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伊棠反應, 宋衍拖著她的手腕就往樓上走。

    一隻粗糲的手掌包裹著纖細的手腕，大步向前, 伊棠掙了幾下, 沒掙開。宋衍的左手還沒有完全愈合，上到四樓的時候，似是受到了些微的抻動，他眉頭一緊, 轉而便連忙將受傷的手抄進了西裝褲袋。

    伊棠細心觀察, 留意到了他那一瞬即逝的神情。她抿唇, 自覺地放鬆了肢體動作, 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再傷著他。

    六樓到了。

    伊棠又抬頭看了宋衍一眼，喃喃地道, “我家裏沒什麽吃的……”

    “我不介意，開門。”

    宋衍鬆開了她的手腕, 收回手掌，又掏出另一隻受傷的手臂, 說話時，兩手交疊著端在了結實的胸膛前麵。

    走廊裏老舊的聲控燈忽明忽暗, 他將門口的位置讓開她，站在她身後, 身板端正, 脊背挺直。

    伊棠刻意磨蹭著站在門口, 鑰匙掏了半天, 對不準鎖芯，宋衍眯起眼睛問伊棠，她便推脫是光線不好，宋衍不以為然，倏爾，他揚起頭，一條手臂舉過頭頂，隨意地旋轉了一下泛烏的透明燈泡。

    聲控燈接觸不良，最簡單的電路問題，幾秒後，宋衍輕鬆地放下了手臂，隨意地打了個響指，燈亮了。

    ……低下頭，回看伊棠，小丫頭一把鑰匙插-在鎖芯裏，正張著嘴巴，呆呆地望著他。

    “看什麽？沒見過男人修燈泡？”他輕笑一聲，挑眉看著她，說話間，拂了拂指尖的灰塵。

    “……”伊棠微微臉紅，打開房門，脫鞋進屋。

    “對啊……”

    就是沒見過啊。

    頭發長見識短，說的就是她啊。

    生平第一次看見有人站在地上單手就能修燈泡，伊棠心裏憋笑，她感覺她好像讓一個外星人進了她們家家門。

    彎腰從鞋櫃裏翻找著家裏最大號的拖鞋，她原本覺得宋衍和李慕差不多高，讓宋衍穿李慕常備在她家裏的人字拖就可以了，可現在看來，應該還是相差得挺懸殊的。最起碼李慕不可能徒手就能換燈泡，宋衍這個運動員出身的身高條件，不用多說，還真是高啊。

    身高和鞋碼通常來說成正比。

    找來找去，伊棠翻出了他哥生前買下的拖鞋。灰白色的條紋軟底樣式，難看是難看了一點兒，但碼數夠大，所幸是新的，在鞋櫃裏擱置了兩年多，沒人碰過，還沒有拆過包裝。

    “這個可以嗎？”她轉頭問宋衍。

    46碼，她們家最大號了。

    宋衍看了一眼，還是小。

    “嗯，湊合穿吧。”

    他伸手接過，擺在了地上。自己到底是個客人，不能太矯情，一雙拖鞋而已，也談不上太多的講究。

    防盜門關上，宋衍就算是正式進了門。不同於上一次伊棠睡著時他的破門而入，這回她是真的帶他進了家。雖然伊棠不大情願，可當麵回絕了好像也不是那麽回事，她左思右想，反正就吃一頓飯，吃完飯就道別，應該也不會缺她點兒什麽。

    **

    開放式的廚房與客廳相連，廚房裏，伊棠忙著燒水煮菜。

    晚飯時的魚湯是吃剩下的，宋衍到底是客人，她不好拿出來再給他吃，好在冰箱裏存了一些新鮮的排骨還有山藥，他手腕還沒好，吃這些東西正好能補補元氣。站在冰箱前，伊棠正在找削山藥用的塑膠手套，金屬質地的冰箱門模糊地倒映出身後的畫麵，伊棠不經意地抬眼，依稀能辨別出坐在客廳裏的男人的五官。

    頌頌睡了，小皓還醒著。

    客廳裏的兩張單人沙發上，宋衍靠窗坐著，小皓腰板挺直，正對著電視。

    現在是晚上八點，正巧是電影電視的黃金檔，自從有了頌頌之後，伊棠就很少看電視。偶爾打開，家裏的電視機一般都停在電影頻道和少兒頻道二者之間，小皓也是個電影迷，有電影就不看動畫片了，今晚正巧，電影頻道正在播放前兩年的《變形金剛4》。

    中文配音版，裏麵還有一兩個熟悉的中國演員，震耳欲聾的音效隔著幾米遠的距離傳來，伊棠有點擔心會吵醒頌頌，她轉身指了一下遙控器，提醒小皓稍微小一點兒聲。

    宋衍手長，伸手，先拿起了遙控器，指腹輕輕地按動，降低了五格的音量。

    小皓看了宋衍一眼，注意力轉移，眼睛一眨一眨的。

    宋衍單手撐在沙發的靠背上，修長的手指摩挲著眉骨，發現小家夥在看他，便朝他挑了一下眉，倏爾，薄唇緊閉，又轉頭繼續看向電視。

    小孩子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小皓立刻歪著腦袋湊到他麵前，“叔叔，你小的時候也看《變形金剛》嗎？”

