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雲遊 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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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反複暗示過,裴相大和尚就是謝錡大將軍的胞弟。

    在謝錡大將軍謀逆失敗後,裴大和尚早已如金蟬脫殼,借口取經,取道古絲綢之路,往國外潛逃了。

    這個男人的智慧,莫測高深。

    在那個時代,如果要推一個最識時務,最聰明的人,那一定是裴相莫屬。

    我真的是要說說這個和尚的。

    在性命不保,被他的哥哥牽連的情況下,他不僅保得了自己,還活到了壽終正寢。

    人,不就是指望到人間能夠頤養天年嗎?

    旻元寺的裴和尚一離開寺廟,仿佛得了天下似的,任爾東南西北。

    那時的天下已分崩離析。

    老百姓蹲守在土地上,食不裹腹。

    和尚在廟裏,天天價餓得肚子咕咕叫。

    那一陣,突然有先遣者,得了風氣,說某某寺裏的某某了不得的大和尚出國去了。

    某某寺的和尚也準備出國了。

    那可了不得,滿眼淒涼,做什麽鬼都比餓死鬼強,人有一張嘴,天天要吃飯的。

    整天念經,念不來五穀豐登。

    旻元寺的和尚裴相是個有腦筋的人,吃不飽飯,那就四下裏討生活啊,國內活不成就出國。

    裴大和尚的出國,不是從這個小國比如魯出國到魏,像當年孔子似的。

    他不喜歡孔子,他是個有創新精神的出格的和尚。

    杝想到印度去。

    在去印度求真經之間,他想在各個小國遊學。

    給大大小小的寺廟和尚上上課,與名寺的和尚再來探討探討。

    俗話說得好哇,行萬裏路,讀萬卷經書。

    裴大和尚那時有相當多的信眾,一眾人管他這個人的衣食住行。

    那時許多了不得的僧人都住在成都,蜀地。

    他就涉水跋山,去了成都。

    剛開始沒什麽名氣,好在,他身份高貴,父輩有做宰相的血親。

    而且裴和尚的那張大嘴吃定了四方,特別能吹,口吐蓮花嘛。

    漸漸地有了許多信眾,女信徒占了大半個江山。

    好家夥,他到哪裏哪一天講經,人山人海,萬人空巷。

    無知婦孺都知道,今天啊,那個大塊頭大嘴的裴相,在高台講經了。

    可了不得,聊的個天花亂墜。

    離開成都後,裴相大和尚在一眾人的擁戴下,沿長江東下參學。

    先到荊州講經,講過皇宮裏信佛的人聽。

    荊州地界寺廟多到上百個,寺廟裏的和尚都來趕場子,跟現在公知一樣的。

    其有一個荊州最有名的和尚,聽了裴相大和尚的講經後,盤坐在蒲團上,跟他的一百零八個和尚談心,說,連老衲都無比地尊重裴大和尚,他可真不是一般的僧。

    裴相於是又東下賦予了揚州。

    天下分明月,二份無賴是揚州。

    和尚到了揚州學習,窮盡各家遊說,聲名大震,譽滿天下。

    裴大和尚覺得是時候出國去取經了。

    於是就向朝廷申請。

    要去印度。

    皇上倒在病榻上,呼吸都困難。

    他躺在床上想啊想,去印度,那得多遠啊。

    不行,太遠了,皇帝覺得這是假消息,一個人不可能走得那麽遠。

    於是沒有批準裴相出國。

    此時的天下,亂得連鳥都不敢飛。

    貓夜裏都不敢出門。

    北方旱災,南方水災。

    僧人更多了,全在全國遊蕩覓食。

    裴相又申請出國,皇上揮一揮,歎道,罷了罷了。

    裴相於是跟了一支出國想撈金的商人隊伍向甘肅武威一帶進發。

    苦不堪言,每一天都與死神對話數次。

    在一次夜渡大水時,我的爹猶豫了。

    是了,補充說,我的爹有一段跟和尚遊曆的經曆。

    這是我從後代的典籍看到的。

    裴大和尚到底名垂青史,連帶著給他做挑夫的我的爹也留下了名字。

    隻不過,他改名了,不叫劉道檀。

    我的父親跟著和尚走了一些地方,但他看不到前景,膽小,又覺得一去不複返,等於送死。

    裴相大和尚不做思想工作,來去自由。

    沒有信仰,這就是沒緣分。

    那時的劉道檀,也即我的爹牛馬也不小了。

    他一個人留在了西北方一個叫哈密的地方。

    天藍色發黑,地幹得冒煙。

    天蒼蒼,野茫茫,流浪的人兒在天涯。

    爹爹在北方逗留了一段時間,什麽時候回到邯鄲的,我真的不知道。

    我的娘一個人在江洲郡,靠著獨自的生存智慧,到了大戶人家,陳太傅被休掉的正室大宅裏幫傭。

    把我娘從江州府裏雜役部,挖掘到大戶人家裏來的,是正在辦退體續的江州知府王石山。

    其的故事緣由沒有他不知曉的。

    我娘命真大。

    她帶著哥哥逃難,在江洲城裏氣概後,哥哥接過了當時的大將軍謝錡的橄欖枝,答應與擁兵自重的謝大將軍謀反,然後,謝大將軍大事未成,反而被朝廷以謀反罪鎮壓了,落得早早去了黃泉。

