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山路就像一條彎彎曲曲的羊腸般纏繞在山腰上，虎子一手方向盤一手變檔杆，輕架就熟地開著克萊斯勒牧馬人一路下山。小楠眯著眼睛半躺在座位上，腦子裏反複回想著剛才在菲兒墓前的情景，虎子蹲在寫有他自己名字的墓碑前，手撫碑文上菲兒的名字自言自語，毫無顧忌地宣泄著他對已逝女友的思念。

    虎子剛開始追求菲兒的時候，情書是找小楠代筆的，他們兩人剛開始試探性地非正式約會時，小楠被無數次拉去充當電燈泡，以至於每當小楠回想起虎子和菲兒的事情，她自己的身影總是不可避免地出現在回憶的畫麵裏。她是虎子和菲兒兩人愛情的見證者，又因為跟菲兒是同鄉，而且跟虎子也是室友的緣故，當菲兒得知自己將不久於人世的時候，自然而然地，第一個就想起了小楠，囑托他一定要照顧好虎子……

    如果……菲兒知道虎子現在的狀態，她還能夠安穩地在地下長眠嗎？小楠輕輕歎了口氣。

    虎子……”小楠問道：“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什麽意思？”虎子被小楠沒頭沒尾的一問弄得有點暈。“什麽以後？”

    我是說，難道你真的打算就這麽混下去，然後單身一輩子？”

    怎麽可能……”虎子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你看我像是那種死心眼從一而終的傻瓜嗎？”

    像，怎麽看怎麽像。”小楠說：“我知道你平時隔幾天就換女朋友就是為了堵你爸媽的嘴，問題是，你難道真打算一輩子就這麽過？我想，如果菲兒地下有靈，她也一定想要你能夠好好地活下去的。”

    虎子輕輕歎了口氣：“你什麽都不知道……”他握變檔杆的手伸到衣兜裏掏出金屬煙盒，一按開關盒蓋打開，卻發現裏麵一根煙都沒有了。“該死！忘了買煙……”

    小楠搖了搖頭，從自己的雙肩小背包裏掏出一包香煙來，撕開封條打開煙盒，掏出一根遞給虎子，虎子直接把腦袋伸過來用嘴叼走，拉過點煙器把煙點著了，使勁兒抽了兩口。

    再怎麽轟轟烈烈的愛情，也經不起時間的消磨……”虎子吐出一口煙霧，把香煙放在駕駛台前麵的煙灰缸裏，慢條斯理地對小楠說：“即使兩個人戀愛的時候經受了多少考驗走過了多少坎坷，在結婚後日複一日平淡無味的日子裏，愛情要麽邁不過七年之癢的門檻，一對曾經愛得死去活來的戀人同床異夢勞燕分飛，要麽在鍋碗瓢勺油鹽醬醋的日常裏消磨殆盡，兩人雙手相握就像自己左手握右手，還要美其名曰愛情已經升華為親情……其實，所謂愛情也就是這麽回事兒而已，來時洶湧，去時無蹤……”

    小楠像是看怪物一樣地瞅著虎子，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從虎子嘴裏說出的話。“這話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不是……”虎子夾起香煙又抽了一口，放回煙灰缸，答道：“這是我大堂哥說的。”

    你大堂哥？小龍？”小楠一聽更是驚奇，感覺……夏龍飛不像是會說出這種話的人。

    開什麽玩笑，那貨比我還幼稚呢，他怎麽可能說得出這種感悟人生的話呀……”虎子笑道：“小龍上麵還有個哥，是我們夏家小一輩年齡最大的，他女兒今年都上初二了。”

    哦……我說呢……”小楠點點頭：“確實是得到他這個歲數，才能說得出這樣的話……”

    是啊……我大堂哥結婚十多年了，有一次我們一起喝酒，他隨口跟我說的，我就記住了，因為他說的話，確實挺合我當下的心境。”

    合你的心境？”小楠奇道：“你的心境有這麽滄桑嗎？人家畢竟老夫老妻十多年，孩子都十幾歲了，你呢，你跟菲兒你們兩個……在一起才幾天？有兩年嗎？”

    你不懂的……”虎子搖了搖頭：“菲兒剛剛去世的時候，你也知道，那時我根本沒辦法接受現實，要不是你幫著我調整心態，我不知道最後會把自己折磨成什麽鬼樣子……雖然最後總算是擺脫了那種要死要活的狀態，不過當時我始終堅定地認為，自己今生今世都不可能走出和菲兒的這段感情了……”

    小楠鼻子對著香煙盒使勁兒嗅了嗅，這才把香煙放回自己的背包裏。她問虎子：“那……你現在已經不是這麽想了？可你剛才在墓地裏那副情聖的樣子難道是裝出來給我看的？如果菲兒能夠看到，一定會感動得不得了……”

