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緣起 今生
字數:8422 加入書籤
()
劉愛蓮對謝錡的幼子謝頤有過救命之恩。
但這種救命之恩,劉家說不出口。
劉道檀向旻元寺大和尚裴相承諾,幫忙帶好謝公子,可是結果呢?
謝公子腳下一滑,跌進了荷花池裏,差點送命。
這救命之恩,劉家怎麽敢提,人不知鬼不覺,就謝天謝地了。
但女孩子長大了,心也大了。
劉愛蓮求爹:
“爹,愛蓮不想到莊稼地裏。”
“莊稼地咋地啦?劉道檀保留著北方人的口音。
“莊稼地有螞蟥,咬到愛蓮的腳了,我怕!”
“哪家閨女不到地裏做活,不做活等著喝西北風。”
“爹,愛蓮看見麥子會暑的……”
道檀笑著說:“這是哪家的道理。莊戶人家的女兒,怕莊稼地做什麽?”
“就不喜歡!我要當兵!當女兵。”
“當兵!愛蓮,這可辦不到。爹爹求誰去?當兵有什麽好?”爹爹低頭編著竹籮筐。
“求誰,反正不管求誰,我要當兵。”愛蓮的小嘴撅的老高,一臉的不高興,劉道檀寵女兒,十裏八裏的鄉親,沒有不知道的。
“你是個女娃,當個啥子兵喲。你哥哥當兵,那是他自己當上的,不要眼饞你哥哥當兵。”爹勸道。
“愛蓮也不要吃粗茶淡飯。”
“你個丫頭,還知道粗茶淡飯。窮苦人家,粗茶淡飯吃得上可就燒高香了……”
“那愛蓮就進寺廟,燒香。”
劉道檀根本沒把女兒要當兵當回事。
“那愛蓮就不吃不喝,在家裏餓死拉倒。”
劉道檀眼睛看了看女兒,那張小臉上已淌了一臉的眼淚。
這女娃,眼淚就像小河水一樣,說來就來,還止不住了。
劉愛蓮就真的哭起來,哭到最後,被氣堵住了,打著呃,紅著臉,紅著鼻子,眼睛也哭腫了。
小小的身影扶著門框,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爹隻好去求大和尚,大和尚拜托王知府,王知府跟謝錡打招呼,就這樣,劉愛蓮泥腿子穿上了洋襪子,綠衣綠褲換作了戎裝,進了軍營,吃上了皇糧,然後緊趕慢趕,學習唱歌、跳舞……
愛蓮在軍的表現,這裏有幾個本。
第一個本:劉愛蓮是枚心婊,在粗放漢子謝錡麵前搔首弄姿。男人都是下半身動物,吃不住豆蔻年華又美貌無比的劉愛蓮的勾引,一把摟過劉愛蓮不盈一握的細腰,深情地低頭吻了下去。
第二個本:在月明星稀的夜幕下,謝錡老牛吃嫩草,借教劉愛蓮策馬環山繞行為名,使勁兒地撩撥,說情話,肥水不流外人田,劉愛蓮的第一次被謝大將軍承包了。
第個本:在多少年後,成為斷代史學研究專家的陳宸,從《枕鶴記》的字裏行間,找到了真相。
但這一真相作為學術論一公布,學術界,尤其是秋妃研究會成員,個個上陣,口誅筆伐。
陳宸被罵得體無完膚,那年唐老齋已去西天報到,不然第一個饒不了陳宸的就是他,非撕其而後快。陳宸滾回了她在美國的原職位,做一名閑的發慌的孔子學院教授。
秋妃的牌坊,根基深厚,誰也動搖不得。
的確是多年以後的事了,許多人都忘記了秋妃。
跟謝錡有一腿的女子多了去了,謝錡的至寶卻隻有劉愛蓮一個。
那種寵法,可以參考一個80多歲老翁得了20多歲美女婚姻承諾後的激動、感恩與愛令智昏。
時時抱在懷裏摩挲,眼不離片刻的注視,老眼有一雙,含情脈脈,老心髒有一顆,跳的像年輕人一樣歡快,像對待一件國寶仔細嗬護。
謝錡大權在握,多年來擁兵自重。
節度使是什麽官?劉道檀一直搞不清的,隻知道,那個官大得啊,隻比皇帝小一點點,但威風不比皇帝小。
