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一劍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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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訂閱比不足60%將看到此章·  暮朗聽見這句話,隻覺得自己大概真的要被這隻鳥給套牢了。

    到了夜間的時候, 暮朗做了個夢。夢裏他站在樹下, 隱隱聽見了一首曲子,他站在一旁聽了一會兒, 終於想起了自己是在哪兒聽過。

    是早上他聽明朔唱過的。

    他尋著聲音找了過去,找著了一棵樹。他站在樹下,瞧著樹上躺著的紅色身影。那是個很美的女人, 穿著朱色的紗裙,長長的裙擺似是鳳凰的尾羽墜在枝椏上,再從枝椏墜下, 落在他的眼前。他仰頭看去,見到的是一截白玉般的手臂, 手臂的盡頭是一隻狀弱無骨的手,那隻手執著冰玉壺, 壺內是昆崳山主人親手釀造的美酒。

    酒香與花香籠進了他的整片世界裏。他伸出手, 恰巧便能接到最後一滴從壺中滴出的酒液。

    嘀嗒。青色的酒液在他蒼白的指尖凝住, 像一塊明朔愛吃的石頭。他忍不住縮回了手, 伸出舌尖舔去了那滴酒液,濃香與醉意瞬間便在他的舌尖炸開。他略晃了晃,方才重新穩住神智。

    暮朗仰頭看去,方能見到紅衣人附著紅暈的麵容。她的睫毛濃密纖長、略卷翹著,過了會兒, 她察覺到了樹下有人, 方睜開了眼。黑色的鴉羽展開, 露出的,是比晨星、比朗月還要明亮美麗的一雙眼睛,她瞧見了暮朗紅潤飽滿唇瓣微微彎起,在枝椏上翻了個身,支著帶著醉意的腦袋瞧著樹下的少年,笑著道:“是你呀。”

    暮朗不知如何回答,隻是“嗯”了一聲。

    樹上的女人便問道:“你今日來找我,又是為了什麽?你太小了,贏不了我的。”

    暮朗感覺到了自己的不甘心,他聽見自己道:“我有什麽贏不了你,我是幽冥之主,我早晚都能贏了你。”

    樹上的女人聞言便哈哈笑了起來,暮朗瞧見她柔下了神情,對他道:“好呀,那我等著。”

    暮朗在那一刹那看呆了,他看見的是明朔。明明眉眼間有所差異,但暮朗卻能認出——這是明朔。

    可暮朗卻聽見自己不甘道:“陵光,你等著吧!”

    女人的回應是伸出了食指,輕輕點了他眉心,語氣漫不經心:“嗯,我等著。”

    接著她便哼起了一首歌,音調奇特卻奇異動聽,帶著點醉後的慵懶,仿佛隻用著聲音,便能令旁人一並醉了。

    而那首足以醉人的曲調,正是白裏日明朔唱著的。

    可暮朗的夢裏,這卻並不是結局。

    這隻是開始。

    暮朗在夢裏隻見了紅衣女人兩次,一次在樹下,一次在山下。

    山下的那次,他能感覺到自己長大了,已經長到不需要仰頭去看這隻鳥的地步,而可以俯視她,甚至伸手禁錮她。

    昆崳山下,那隻鳥光著腳丫,以一枚玉簪敲著手中酒杯,目光中裝著的卻是暮朗全然看不懂的東西。她感受到了暮朗的氣息,回了頭。

    她像之前那般對暮朗笑道:“小家夥,你來為我送行嗎?”

    暮朗聽見自己壓抑道:“我不是小家夥。”

    紅衣的女人怔了下,樂不可支。她點了點頭,笑道:“對,你長大了,那我是不是該稱你一句鬼帝?”

    暮朗不置可否,他聽見自己問:“你要去哪兒?”

    紅衣的女人道:“西邊。”

    暮朗能感覺到自己胸口裏燃起熊熊怒火,他壓著怒意道:“西邊是戰場。”

    紅衣女人不甚在意的點了點頭:“所以我要去。”

    暮朗聽見自己拔高了聲音:“陵光神君,現在不是一萬年前!”

    “我知道。”紅衣女子含笑道,“幽冥現,羅浮生,世間方有生死。現在不是一萬年前,你都成為鬼帝啦。若是‘死’了,可就真是‘死’了。”

    暮朗咬牙切齒:“那你還去。”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紅衣女子回頭笑道,“我死不了了,即使眾生萬物都將歸於幽冥,那其中也絕不會包括我。”

    暮朗聞言整個身體都僵住了,他聽見自己用冷成冰的聲音道:“你若是去了,昆崳山的那些家夥死了,我絕對不會幫他們入輪回。”

    紅衣女人聞罷不以為然,她道:“你會幫他們的。”

    接著她又唱起了那支昆崳山的調子,暮朗站在山下,瞧著她漸漸羽化褪去了人類的物相,化作一隻朱翅金光神鳥,這隻鳥尾翼極長,展翅則遮天蔽日,它低下金色的脖頸瞧了暮朗一眼,便毫無留念的向著西方飛去。

    暮朗站在原地,瞧著她漸行漸遠,直至不見,都未曾挪動片刻腳步。

    他根本動不了。

    之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這隻鳥,她甚至不曾入夢。

    暮朗醒來,隻見枕邊濡濕,伸手撫上麵頰竟是滿麵淚水。夢裏人的思緒還留在他的腦海裏,他聽見自己喃喃道:“我就該拿條鏈子,將你鎖進籠子裏。”

