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過錯 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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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宸泊好車,拎了沉重的東西進了唐老齋的公寓。
室內靜悄悄的。
桌上幾道菜顯然沒有動過。
陳宸把唐老齋囑咐買的東西放在客廳,拎著自己的東西進了北麵的小臥室。
她的媽正好在裏麵,安頓小格格睡午覺。
陳宸輕輕腳地從購物袋裏取出剛買的一大堆東西。
唐素貞看格格已睡熟了,站起來,拎出陳宸剛買的東西,瞪大一雙眼睛,問:“這,你買的?”
“媽?不要亂翻我的東西。”陳宸從媽媽奪過東西放到自己的拉杆箱裏,正準備蓋上箱子,媽媽又拎出了那些東西。
“媽媽問都不能問啊,你哪有錢買這些?買這些又做什麽?”唐媽媽聲音提高了許多,小格格在床上動了動。
唐素貞把女兒拉到客廳,問:“誰的錢?動用唐先生的卡啦?”
“借用一下,不行啊?明天我就給他還上?”
“還上?你用之前向人家打招呼啦?”
“要你管。”陳宸強勁上來了。
“太過分了。唐先生托付你一點事,你不問人家意見,刷先生的卡,你這是什麽行為?”
陳宸的脾氣上來了,高聲問道:“什麽行為,算我偷的行了吧?你不就是要說我偷人家的錢,不對,是挪用。挪用是犯法的!這樣說你女兒就對了吧?”
“你反到有理了?商場裏東西多了去了,你樣樣都想要,是不是?”
唐素貞本來心情就不好,這時更氣了,恨女兒不懂事。
“我可要不起。可惜,買得起的人多了,我陳宸就是買不起。”
“你什麽意思?你可以買得起啊。你不是高考狀元嗎?你一個人鬧著到美國尋夢,你還讀到了哈佛,小小一個包怎麽就買不起?啊?”
“媽!你諷刺我!你原來是看不起我,早說呀!”
“早說晚說,今天也說了。你看看你過的什麽日子,小格格要不是我來幫你,哈,也隻有媽媽來幫你,你可找的出第二個人來幫你。”
“不願意幫早說呀,你可以不幫!”陳宸咬著牙說。
“不幫,我看你一個人帶著小格格怎麽辦?書是不用讀了,工作呢?你拿什麽養活自己,養活她?啊?”
“你回去就是了,我早就知道媽你心裏有氣,怪女兒拖你來美國,不能在國過年,不能與教授一起過年……”
唐素貞氣得臉色鐵青,與女兒針尖對麥芒,越吵越控製不了,她根本就沒想到。更沒想到的是女兒陳宸居然跟她吵,一點道理都不講,一點感恩的心都沒有。
“好呀,媽這就準備回去,格格我也不帶回去,你多能耐,自己生的女兒自己帶呀。”唐素貞出了臥室的門。
唐老齋站在客廳裏,問道:“你們母女又吵什麽?讓人午覺也睡不成。”
“你問她。”唐素貞指了指女兒。
陳宸低下頭,小聲說:“先生,對不起,我原本打算一進門就跟你說清楚的。”
陳宸轉向唐先生。
“說清楚什麽?出什麽事了?”唐先生摸索著坐到椅子裏,抬起頭問道。
“唐先生,是這樣的,我去超市購物,見到有大打折的袋與包,就刷了你給的卡,權當借用的。”陳宸說。
唐先生有半天不說話。
“唐先生,是我錯了。”陳宸見媽媽已在旁邊流淚,趕緊向唐先生道歉,也想請他息事寧人,不要給媽媽火上澆油。
“哦,那,不是給你一個紅包了嗎?你可以用自己的錢買的。”唐先生輕輕的毫無表情地說。
“那個啊,我放在枕頭底下了,是現金,我沒帶在身上。”
陳宸解釋說。
“你這樣做,自己覺得對不對?”唐先生不動聲色地問。
“不對,可是,先生我一回來就還你的。要是你在身旁一定會借給我的。”陳宸哀求道。
“這,不是一個性質。”唐先生回答道。
唐素貞此時不哭了,瞪大眼睛看唐先生是什麽態度。
“你們女人,不可有這種習慣,刷別人的卡,借別人的錢,還以為是件小事……你喜歡一件東西,不是錯誤,想不切實踐地擁有它們,這就不對。外麵東西多了,讓你豔羨的東西太多了,物質的誘惑你抵擋不了,就要影響人格……”唐先生不緊不慢地說。
“先生,我一回來就會跟你說的,會一分不少地還上……”
陳宸爭辯道。
“這不一樣,你沒打招呼,用的是別人的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這不僅僅是信用問題……你自己想想吧……不要跟媽媽頂撞,不管什麽事都不要跟媽媽那樣說話,女人的教養頂頂重要。”唐先生說完不再說。
陳宸轉身走進了裏屋,一會出來,數了相應的鈔票放到圓桌上,嘀咕道:“唐先生,我感覺你是瞧不起我們。區區一兩百元錢,你瞧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
唐老齋沒有說法,也沒有伸去取那錢。
“陳宸,你坐我身邊來。”
陳宸趨前兩步,鬱鬱地坐到圓桌旁邊。