帶兵打仗,高頭大馬,吆五喝六,十八般兵器都掄得呼呼生風。
後麵的隨從個個鼻孔朝天,頤指氣使。
可是,劉愛蓮被謝錡親親抱抱舉高高後,劉道檀這個生於北方上溏的莊稼漢,極其傳統與古板,自己的女兒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他感到無地自容。
到底劉道檀在謝錡的安排下,帶了老婆北上,在離邯都五十裏地的地方,隱姓埋名,做一名高級養馬官。
這件事安排的極其隱蔽。隻是劉愛蓮的娘是怎麽時候死的,沒有交代。
樹大招風,劉道檀可不想因為女婿是謝錡的緣故,在亂的一塌糊塗的世道被人暗取了人頭。這點可以充分理解。
謝錡喜歡在自己的軍提拔女軍官。
會唱的女兵一二四五數不過來,一提拔一串。
戰鼓擂的咚咚響的女兵甲乙丙丁數不過來,一提一長溜。
舞跳的好的、長的俊的……都提拔。
傳說謝錡軍營裏有個叫酈梅儀的女兵,會寫豔詩,也能作鏗鏘玫瑰一類的豪邁詩歌,不久前,謝錡提拔了她。
後來,酈梅儀跟著謝大將軍挺進原,掃蕩流寇,立了軍功。
謝錡的憐香惜玉又是出了名的。
可是,為什麽豐腴肥美的梅儀為什麽沒能獨占謝大將軍,這是一個謎。
陳宸在《枕鶴記》裏,看到幾處是秋妃記敘她與酈梅儀作為閨密的美好往事的。
寫的清閑脫俗,跳脫靈。
《枕鶴記》寫道:“暮春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與儀遊穹窿之山,聞酈音聲聲可喜,隨笑曰‘梅儀姐,快出來’!”
秋妃的才名,不是浪得。
《枕鶴記》偶有閑筆,隨便幾句白描,意境纖纖。
陳宸伏案翻譯了幾句:
正月一日、月日,以天氣和煦為佳;
五月五日,寧取其陰天;
月日,則願日間陰天,夕之夜晴空一碧,月明星熠;
九月九日,晨間微微有雨,菊花帶繁露,俞染馥鬱,特饒情趣;雨雖早早收斂,天空陰霾,隨時欲雨,那光景猶為動人……
換作當代,仍不失為描景高,寫作大家。
後來的後來,秋妃再次回宮,重新侍立皇上左右,親睹官員上朝,她則寫道:
“看官員們蒙賜新爵,來奏謝皇上,有趣得緊。瞧他們個個把禮服的下擺在身後拖的長長,執笏板,麵朝皇上站立,嚴肅自謹又喜上眉梢的模樣。又禮拜之時,恰似舞蹈翩躚,好不熱鬧。”
想來,秋妃也曾攀上權利的高峰,在皇上左右,誌得意滿。
也許,蘆零王也是個顏控吧,生生把一張還沒老去的絕世紅顏,放在乏味的朝堂之上,權當一道清供。
隻是,蘆零王愛過秋妃嗎?
有沒有同床共枕?
或者意猶繾綣,卻懷君子之風。
不解不解。
梅儀與秋妃的友誼,一直持續到謝錡專寵劉愛蓮。
梅儀不甘心,氣勢洶洶地跑到秋妃的帳責問:
“蓮,姐也不是非他不可,隻是姐不明白,為什麽是你?”
劉愛蓮不語。
論美貌,酈梅儀是國色牡丹,劉愛蓮是江南雨季時的米蘭,細小馨香。
論才華,酈也是努力了。她寫的一句詩曾風靡軍營:“你說一聲操,儀便鋪好了床;你說一聲練,儀便擺好了姿勢。”
酈梅儀渾身散發著香氣,一丈之外,香味飄忽籠罩,大凡她經過之處,一個時辰內,後來人能夠斷定,此地酈梅儀剛剛飄過。
劉愛蓮一直一直都沒有告訴這個要強的姐,自從十幾歲她一個猛子紮進蓮池救謝公子,蓮池的淤泥嗆到了鼻腔,後來,她得了一個頑疾,鼻子失去了嗅覺。
酈梅儀知道謝大將軍的懷抱是暖的,寬廣的;
她獨獨不知道謝錡來自北方異域。
丟丟轉轉,酈梅儀後來是明白了,怨恨劉愛蓮什麽都對她保密。
能寫出出格詩句的梅儀,大將軍區區狐味何懼?她一定會甘之如飴的呀!
