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傾城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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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朔張了張口,她看著清月眼中全是不解。

    她當然不能理解,她什麽都沒有做錯,但所有的過錯都是她的。

    清月覺得自己承受不住明朔的目光,更承受不住她開口的壓力,渾身上下都如同一根弦般崩的死緊,甚至可以說是落荒而逃般進了船艙內。

    明朔瞧著他的背影,張開口的又閉上,沒有念出口的稱呼也咽回了肚子裏。暮朗注視著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明朔覺得自己是該傷心的,但她心中竟然隻是淺淺歎了口氣,波動細微,甚至不一會兒後,便已經釋然。

    她從懷裏取出一塊靈石丟進嘴裏,過了會兒眉頭忍不住僅僅蹙起。

    “酸的。”她緊緊的捏著袋子道。

    清月回了船艙,從明朔的目光中逃脫。他講掌門的命令下達,大部分弟子都接受了這個事實,青岩與明朔親密些,方顯得與他一樣難以置信。

    青岩問:“大師兄,為什麽不和師父解釋?師妹並沒有犯錯啊?”

    清月苦笑,他怎麽沒有解釋?但洱海掌門有一句話沒有所錯,明朔單就是站在這裏,便是一罪。這罪不源於明朔,而源自於人欲。洱海派所求者便是太上忘情,明朔於洱海,恐怕是味比對於扶搖山、蓬萊閣更毒的毒|藥。

    清月可以拿自己去賭,卻不能拿洱海去賭。

    所以他對青岩道:“你怪我吧,是我不同意。”

    青岩當場怔住,難以相信清月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他想要去尋明朔,卻被清月叫住。清月道:“你見了她,要叫什麽?事已至此,何必去再惹她難過。”

    青岩走不了。他站在那兒,隻覺得天地蒼茫,洱海廣大,竟然都容不下一個人嗎?他想不通,可也沒有人會在乎他是否能想通。

    洱海的巨輪在海上行進,明朔的屋子從洱海弟子的船艙改去了頂層。

    她作為扶搖山的琅玉真人,得到了和蓬萊閣相同的待遇。

    船隻靠岸後,明朔便沒有再上蒼山。她於洱海下與眾人辭行。正如靈思預料的那般,洱海將她這個燙手山芋丟了出去。

    ——由本就負責扶搖山一事的蓬萊閣接手,似乎沒有比這更順理成章的事了。

    明朔遠遠的瞧見了清月,清月遠的讓她看不清容貌。明朔想了想,仍是向清月行了師妹禮,而後便隨著雲煜等人登上了回往蓬萊閣的馬車。清月遠遠的瞧見了,身姿挺拔如鬆。直到明朔上了馬車,由金翅鳥拉著的馬車距離蒼山越行越遠,他方才雙袖攏起,向著明朔的方向,回了作為師兄的禮。

    他這一鞠作了良久,當他直起身子,蓬萊閣的金翅鳥已經遠的看不見了。

    洱海天高雲淡,蒼山碧水青樹,山林中的鳥雀嘈雜。但清月卻覺得安靜極了。

    似是天籟俱寂。

    回程的時候,蓬萊閣專門辟出了一輛馬車給明朔。當然這也不排除是雲煜和靈思擔心旁人與她共處一事,會被輕易帶了心神,而輕易的讓她跑脫。

    雖然明朔本身沒有什麽要跑的想法。

    她捏著玉佩對少羽懨懨地道:“少羽,我好像吃什麽都覺得酸。”

    少羽:“……”如果我不是知道發生了什麽,怕是要以為你懷孕了被嚇死。

    少羽與她離著數個小千界,此刻也不能來安慰她。少羽隻能安慰道:“長大都要經曆這些的。”

    明朔:“……我已經成年了。”

    少羽並不懂得要如何安慰首次失去友情的孩子,隻能從他那裝滿了天界史料的肚子裏翻著例子來徒勞無功的安慰。少羽道:“其實……這件事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等再過久一些,你就會發現,清月也好,青岩也好,他們都不過隻是你漫長生命中的過客。”

    明朔道:“那羅浮呢?”

