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如淵駕著馬, 飛快地出了城，發了瘋似得往皇陵的方向而去。

    “爹！”謝安瀾在後麵, 一邊追著, 一邊喊了幾聲, 可惜前麵的人充耳不聞。

    直到皇陵外, 謝如淵一緊韁繩, 座下的馬揚起前蹄，連人帶馬一起滾在了地上。

    “來者何人？”守陵人握刀上前，厲聲喝道：“皇陵禁地, 閑人勿擾！”

    謝安瀾趕到，擲出令牌, “這是平國侯, 你們退下！”

    守陵人一翻令牌, 行禮退開。

    “爹, 你跟我回去！”謝安瀾下馬跑過來。

    謝如淵倏地拔劍指著他, “別過來！”

    謝安瀾腳步一頓, 站在原地, 望著他滿身塵土血跡, 狼狽不堪的模樣，忽而眼眶泛濕：“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見您如此狼狽。哪怕您說自己被幽禁三年，可那時我每次見您，您都將自己打理的整潔幹淨……”

    “因為那時，我怕你發現自己的父親是‘罪臣’, ”謝如淵紅著眼睛說：“我想在我年幼的兒子麵前，保留身為父親的尊嚴！”

    “不是！”謝安瀾搖搖頭，低聲哽咽道：“您根本不是在意自己的尊嚴，隻是怕我傷心難過。其實我都明白。”

    謝如淵看著他認真說話的模樣，鼻子一酸，頓時落下淚來。

    兩人相對無言。

    半響，謝如淵才啞聲道：“對不起，安瀾，爹對不起你。”

    逝者已矣，他卻一直沉浸在仇恨中，而忽略了被留下來的孩子。

    等到這個孩子長大了，他才反應過來，他錯過了愛婉婉的機會，又再次錯過了謝安瀾的人生。

    沒能做好一個丈夫，也沒能做好一個父親。

    沒能做好一個臣子，也沒能做好一個兄弟。

    他活得真是一敗塗地。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要你跟我回家！”謝安瀾緊緊捏著拳頭，驀地拔出長劍，指著他，淚水奪眶而出：“無論你做了什麽，你都是我爹！我要你跟我回家，哪怕再用二十年，我幫你贖罪！”

    謝如淵慢慢搖著頭，神情既欣慰，又悲傷。

    他幫賢王逼宮篡位，他讓長安城人心惶惶，他讓無數將士無辜喪命，更讓蠻夷有機可趁……回家？他有什麽顏麵再回去？

    謝如淵仰著頭，碧藍的天空澄澈如洗，一如二十年前，他初遇結義的兄弟，初遇愛慕的姑娘。

    ——淵弟，我年長你幾歲，以後就是你大哥了！

    ——亂世當道，我們去打天下吧，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我是你大哥！你要相信我！我不會害你！

    從落魄武將到高高在上的帝王，從結拜時的天真到登基後的深沉，齊凜的身影在空中越來越清晰。

    ——謝如淵！我喜歡你！我要嫁給你！

    ——這是我們的兒子，你要好好教導他，把他教成像你一樣的大英雄啊！

    ——夫君，對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

    天真爛漫的美麗少女站在天邊朝他伸出手，眼中的歡笑漸漸變得苦澀憂鬱。

    “對不起，是我有負初心，是我有負年少的誓言，大哥，婉婉，我這就來贖罪……”

    謝如淵驀地抬劍橫於脖頸。

    “不要——”謝安瀾擲出長劍阻止他，嘶聲道：“我寧願你一直打我罵我——”

    雙劍相撞，發出激烈的錚鳴的聲。

    謝如淵閉上眼睛，脖頸上一道深深的劍痕顯露出來，血流如注。

    謝安瀾想衝過去，腳下卻一個踉蹌，跌在地上，朝他伸出手，哭著喊道：“也要你好好活著……”

    我寧願你一直打我罵我，也要你好好活著。

    因為你是我爹啊。

    謝如淵到底沒聽到這最後一句話，手指鬆開，身形倒在了皇陵前，已無了聲息。

    有馬車轆轆而來，顧明崢被人扶著走下來，見到眼前的場景，一把將身旁的季安和禦醫退開，衝上去抱起謝安瀾，急聲叫道：“安瀾，安瀾……”

    謝安瀾眼前一片模糊，臉上全是淚水，神色茫然而空白。

    顧明崢隻覺得心如刀割，抱著他一遍又一遍的說：“沒事了，沒事了。”

    謝安瀾慢慢回抱住他，下巴抵著他的肩膀，失聲痛哭道：“父親，母親，為什麽從來沒有人願意為我留下……”

    “我陪著你，我永遠陪著你。”

    這一刻，顧明崢忘記了齊昭的身份，忘記了任務，忘記了一切。

    他隻想讓謝安瀾不再傷心，不再哭泣。

    謝安瀾一邊哭著，一邊搖頭，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太深刻的誓言，往往終成絕響。

    就像先帝與他父親，年少立誓，卻是誤了一生。

    賢王與謝侯謀逆一事，悄然拉下帷幕。

    謝安瀾在家中守孝七天，而後進宮，於寧心殿前長跪不起。

    “安瀾願前往邊關，蕩平蠻夷，為父贖罪！”