    宋衍輕點了一下頭，“這動畫片80年代就有了。”

    忽地，他又好像想起了什麽，轉頭跟小皓強調，“不是叔叔，叫姑父。”

    在岐山的時候是他和伊棠互相假裝不認識，小皓叫他一聲叔叔，他才答應。但既然現在身份已經坐實，這小家夥又是伊棠的親侄子，那繼續管他叫叔叔算什麽親屬關係？

    “……”小皓懵懵地撓了下後腦勺。

    姑父？姑父是什麽意思？

    小家夥轉頭問伊棠，揚聲道，“姑姑！叔叔讓我管他叫姑父！”

    “……”

    湯勺差點嚇得掉到了鍋裏，伊棠抬頭，怔忡地看著宋衍。男人眼中鮮明的笑意一閃而過，伊棠霎時臉紅，她抿唇，有些害羞，又有點為難。

    “小皓，別聽他的，叫叔叔。”

    她跟他又沒結婚，他憑什麽讓她侄子叫姑父。

    伊棠聲音小，又軟又糯，隔著幾米遠的距離，又有電視機和吸油煙機的雜音攙和，傳到客廳附近，就讓人聽得不大真切了。

    沒聽清楚答話，小皓懵懂地繼續抓頭，宋衍抬手，拍了他肩膀一下。

    “叫姑父。”

    “可是姑姑……”

    “叫姑父，這個給你。”

    伸手入懷，宋衍在西裝口袋裏摸索了兩下，不多時，一串黑色的車鑰匙被掏了出來。鎳色的鑰匙環下還掛著一個純金屬打造的擎天柱模型，拳頭大小，幾百個零件製成，倒映著窗外的月色，閃閃發光。

    小皓瞬間瞪大了眼睛，“絕版的變形金剛！”

    他前兩天剛在電視上看過！

    宋衍幹脆地打了個響指，“識貨！”

    反手，他按下鑰匙扣，瞬間便將模型給摘了下來。

    精致的模型捏在手裏，男人的一張手掌就能完全包住。別看這小東西看著不起眼，但也跟了宋衍不短的時間，國內沒有，他在巴西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手指搭在金屬機械上，他熟練地將汽車人變成汽車，不一會兒，又飛速地變了回來。

    小皓整個人都看呆了，兩隻眼睛冒金光。

    “叔叔！叔叔！這個東西……能借我玩一會兒嗎？！”

    嗬。

    “叫姑父，我送給你。”

    小皓伸手想要摸摸，宋衍挑眉，收了回來。

    男人和男人之間的生意，他還從來沒有談不攏過。商人之所以是商人就在於他們能夠物盡其用，明白對方的心理需求。機關算盡四個字寫在宋衍的臉上，隻不過小皓年紀太小，讀不出來。

    小皓轉了轉眼睛，又緊張地看了一眼廚房的伊棠。半晌，他興奮地抱了一下宋衍的肩膀。

    “姑父！”

    清越的嗓音，又甜又脆。

    “哈。”

    騙小孩子，也沒什麽成就感，宋衍笑著搖了搖頭，連忙把手裏的玩具模型遞給了小皓。他怕伊棠聽到，一會兒再找他麻煩，小家夥得到玩具，樂顛顛地就跑回了臥室，宋衍一個人坐在客廳，笑得愈發無奈，隨手便換了個台。

    **

    半小時後，湯煲好了，飯也做好了。

    宋衍說不用特意擺張桌子，伊棠就將飯菜一齊放在了客廳的茶幾上，擺好碗筷，她回身走到廚房裏收拾刀具，客廳裏，宋衍一個人低頭吃飯，安安靜靜的，也不說話。

    抬頭，伊棠悄悄地覷了宋衍一眼。

    這男人知不知道，他現在坐著單人的沙發印著藍綠色的小碎花，背後落地窗的窗簾也是清一水的粉黃色碎花，放在他周圍，就有種莫名的溫馨，真難得……看見宋衍這麽溫和的模樣。

    抿唇，伊棠欣慰地收拾著東西，再一轉身的工夫，忽地抬頭，卻發現宋衍已經站在了門口。

    伊棠微微一怔，轉頭看向茶幾，飯菜各剩了一大半兒……

    是不和胃口嗎？

    “外麵雪下得大了，你開車路上小心點！”

    宋衍攏了下眉，伸手，拿起了之前不小心留在鞋櫃上的手機。“誰說我要走了？”他轉身看她，神情略顯不悅。

    “……”

    伊棠尷尬地眨了眨眼睛。“那你慢慢吃，臨走前叫我一聲。”說完，她怯怯地跑進了頌頌和小皓的兒童房，緊咬著唇瓣，有點不好意思。

    兒童房裏，頌頌早已熟睡，小皓搖晃著伊棠的胳膊讓她給他講故事。一千零一夜都講到一千零二夜了，伊棠喟歎了一聲，還是耐下心來給他講。

    不知不覺，整個房間都陷入了安靜，約莫半小時後，小皓也睡著，伊棠才輕手輕腳地走了出來。

    客廳沒人，她轉身去看廚房，一抬頭，正撞上一道結實的身軀。

    宋衍剛從浴室裏出來，襯衫的扣子還沒係好。他伸手，隨意地揉了揉伊棠的頭發。

    “我今天不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