    少羽老實道:“最好讓他連你生命裏的過客都不要做。”

    少羽苦口婆心:“咱們是來騙他的,騙他你懂嗎?騙完就可以回家了。你若是覺得和旁人牽扯過多,會心理難受,就盯著他吧。反正隻要他愛上你,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明朔:“……”哇哦,這麽直白的渣男宣言?

    明朔苦惱道:“話是這麽說,可到底要怎麽做啊。”

    少羽作為一個飛升前沉迷樂譜而單身、飛升後忙著養鳥被迫單身的資深單身狗,竟然一時間也給不出什麽可行的建議,最終隻能道:“……英雄救美?”

    明朔瞪大了眼:“他連羅浮都能殺,我有機會?”

    少羽猶猶豫豫:“也許呢?”

    明朔本來以為這種機會是等到死也不會有的。卻萬萬沒想到來的那麽快。

    馬車到達青州後,慣例由當地的修仙門派負責接待。眾人居於青城派,順帶聽了青城派的訴求。青城派表示林中有狐妖害人,若不是這次蓬萊閣會經過,他恐怕就要用自己這把老骨頭去撞怨鍾了。

    雲煜聽得困惑:“一隻狐妖,青城派怎麽會沒有辦法?”

    那青城派的掌門連連擺手:“若是一般的狐妖,我怎麽會沒有防備,可這是一隻天狐!也不知是怎麽破了屏障從青丘跑出,來我青州攪弄風雨。”

    雲煜聽見天狐,心裏便有了數。一般的狐狸,就是來一百隻,對於修真者而言也隻是幾劍的事。但天狐不同,每一隻成年的天狐都有堪比人界大能的修為,是極為難對付的存在。可人妖早已互不幹涉多年,協議也在,青丘的天狐為什麽會來?

    雲煜略沉吟一瞬,應允道:“這件事我們會處理。”

    青城派的掌門自然連聲道好,但目光卻不免被同樣列席的明朔吸引。她此刻帶著帷幔,隔著紗霧什麽也瞧不清楚,唯獨能瞥見她的一雙剪水雙眸,一眼瞧來,便惹得人心頭微蕩。

    青城派的掌門忍不住問:“這位是……?”

    雲煜瞧見了視線,語調驟然降至冰點,他冷冷道:“終歸不是你要找的天狐,旁的你也不必問了!”

    青城派的掌門連連稱是,也不敢再多看。

    散席後,雲煜忍不住對明朔叮囑:“琅玉……明日你便在屋子裏,別出來了吧。我讓靈思陪你。”

    明朔覺得莫名,抬眼瞧了雲煜一眼。

    雲煜連聲道:“我並非想要限製真人的自由,隻是明日我與暮朗去除妖,實在不方便照顧……”

    明朔看向了暮朗,他按著劍柄,瞧著森林處看了一眼,見明朔看來,開口道:“確實有東西。”

    明朔覺著這恐怕就是少羽口中英雄救美的前奏了,道:“那我也去。”

    雲煜是萬萬不想看到明朔與暮朗待在一處,這段時間也是想盡了辦法不讓兩人共處。他本要拒絕,可一想到靈思也沒有多少可信,誰知道讓靈思得到了機會,她會做什麽。靈思喜歡美人,她不在乎死活。可雲煜不想要個死的。

    左下思量後,雲煜同意了。

    明朔去了,靈思也去了。

    臨走前,靈思對暮朗道:“師弟,將你的那把劍給我吧。我瞧著很不錯,可以拿來防身。”

    暮朗對於這柄劍沒有太大好惡,不過是見它顏色似明朔的羽毛,方才一路帶了出來。見靈思要,又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便將劍給了靈思。

    靈思拿了劍,淺淺笑了聲。明朔未曾在意,但雲煜卻多看了一眼。

    靈思見雲煜看來,抿唇彎了彎,她略拔開了一寸劍身,目光挑上雲煜,指尖微彈劍身,引來短劍一陣清嘯。雲煜親眼瞧見了靈思眼裏毫不遮掩的殺意,心中微震。

    他突然想起,青州是妙法長老的祖籍。青城掌門,是妙法長老的一招弟子。而靈思是最早進了青城派,青城派有天狐的說法也是在靈思與青城派掌門敘舊之後,而非初見。

    雲煜的身上不免起了一層白毛汗。他想得多了些,方察覺此時中的種種蹊蹺。但若他沒想到呢——?靈思會幹脆連他一起殺了嗎?