謝大將軍數次斷定軍第一豔女酈梅儀在嫌他的狐騷味,每每不是掩鼻而過,就是以香製臭。
他如何幸她!
他怎可請她在臥榻之側!
寧折不彎,酈梅儀往後做什麽,做了什麽,誰都不會知道。
女人的記仇超出於旁人的估計。
謝錡果真隻是英勇善戰,保家衛國,那他就是個英雄,名垂青史。
可是,他不是,他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紅顏禍水,誰說不是呢?
在入軍營的前夜,劉家人四分五裂。爹要去邯城,劉道檀有一個情結,這一世爬也要爬到上溏,他的衣袍之地,從江洲到邯城,千裏迢迢,不過,他不懼,反正離上溏是近了。
劉愛蓮的兒子劉雨錫編製進了謝錡軍,但身份卻是名木匠。
狡兔窟,劉雨錫是劉家的根苗。
劉愛蓮就要入伍了,又喜又憂。
從此,還能見到公子謝嗎?
其實,愛蓮是非常喜歡這個粘人的公子的,而且,她,要是可能,她是願意與他不分享的。
人生的第一次分別之苦,相思之苦,朦朦朧朧地投射在劉愛蓮的心田。
謝頤是謝錡的小兒子,弱細膩。
謝錡雖然是個豪邁軍人,一介武夫,但人家也是貴族出身,品位不錯,眼界不低,抱負更堪比鴻鵠。
有時他心細如針,不僅請求天下大書法家教頤公子練*字,還有意讓他親近佛法,培養慈悲之心,有意遠離朝堂,接接地氣。
頤身上流淌著貴族的純正鮮血,他的祖父正是當朝的宰相謝實甫,位高權重,隻是過於崇尚儒學,謹慎有餘魅力野心不夠。
生在亂世,伴君之側,不能隨應變,前途那肯定是相當黑暗的。
要在平時,愛蓮這樣的燒火丫頭,柴禾妹怎麽可能接近到貴族公子,不要說能跟公子說話,就是在人縫裏瞧一眼也是了不得的事。
想也不要想,做夢。
太奢侈,知道不?
事出有因,這頤兒從小就不太合群,腦子裏奇奇怪怪的事太多,又不願意與兄長廝混。
謝錡在江洲百裏有一個好朋友,就是知府大人王石山。
王知府官不大,卻是當朝的名士,做得一好詩,每每夕陽西下,萬念俱集,思泉湧,欄杆拍遍登臨意,一首律瀟瀟灑灑,不亦快哉。
王知府不撩妹,這點有些出人意料。
謝錡偶爾附庸風雅,也謅幾句詩。
作為皇親國戚的謝錡,自己的兒子與皇帝、皇叔、太後、公主、王子、大臣見麵的會也是有的,他們的子女可以金榜題名,可以立得軍功,也可以什麽都不要,世襲足矣,謀一個職位,吃香喝辣,榮華富貴。
誰說不是呢,什麽叫會投胎?
按常規,這個才十幾歲的男孩,初露鋒芒。
小小年紀已能熟讀當時的經史子集,他老子並不強迫他背什麽,揚言:謝錡的兒子,天龍本質,跟魚類不能混雜。
謝錡的愛子謝頤是條龍,不走尋常路,哼哼。
可是,到了旻元寺的謝頤對青蛙肉垂涎欲滴,他跟這麽大的農家娃一點區別也沒有呢。
他終究吃上青蛙肉嗎?
愛蓮的哥哥果真會叉了青蛙讓娘做好了,帶給頤公子品嚐?
天漸漸地黑了,遠處鷓鴣鳥叫得好忘情。
十幾歲的謝公子人生第一次為離別而傷感。
這真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這感覺讓頤心裏酸酸的,舍不得,放不下某些東西。這東西是無形的,卻摘心摘肺的沉重,憂傷。
那個小小的靈活的快樂的綠色影子,融到了夕陽裏,隻留下黑色的影子,向著遠處走著。
她的後麵,是兩個大人,一個是挑著擔子的道檀叔叔,一個是道檀嬸嬸。
自從落水發燒左耳留下“嗡嗡嗡”的後遺症後,謝頤公子消失在了劉愛蓮的世界。
仿佛世界上就沒有過謝頤。
劉愛蓮悵然若失了幾年。
她原本配不上公子。
她也不應該想公子的心事。
說什麽青梅竹馬,卻逃不過門當戶對。
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