    顧明崢坐在殿中，手下壓了一堆奏折，筆墨放在一旁，卻動也沒動。

    耳邊響起小翅膀一板一眼的聲音：“特殊任務一，謝如淵的恨意完成，獲得榮譽值五點。特殊任務二，祈燈安民心完成，獲得榮譽值七點。”

    “特殊任務三，蠻夷之亂。國之不穩，必有奸佞，奸佞當道，亂國亂民。賢王謀反，謝侯叛亂，令蠻夷有機可趁，直指長安。此時擺在你眼前的，是平息叛亂，統一天下。任務難度七顆星，完成後獲得榮譽值七點。”

    顧明崢恍若未聞，遙遙望著殿外的謝安瀾。

    “陛下，其實他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顧明崢冷冷道：“舍不得。”

    “……”小翅膀竟無言以對，半響道：“這個世界吧，我勸你別想著跟你的小美人甜甜蜜蜜了，他受的刺激不輕，也許……”

    也許它的智障弟弟就是借此讓謝安瀾脫身離開，去治療精神問題。

    要知道上個世界，它可是完全沒察覺智障弟弟的力量，這個世界都快兩三次了。

    可見謝安瀾受創有多深。

    顧明崢聞言擰起了眉頭，手上忍不住掰斷了一支筆，“我什麽時候能離開這個世界？”

    “平定蠻夷就差不多了。”

    顧明崢倏而起來，大步走到殿外，扶起謝安瀾。

    “真的要去嗎？”

    謝安瀾雙眸顫了顫，抬起頭，露出一張略顯蒼白的臉龐，可神色卻異常堅定，慢慢點了下頭。

    “我舍不得你，怎麽辦？”顧明崢已經完全放棄了扮演齊昭的身份，直言道。

    謝安瀾忽然眨了眨眼睛，露出了這麽多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淺淺淡淡的，像紛落的白雪，無暇又動人。

    “那我親你一下，你就答應我。”

    說著，謝安瀾湊近了，在他嘴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作弊。

    顧明崢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謝安瀾握著他的手，掌心相對，輕聲道：“陛下曾有三願，一願，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二願，蕩平蠻夷，四海升平。三願，終此一生，天下安瀾。而我此刻有一願，想為陛下披戰甲，守國門，隻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顧明崢聞言一陣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輕輕的歎息聲響起，顧明崢抱住他說：“你要回來。”

    還想等到四海升平之時，再見你一麵。

    與你並肩看來年花開，江山如畫。

    謝安瀾隻是望著他，歪頭淺笑，待他不依不饒時，便上前一步，以吻封緘。

    三天後，所有糧草備齊，眾將士整軍待發。

    顧明崢站在皇城之上，情緒沒有外露，隻是專注地看著下方。

    謝安瀾終於褪去一身紅衣，穿上了戎裝戰甲，可他眉目輕揚，仍是那個風流肆意的少年，仍是那個風華動長安的謝小侯爺。

    “安瀾，保重。”孟聆秋看著他，有些難過。

    “聆秋姐，長安城和陛下的安危就交給你了。”謝安瀾與她擊了下掌，攥緊韁繩，欲縱馬離城。

    路邊無數人，注視著長長的隊伍。

    這時，忽然有一個女聲高揚，響徹街道：“謝小侯爺，你不回來，我便終身不嫁！”

    謝安瀾愣住了。

    “所以，請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啊！”站在窗前的美貌女子含著淚水，微笑著喊道，就像當初，她在太和園中喊“你一定會贏的”，那般堅定無畏的語氣。

    她話音落下，城中無數閨秀名伶都雙手放於唇邊，衝他笑著喊道：“小侯爺，你不回來，我們便都終身不嫁！”

    “不愧是風流天下謝小侯爺，”孟聆秋調侃道：“你可不能讓我們長安城的姑娘都嫁不出去啊！”

    謝安瀾撲哧一聲，笑得眼中水光閃爍，最後遙遙看了皇城上一樣，抬手揚鞭，出城遠去。

    第一個月，顧明崢收到信件，謝安瀾等人已平安抵達邊關。

    第二個月，顧明崢收到信件，邊關傳來捷報，可蠻夷拚死不退。

    第三個月，顧明崢收到信件，謝安瀾挑明自己是蠻夷前聖女之子，說服蠻夷可汗，孤身入敵營。

    第四個月，顧明崢收到信件，蠻夷可汗與敵將突然猝死，敵軍自亂陣腳，謝安瀾下落不明。

    第五個月，顧明崢收到信件，大越主將孟亭繳獲敵軍部署陣圖，對戰蠻夷，打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勝仗，竟無一人傷亡。謝安瀾依舊下落不明。

    第六個月，顧明崢收到信件，隻看了一行，便呆坐在了禦座之上。

    不多時，一滴淚無聲滴落在信件上。

    “來人。”顧明崢叫道。

    季安恭恭敬敬的走進來：“陛下有何吩咐？”

    顧明崢淡淡道：“讓長安城的姑娘們，趁早嫁了吧，否則真要嫁不出去了。”

    季安一愣，忽然睜大雙眼，盯著他手上的信，捂著嘴哭了起來。

    “特殊任務三，蠻夷之亂完成，獲得榮譽值七點。主線任務完成，完成度計算中——”

    顧明崢起身走出殿門，看到樹上的花已凋零，葉子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殿中掛著的紅衣仍舊如火般絢爛，可惜，他看不到來年花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後麵有現世和番外，放心，下個世界就不會be了，麽麽噠(づ￣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