    隻可惜了大將軍最寵溺的幼子謝頤,到了江洲,被冷落在半山腰的鸝音閣編撰選。

    荒涼寂寞冷。

    一個書生,昔日的貴族錦衣公子,饑寒度日。

    每日裏不釋卷,夜以繼日的批閱書稿,視力越來越差。

    夜寒晝永。

    一年又一年。

    他坐擁書山,苦卻也樂著。

    我的娘被抽調到陳太傅舊宅,陪著氣息奄奄的小姐芷萱度日。

    說起來是傭人,實則上是芷萱拿命來愛的心上人的娘。

    隻是,芷萱不知道這個她天生就親近的劉娘娘,是他的娘。

    我的娘起先也不知道這個千金小姐緣何一絲尚存,病病歪歪。

    兩個人在某一天的晌午第一次見麵,小姐躺在病榻,劉氏跨門而來,一見麵,劉氏心疼地喊了一聲:“娃,可憐的娃呀。”輕輕地用臂彎摟緊了小姐,像摟著一個嬰孩。

    眼淚淌到臉上,也流進了小姐的心裏。

    人世間的溫暖,遠在天邊,卻又近在咫尺。

    小姐不久就起床了。

    不再對著高大的香椿發呆,不再獨自泫然。

    她坐在大院子裏,讓那陽光照進她的座椅。

    我的娘哄住了芷萱,讓她在晨時,日上竿,坐進木轎裏,任陽光沐浴。

    稱之為日光浴。

    這頂木轎子,是我的哥哥親做的。

    那一回,不知是什麽年頭了,亂世的日子,也是這般模糊。

    是我的記性出了問題。

    我記不清年代。

    重回陽間,更加記不得了。

    不過,模糊點好,麻木點好。

    我的娘有一回跌了一跤,折了腿。

    哥哥雨錫做了這張座椅似的轎子,坐在裏麵,視線不被擋,曬著太陽,看著日腳走動。

    後來,這座椅放在一間屋子裏,落了灰。

    我娘把它尋了來,讓小姐坐著試試。

    世上再沒有哪一個能工巧匠能做出這麽別致好用的座椅來。

    世上唯有一張,是用了一顆孝子的心設計製造出來的。

    陳芷萱坐了上去,覺得竟比臥在床上還好,後麵有人輕輕一推,一用力,還能夠前後搖擺起來,連帶著精氣神也上來了。

    扶處有雕刻的團花,細看卻是芍藥,一朵朵,仿佛是剛展顏似的,摸一摸,光滑細潔。

    有一回,芷萱小姐讓下人拿了她的古琴來,就在院子裏,要彈奏一曲《花息夫人》,試彈撥了兩個音,覺得不太順。

    我娘笑了笑,說:“呶,這塊橫隔板可以轉一下,平放在腿上方。這樣,小姐就可以把琴放在橫板上。”

    陳芷萱的與我娘的一起,轉著那塊隔板。

    突然,芷萱愣住了,原來,在隔板的背麵,有一個籀:錫。

    芷萱的心一扯,一抽。

    疼的像舊傷痕上又撕開了一道口子,並滴了血。

    她的心上人,叫劉雨錫。

    他是個最有名的好木匠。

    在他的得意之作上,都會鄭重地雕上一個字:錫。

    我娘看著小姐的臉,像夏天雷陣雨前的天氣,剛才還是陽光直射,眼睛未眨,烏雲密布。

    我娘心地善良,見不得娃的眼淚。

    她上前,不解地急問:“這是為啥,這又是為啥?”

    雙直抖。

    她不識字。

    但她識得這個“錫”字。

    兒子打造的木器,都有這個“錫”字,但她不知道這個字惹著小姐了嗎?

    這個字,以及這個人,果真是要人命的嗎?

    芷萱開不得口,她又哪好意思說,因為見過一麵一個男人,就從此相思似病。

    好在,我的娘在後來的某一天,因為思子心切,突然說起來這張座椅的來曆。

    芷萱對著空寂的夜色,悄然自語:

    “果然,你是個有情有義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