    靈思合上了短劍,跟了上來,路過雲煜身邊,冷笑一聲:“怕什麽?”

    雲煜咬住了牙,瞧見了暮朗明明得到了一切,卻又神色清淡的模樣——他攥緊了手中的劍,跟了上去。

    明朔本身是不太擔心會發生意外。因為有暮朗在,這天下大概沒有什麽能讓暮朗嚐敗——除了從身後捅出的劍。

    森林裏確實有狐狸。

    卻不是什麽厲害的天狐,不過是一窩成了精的黃狐狸。或許這輩子做過最大的惡,便是去青州偷上一兩隻雞。

    暮朗瞧見了這窩瑟瑟發抖的狐狸,握劍的手帶上了一絲遲疑,他看了一眼明朔,不知是在顧忌什麽,不太敢斬下。然而他不動手,等著動手的人卻不會幹等。

    雲煜的劍在空中驟然轉了一個彎,對準了暮朗的心髒而去!就在這瞬間,靈思大喊:“師弟,小心!”

    明朔和暮朗同時瞧見了雲煜的劍。

    雲煜被靈思這突忽起來的一聲慌了心神,手中劍鋒偏開,而暮朗握劍的手則穩極了。

    暮朗眸色微冷,原本對準狐狸的劍尖毫不猶豫刺向雲煜的咽喉——

    噗嗤一聲,是利器破體的身影。

    靈思的劍半點不錯漏的捅進了暮朗的身體裏,在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之前。

    靈思用力將劍又往前刺了一瞬,語氣含笑:“說了要小心,你怎麽聽不見?你總是聽不見師姐我的話,我早說過,你這樣會惹上麻煩的。”

    暮朗黑色的瞳孔在這一刹那結成了冰。他的劍鋒刺穿了雲煜的咽喉,而後要不猶豫向靈思斬去!

    靈思急退!同時手中暗器射出!

    暮朗揮劍彈開暗器,卻牽動了身上傷口。靈思那一劍捅得太深了,以至於劍尖都從暮朗的胸前透出一寸,劍閣更是深深欠進了暮朗的皮肉裏。

    暮朗咳嗽了一聲,吐出了血漬,手掌一陣抽動,竟是拿不穩劍。

    明朔嚇壞了,她見靈思急退,想也不想,攙住了暮朗就道:“我帶你走!”

    說罷,在靈思的眼裏,便是火光升起來了。她的眼睛被這陣火光竟然灼地生疼,不免閉上了一瞬。而當她再次睜開,原地已經沒有琅玉真人。

    隻有一隻朱雀鳥。

    這隻鳥有著天火淬出的朱紅長羽,金色的光芒如太陽般灼熱的藏於她的羽翼之間。靈思看呆了。她從未見過如此美麗又如此華貴的鳥,這隻鳥隻是略偏過頭,掃了她一眼,她便覺得心神具震,腿軟的甚至站不住。

    她跌坐了下來,便能更清楚的瞧見了這隻鳥足上的一道傷痕,更能瞧見對方那雙漆黑卻如碎星般的眼睛。

    靈思眼中引有狂熱的光,她低低呢喃:“琅玉、琅玉——”

    這隻鳥卻並不理睬她。她叼起了被重創的暮朗,清嘯一聲,雙翅掀起熱浪狂風,轉瞬間便消失在了已經黃昏的林裏!靈思瞧著她遠去,在幾秒內便化為了一抹紅色的點,接著融進了夕陽裏再也不見。

    瞧著太陽讓她的眼角開始因痛流淚,她卻不在乎,半點也不願意移開眼睛。

    直到她的眼前開始模糊,直到咽喉受了暮朗一劍的雲煜緩過了神,重重咳嗽了一聲,彎著腰喘息。靈思終於回過了神。

    雲煜自然也瞧見了那隻鳥,他驚疑不定道:“琅、琅玉真人是朱雀鳥?”