    那不一樣的……”虎子搖了搖頭說：“經過了這麽多年，經曆了這麽多事情，那段感情，雖然不可能遺忘，可是每次我想起來的時候，心裏已經沒有當初那麽難過了，有的時候回首往事，就好像是在給自己講一件別人的故事……”

    那菲兒呢？你對他現在是什麽感覺？”小楠追問。

    菲兒啊……現在感覺更像是我一個逝去的親人……有時候我也想她，卻不是那麽頻繁，每次想起她的時候，心裏也並不會特別難過，反倒總是會想起我和她在一起時最快樂的時光……也許，這段感情我真的已經放下了吧？”

    呃……這太深奧了，我沒有經曆過這種生離死別，實在是理解不了你的想法……”小楠輕輕歎了一口氣，又問：“既然這段感情你覺得自己已經放下了，那你為什麽不再找一個女朋友呢？上次，你居然還想要拉我去堵你父母的嘴……”

    我也想啊！”虎子很無奈的說：“可是，雖然我心裏已經騰出了地方，卻再沒有一個女孩能夠走進去，我覺得這不應該是我的問題吧？”

    狡辯！明明是你的問題好吧！隻要你願意對別的女孩敞開心扉，以你的條件，那些女孩們還不擠破了頭？分明是你自己根本沒有誠意嘛！”

    哎？你又是怎麽知道的？”虎子笑道：“難道你試過？要不……你也可以來試試嘛，到時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敞開心扉了！”

    滾————！！你敢打我的主意，看我不弄死你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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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楠和虎子開車回到程家小院門外，天色已經有點昏黃了。“你先別走，等我一下……”小楠開門下了車，用鑰匙開了大鐵門進去，一路小跑地往自己臥室去，經過廚房的時候剛好遇到小鬆和安安夫妻倆。

    小楠，跑那麽快幹嘛啊？”安安喊道。

    沒事兒嫂子，我去臥室拿樣東西！”小楠頭也不回地挑起棉簾進了屋，兩分鍾不到又跑了出來，手裏拎著一個大紙袋子，上麵寫著牛記點心，一陣風似得跑出了院門。

    這個給你！”小楠拉開車門，把手裏的袋子遞給虎子：“袋子裏麵有三份，拜托你給小婷捎去一份，她特別愛吃這家老店的點心，剩下的，你自己留一份，給你姐一份。”

    虎子接過袋子用鼻子使勁兒聞了聞：“嗯！好香……你就不怕我路上忍不住一個人全吃了？”他笑著說。

    有本事的你就全吃了！”小楠沒好氣地說：“隻要你不怕被撐死！”

    得，我還是給自己留條小命吧……”虎子把袋子往副駕駛的位子一放：“放心吧，一定不辱使命！”

    小楠點點頭，縮回腦袋砰地一聲把車門關上，虎子打著發動機倒車調頭，隔著車窗玻璃朝小楠擺擺手，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真是個傻瓜……”眼看著牧馬人的車燈已經出了街口，小楠輕輕歎了口氣，剛一轉身嚇了一大跳，隻見自己全家，爸媽兄嫂都擠在家門口，各個都麵帶異樣的笑容看著自己。

    小楠，你同學都到家門口了過怎麽不請人家進去坐一會兒啊？”安安笑著問她。

    小楠見他們這樣表情，感覺自己的腦袋又大了三圈，嘴裏連忙辯解：“嫂子——人家還要趕回z市呢，你看這天都快黑了，再多耽誤一會兒，就要摸黑走夜路了，感覺不安全，還是讓他早點回去為好……”

    矮油——真是夠貼心的，害怕人家餓著了，臨走還要送點點心。”安安一臉的笑：“我家二姑娘現在也知道關心別人了……”

    嫂子————！才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子呢！！”小楠不滿地抗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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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鬆和安安吃過晚飯就要回家了，因為明天是初二，按照風俗他們要去安安的父母家裏拜年。安安臨走前囑咐小楠，說她明天下午會趕在小楠去參加同學會之前過來，要幫著小楠再好好地打扮一番。

    小楠前後被嫂子拉到化妝鏡前已經折騰好幾次了，漸漸地從一開始的拚命抵抗，到後來的任人擺布，她似乎已經習慣了被安安當做洋娃娃一樣來回擺弄。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己的相貌帶著太多老程家的特征，她也十分擔心明天自己會在同學會上露出馬腳，有這位童心未泯化妝技藝又十分高超的嫂子幫她，好像心裏更有安全感一點兒……

    哎，高大傻，金三胖，趙四眼，你們這三個家夥也不知道現在混得怎麽樣了，當你們明天看到我的時候，相信你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在你們麵前站著的，就是曾經和你們呼兄喚弟的那個程小楠吧！

    小楠想到這裏忍不住笑起來，心裏對於明天下午的這場同學聚會，倒是越來越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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