你們恩愛的,多少人羨慕。”
盡管知道是這結果,秋妃還是一驚。
他終究沒有逃過。
“吃呀,王八頭顱,大補哇,咯咯咯……”梅儀的戲子本色,無端地大笑,讓人直打寒顫。
秋妃猶豫著放下碗。腦一場風暴突襲。
她與他的美好,原來都在梅儀的眼裏。
“笙歌起,有鳳來儀。百鳥長歌的流年,裁遍蒼穹做詩篇……”那晚的秋節,謝錡將軍坐於高台,他的幾十萬士兵在上演一幕美輪美奐的晚會。
“月華衣我以華裳,衷腸裏,且讓烈焰驚紅千年……”
劉愛蓮的舞姿融在月華裏,唱也依依,情也依依。
唱詞,出自愛蓮。唱曲,是她自己編的。
她是公認的才女。
美豔壓倒群芳。
那一年,她剛滿15歲。
小小的女子,在月光下翩翩起舞,仿若嫦娥下凡界。
女兵們載歌載舞,把那時光攪得驚天動地。
梅儀,不幸的是梅儀,即使也是花容月貌,但凡有劉愛蓮,她卻隻能是陪襯。
可是,她愛大將軍,一點也不比劉愛蓮的少。大將軍卻隻把愛蓮寵,寵到天上去。
兩個小鬼被男主人背著去就寢。
秋妃低著頭。
眼睛裏幹幹的,快要起火。
這是一場陰謀。
這個肥碩的女人安排了這一出鴻門宴。
世上最大的羞辱莫過於此。
她是一個囚徒,灰溜溜,隻想在無人的地方自生自滅。
瞧瞧梅儀,珠光寶氣,笑容滿麵。
一個淪為階下囚才一天,一個就迫不及待地歡欣鼓舞。
“妹子,姐妹重逢,自是難得,姐姐我是一肚子話要說。”梅儀示意男主人退下。
杯碟撤下。
“妹子,可知道這次大將軍落馬,是誰告密?”
“告密?”秋妃一下子抬起了頭,狐疑地看著肥胖的梅儀。
“別瞪著我呀,告密的不是我。”梅儀莫慌張地揮。
秋妃迅即又低下頭。
如今這情形,她哪裏有八卦的心。
都說水出石落。
大將軍謀劃了這麽多年的謀反奪位,土崩瓦解。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念在她是蘆零王教習嬤嬤的分上,那個孩子沒有殺她。
其他人呢,叛逆,謀反,亂臣賊子,哪一個帽子都是死罪。
兩日後問斬。
兩日後,他就要赴黃泉。
她終究還是嚶嚶地哭了起來。
軟弱到崩潰。
梅儀注視著秋妃。
不,她才不會稱她為秋妃。
劉愛蓮的一舉一動,她瞧在眼裏,內心卻像有一條小毒蛇在蘇醒。
那個不可一世的男人,寧可睡了軍營最不起眼的女兵,也不憐她,不顧她,視她為不可沾的穢物。
她一直恨到牙癢癢。
結果呢,她贏了。
她看到了劉愛蓮的結局,似乎也等著謝大將軍的結局。
可是,以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