    靈思聽見了他話,視線轉了回來。雲煜受了暮朗一劍,雖然劍尖隻刺破了他的咽喉一點兒,但劍氣卻傷透了他的喉嚨。此刻他說話簡直比風箱還要難聽。

    靈思冷淡道:“你還沒死啊。”

    雲煜聞言神色冷下:“你什麽意思。”

    靈思的目光停在暮朗丟掉的那柄劍上,她走過去,將劍撿了起來,而後一步步走向雲煜。

    雲煜大驚,扯著受傷的喉嚨道:“靈思!我可是蓬萊閣的少主,我父親是蓬萊閣閣主,你敢對我動手!?”

    靈思嗤笑:“那又如何?”

    雲煜:“你瘋了!?”

    靈思舉起了劍,慢條斯理:“這裏隻有你我,這把劍是暮朗的,你身上的劍氣也是他的,哪裏是我瘋。是他瘋了,竟然要殺自己恩師的獨子。”

    雲煜的瞳孔在一瞬間放大,他張開了口想要再說什麽,卻是來不及了。

    靈思握著那柄劍插|進了他的咽喉裏,手很穩,雲煜連最後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便一命嗚呼。靈思冷靜的擦掉了自己臉上濺到的血漬。

    在眾青城派的人察覺不對匆匆趕來時,跌跪在地上,雙目發紅,泣聲道:“師兄!雲暮朗發瘋了!他這個白眼狼,趁著煜師兄除妖,竟然偷襲於他!我沒有用,救不了師兄,隻能眼睜睜瞧著他帶走了琅玉真人,師兄,師兄!”

    青城派的掌門被這一句師兄叫的心神俱裂,他連忙扶起靈思,咬牙切齒道:“雲煜可是蓬萊閣的少主!雲暮朗他敢!靈思你莫要難過,你父親,蓬萊閣主都不會放過這孩子!你等著,我這就去鳴怨鍾!”

    怨鍾響,暴雨傾盆而降。

    暮朗因為失血過多而微微合著眼,明朔背著他,也顧不上山地泥濘,甚至顧不得滿地碎石。鞋子容易陷進泥裏,她便光著腳,雨勢太大,她便脫了衣裳,將暮朗裹好。

    她背著暮朗,踉踉蹌蹌的行進在泥土裏。

    先前化為朱雀,已經用盡了琅玉這具身體的靈力,以至於此刻的暴雨,她竟然都不能捏個避雨決替暮朗當一當。

    說實話,能變化成功也是很出乎明朔的意料,她以為以琅玉的能力,她這輩子都得是一隻沒有尾羽的禿尾巴了,但卻沒想到,還有能痛快飛的一天。明朔想了想,覺得這可能是暮朗給她的青果的功效。

    然而不管是什麽青果,現在也了效果。

    明朔被暴雨衝刷的近乎要睜不開眼,忽然間,眼前的雨簾停了。

    明朔愣了一瞬,往上看去,卻見是先前的那窩黃狐狸。最大的那隻狐狸舉著荷葉,站在樹枝椏上,墊著腳尖努力替她遮雨,自己倒被打濕了幹淨。

    它見明朔看了過來,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但見明朔實在太過狼狽,方才開口道:“大人,您若是方便,便來我家裏躲躲雨吧,不是先前您遇見我們的地方,是另一處,很安全!”

    明朔點了點頭,走了兩步補充道:“謝謝。”

    領路的狐狸連忙道:“哪裏哪裏,您那麽好看,又能化出那麽漂亮的鳥相,肯定是青丘的天狐大人吧!除了天狐,不會有人這麽好看啦!”

    “我們這些小狐狸,這輩子有一次能見到天狐的機會便心滿意足了!您願意到我家裏去,更是莫大的榮幸呀!”

    朱雀鳥明朔:“……”

    她想了想,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對,我就是天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