    此話一出,暮朗悚然一驚。

    他下意識向桌邊看去,那裏擱著先前無名島主的佩劍。朱色的短劍似是鳳凰的尾羽,靜靜的躺在梨花木的圓桌上。月光透過雕花的窗戶透了進來,照在朱紅色的劍鞘上,映活了一汪天火。

    暮朗盯著那把劍——這把短劍流光溢彩,竟像是活的。

    暮朗又看了會兒,下床合上了窗戶。沒了月光,這朱紅色的短劍便又如同一灘死物,躺在桌麵上,泛著冰冷的漆光。

    他瞧了會兒,披上了外衣推門走了出去。

    明朔半夜醒來的時候,一睜眼便瞧見暮朗披著薄薄的外衣坐在她的床邊。他黑色的頭發墜直的披在他的背後,神色淺淡,眉眼間卻有化不開的愁鬱。

    明朔先是被他突然出現的影子給嚇了一跳,反射條件彈出一抹火星點燃了桌上的蠟燭,在燭光下瞧清了暮朗的麵容後,那點驚嚇反倒成了驚憂。

    明朔本想要問一句“怎麽了”,可她看清了暮朗此刻的模樣,嘴唇囁嚅著,一句也問不出口。

    明朔明明已經見過他死生一線被師兄師姐同時背叛時,躺在病床上蒼白到隨時都像要消散的模樣。可那樣的暮朗都未曾讓明朔真正心驚過——或許是他的心仍然是靜的。

    此刻的暮朗也是安靜的。他甚至沒有任何傷口。

    可明朔從他眼睛裏,什麽也看不見。他的眼中一片漆黑,經曆過最絕望的人或許都沒有他此刻眼中的空白駭人。

    明朔怕極了,她伸手碰上暮朗冰涼的麵頰,輕輕喚道:“暮朗?”

    暮朗的黑色的眼睛動了動,漫無邊際的黑夜之中似是終於瞧見了那麽一點朱色。燭光跳躍著映在他的瞳孔裏,像是他的心髒。明朔又道:“暮朗?”

    暮朗微微低下了頭。他像是忽然間失去了力氣,將額頭抵上了明朔的肩膀。明朔還半躺在床上,暮朗這一舉動使得她背脊下意識便撞上了床櫃。好在床櫃後是軟墊,她並未覺得疼痛。頸窩裏是暮朗冰涼的長發,明朔遲疑了一瞬,伸手替他將散亂的頭發順去背脊,輕輕抱住了他,拍著他的背脊,又耐心又溫柔的問:“怎麽啦?”

    “你是做惡夢了嗎?”

    暮朗的睫毛微微動了動。他的手自身前抱住了明朔,雙手緊緊扣著她的上臂。明朔一時間不知道暮朗是怎麽了,隻能笨拙安慰道:“不怕,夢而已。”

    暮朗抵在明朔的肩上,能感受到她血管裏流淌過的溫度。他靜靜聽著那些血流湧過的聲音,忽得啞聲道:“雀。”

    明朔:“?”

    暮朗摟住了她的腰腹,略仰起了頭咬住了她的咽喉。他咬的並不痛,明朔也未曾在意,可當暮朗的舌尖自齒縫間探出,舔過她的咽喉,明朔被刺激的忍不住縮起了腳尖。她有些不知所措,低低道:“暮朗?”

    暮朗原本抱著她的一隻手從她的肩側順著她漂亮的鎖骨一路滑至了她的鎖骨間,低下頭輕吻了一瞬。在引得明朔下意識的反抗後,忍不住攥緊了手。

    他瞧著明朔,目光明明滅滅。

    明朔瞧著他,反抗的動作便停了下來。她見著這樣的情景,見著暮朗神色蒼白,本該是高興的。可她真的見著了,心髒的某一處又忍不住鈍痛了一瞬。她有些舍不得。

    明朔雖然被人養大,行為舉止與思考邏輯都像極了人,但她骨子裏到底還是朱雀,是活在上萬年前洪荒世界裏的古仙。

    有些事情對她而言並不重要,也不在乎。她現如今在乎的,是希望暮朗的眼中能映出些東西。

    明朔想著他先前親吻自己的時候,好歹眼中帶著點光,便試探著輕輕親了他的臉頰。

    她的吻帶著朝珠花的味道,輕的像羽毛。

    暮朗的手忍不住握上了明朔的脖子,他的指尖觸碰著明朔泛著薄粉的麵容,瞧著明朔懵懂的模樣,眸色越發深沉。他左手施力,突然間將明朔按進了被褥裏。

    明朔跌回床上,驚呼了聲,抬頭便見暮朗撐在她的上方。

    暮朗垂下頭,手從她的麵頰一路往下滑去,明朔被觸碰的一陣戰栗想要躲開,卻被暮朗壓住了。

    他瞧著明朔,眼中的燭光被隔成一道道碎片。

    明朔瞧著他,心裏隱隱知道會發生了,狐狸們的話本裏有寫過。可她仍然鬼使神差的忍不住伸手摸上了他的臉,開口道:“沒關係。”

    暮朗聽見了這句話,他黑色的頭發垂在明朔的身側,眸光微動。他心裏隱隱知道自己的這種行為算不得磊落。但他隻要一想起夢境裏那隻頭也不曾回過的朱色神鳥,心裏的血液便仿佛要被無止境的寒意凍住。

    他想要確認,想要擁有,為此甚至生出了“不惜一切”的陰暗麵。

    暮朗凝視著明朔,略張開了唇齒,溫柔地、低頭咬住了她的耳尖。細不可聞的歉意……悄無聲息便彌散在了他毫無悔意的齒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