唐素貞進裏屋,格格已經醒了,哼了幾下,沒有人理會,哭聲便大起來了。
“哦,哦哦哦,格格不哭,哦哦哦,格格不哭……”
唐素貞見唐老齋要跟陳宸談正事,在裏屋再沒出來。
“過年了,你們祖孫來陪我,老唐我是高興的……”
“先生……”陳宸想說什麽,唐老齋揮揮,示意她認真聽。
“我老唐在老年公寓,風燭殘年,是一盞快滅的油燈。這個不要緊,快90歲的人了,不抱怨天命如此。找你來,找小陶來,是要了老唐的一個心願……”
陳宸安靜地聽他講話,腦一片空白,對麵前的這個老先生,她其實一無所知,他對於她來說,太陌生了。
“你來,喜歡看秋妃的《枕鶴記》,老唐看在眼裏,高興在心裏。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所以後世留名。但是人都有錯,因為她不是神。神不犯錯誤,但世上沒有神……”
唐老齋感慨道。
陳宸等了一會兒,唐老齋一直不吭聲,便試探著問道:“先生,你一直喊她秋妃,而不是喊她劉愛蓮……”
“她當然是秋妃,我不認識劉愛蓮。”唐老齋的回答讓陳宸雲裏霧裏,不懂。
“先生,秋妃是江洲人,你也是江洲人,這是你放不下《枕鶴記》的原因吧?”
“哪有這麽簡單?啊,越往長裏活,越知道人生啊,不那麽簡單,凡人投胎到世上,投胎到世上做一個凡人,是來曆劫的啊,人生的路深不可測,不由自主……劫難叢叢……”唐老齋輕輕地搖搖頭。
“先生,聽你說過你的夫人姓鮑,也是江洲大戶人家的女兒吧?”
“噢,這個你知道?”唐老齋麵露喜色。
“先生你說過的,江洲城兩個大戶人家,一個唐姓,一個是鮑姓。”
“答的對。鮑家女兒個個聰慧過人,都受過高等教育,家風淳,人品端,在城裏是名門望族。”唐老齋臉色大悅。
“那,先生,在江洲,鮑氏一脈,可是寫過《蕪城賦》鮑照的後代……”
“嗬嗬,陳宸啊,你畢竟是懂國史的,正是鮑照這一支。”
“鮑照時人稱鮑參軍,東海人。曾做過秣陵令、書舍人,後來做了臨海王劉子頊前軍參軍。因劉子頊打了敗仗,鮑照被亂兵所殺。他生在‘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南朝社會,一生坎坷不平……”陳宸照本宣科。
“嗯,這也是我關注南朝亂世的原因啊……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麵安可知。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
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反。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陳宸背了一首古詩十九首,誠心要讓唐先生高興,看重她一點。
“嗯,懂這些詩,自然是好的。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人生如寄,恍然如客……”唐老齋幽幽地說,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的。
“那,唐先生,你……她……”陳宸拿不準下麵這句話應該不應該說。
“想說什麽?”唐老齋問道。
“那,唐先生,你屋裏牆上的相片,那個有酒窩的漂亮女人,是唐念約教授的媽媽鮑氏嗎?”陳宸問道。
“啪——”
隻一下,唐先生舉起拐杖,往地上摔了一下。
唐素貞聽到聲音從小臥室出來,裏抱著小格格。
大概覺得自己過分了,唐老齋歎了口氣說:“唉,不知情者不為怪。陳宸啊,你要改改杜撰的毛病,學問要躬身做,用心才能世事洞明。掛在牆上的那個,不是鮑鸞……”
“鮑鸞?”陳宸明明聽清了。”
“鮑鸞!她才是我的妻子。”唐老齋說完這句,悠了兩下身子,站了起來,走到窗前凝望:“《涉江采芙蓉》之六有個句子,我的一生就像一隻被困的蜘蛛,也就被這個句子纏住了。”
見陳宸跟到了窗前,唐先生說道。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嗎?先生”陳宸脫口而出。
“嗯,你到是真記得的。這一句前麵的一句也是好的。”唐老齋聲音低到聽不見。
”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陳宸在心默念了一下,這一次她沒有說出口。
所以,秋妃的晚年是不會到江洲養老的吧?
所以,唐老齋願意一個人,在地球的這一端寂寂終老?
所以,陳宸她自己,飄在北美,諸事並不順遂,但不願歸去!
春節後的頭幾天,北美馬薩諸塞州東部沿海,瀕臨大西洋,氣溫漸升,雪還在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