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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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的並不是你該看到的。 宋衍的身形明顯僵了一瞬。他低頭看他, 神情略顯複雜。
小家夥沒有多想, 伸開兩條手臂, 大張著繼續喊道,“粑粑!球球!”
橙色的皮球還捏在宋衍的手裏, 他怔忪了一瞬,轉而,輕輕地遞到了他的手邊。
頌頌看到皮球,開心得跟一朵兒花似的。他用力地抱進懷裏, 轉身就樂顛顛地跑進了屋。
門也沒關,宋衍站在安靜的走廊裏, 擰眉看著那小家夥的背影, 半晌, 說不出來話。
正對著大門,兩室一廳的小民宅溫馨樸素, 簡單的布置一覽無餘,左手邊那扇門緊關著, 小家夥抱著皮球進了隔壁的房間, 宋衍眼看著他走了進去,眉頭鎖得更緊了。
**
頌頌跑回房間玩積木了。
明亮的兒童房裏色彩鮮豔, 設計卡通可愛,每一處都透著孩子氣似的稚嫩與天真。小家夥穿著一身明黃色的皮卡丘睡衣坐在積木堆裏翻翻找找, 不一會兒, 拿出了一個三角形的積木塊放在了正方形的積木塊上。
兩塊積木, 搭成了一個小房子, 頌頌歪著腦袋仔細瞅瞅,馬上就咯咯地樂了出來。
離小腿最近的地方還有一個圓形的木塊,他連忙抓起來,打算放在三角形上。可是三角形的頂點太尖,正圓形的重心不穩,頌頌不會把握平衡,反複了兩次,都一樣掉在了地上。
“哎……”
綠色的圓形掉在地上,滾遠了,頌頌連忙搖晃著小屁-股,手腳並用地追上了上去。房門口,宋衍換好了拖鞋站在門外,兩條結實的手臂端在胸前,靜靜地看著房間裏的孩子。
積木滾到了床底下,他就一直追著。
“小心碰頭。”
他緊張,動作迅速地邁開了腿。
大步流星,也就兩三步的距離,他拉出了趴在床底下的頌頌,又伸臂一探,將綠色的積木拿了出來。
“這個放這兒。”
反手,他將三角形的積木掀起,先放上圓形,再放上三角。三塊簡單的積木搭出來,看起來很像一個塔樓。
頌頌發了一會兒呆,眨了眨眼睛,突然,兩隻黑曜的眼眸裏散發出了崇拜的目光。
“哇……”
他撐著手臂站起,拍了拍小手上的灰塵,趔趄地跑了兩步,不由分說地就撞進了宋衍的懷裏。
“哇……耙耙,哇!哇……”
小家夥不怎麽會說話,就隻知道緊緊地抱著宋衍的脖子不撒手,仰頭看他,一瞬不瞬,兩隻眼睛亮晶晶的。
“……”爸爸。
宋衍嗤笑了一聲,轉而,斂起了眉頭。
莫名地,感動和懷疑一起湧上了心頭。
爸爸……關係還沒弄清楚,誰是誰爸爸?窗外,明媚的光線映照進來,懷裏的小家夥又萌又軟。宋衍不在乎自己一身名貴的西裝,曲起一條長腿,坐到了地上。
他坐著,他站著,他還隻不過是剛過他肩膀。
抬手,宋衍用兩根修長的手指捏起了頌頌有些肉感的下巴,左轉轉,右轉轉,仔細地打量。
像,真像……
柔軟的發絲,濃眉、深眸、英挺的鼻梁,略薄的嘴唇透著水盈盈的粉嫩,長得幾乎跟他小時候一模一樣。
隻不過他一沒結婚,二沒女朋友,跟伊棠也隻不過是睡過一夜。鬼都知道那女人假裝不認識他,對他整日避如蛇蠍,躲都來不及呢,就是那樣的一個女人,又怎麽可能會懷了他的骨肉而且生了出來。
“你叫什麽名字?”
一條胳膊搭在膝蓋上方,宋衍看著他,語氣極力地放得輕緩。
小孩子嘛,哪有一會兒老實的時候,頌頌蹭了蹭他的脖子,將一隻白嫩的小手朝他襯衫底下探了進去。
“回答我。”
宋衍目光一厲,按住了他不安分的爪子,往出一帶,拎了出來。小家夥細皮嫩肉的,被他的大手一抓,疼得啊啊直叫。
宋衍連忙鬆手,將態度放柔。“你別亂動,回答我。”
“……”不痛了。頌頌嘻嘻一笑,轉身就顛顛地跑了,橙色的皮球還放在臥室的門口,他抱在懷裏,顛顛地又跑回了宋衍的身邊。
“耙耙,球球!”
“……”
這小家夥不配合他。是裝傻,還是真傻?
宋衍抿了一下嘴角,略顯不耐地道,“那你多大了?”
“耙耙!球球!”
頌頌興高采烈地將懷裏的皮球一拋,皮球降落,正正好好地砸到了宋衍的鼻梁上。
“……”球球,球球,沒玩完了……
“我他媽讓你回答我!”
“……”
男人厲聲一喝,頌頌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轉瞬間,臉上的笑臉不再,嘴角下垂,兩隻清澈的漆黑眼眸瞬間充斥著盈盈的水光。
空氣裏靜默了一瞬。
“你……你……你別哭,別哭啊,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眼看著豆大的眼淚就要掉落下來,宋衍心裏發慌,撐起身子,連忙將小家夥抱進了懷裏。
頌頌委屈得不行,扁著嘴,用粉嫩的小拳頭一下一下地捶著宋衍的胸口,“耙耙凶……”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好不好……”
宋衍活了這麽多年,向來孤身慣了,他從來就沒哄過孩子。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抽出平整的領帶,他動作笨拙地幫頌頌擦幹淨眼淚,可小家夥滿腹委屈還是沒好,他越哭越急,越急越哭。
“那個……要不我帶你去吃冰淇淋?”
“耙耙凶……”
“買玩具好不好?”
“耙耙凶……”
“那找幾個漂亮的小姐姐呢?找幾個漂亮的小姐姐陪你玩?”
“耙耙凶……”
“……”孩子的哭聲裏,宋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吃喝玩樂都不管用他還得怎麽辦。
“球球!球球總行了吧!”
說著,他長臂一伸,將滾圓的皮球捏在了手掌之間。
宋衍以前讀書的當過一段時間的籃球運動員,雖然沒達到國家級,但糊弄小孩子還是沒問題的。言罷,他用食指輕輕一撚,指尖便托著橙色的皮球飛速地旋轉起來,左手不停地撥弄加速,不一會兒,在空氣中掀起了一道疾風。
“……”頌頌驟然看呆了。
吸了吸鼻子,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
“怎麽?好了?不哭了?”
“嗯嗯!”
頌頌用力地點了點頭,踉蹌地上前,將宋衍手裏的皮球拿了回去。他坐到地上,歪著頭細看,就像看什麽稀罕的寶貝似的。
宋衍笑了笑,倏爾,又無奈地搖頭。
“行了,你自己玩吧,你們家大人在不在?”
說著,宋衍站了起來。單手抄在褲袋裏,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的頌頌。
哄了半天孩子才想起來,他今天是來找伊棠的。可是這孩子哭了半天都沒人出來勸阻,是不是那女人留他一個人在家一個人出門了?
頌頌摳了下腦袋,急匆匆地指了一下隔壁的房間,“屋屋……屋屋……”說完,又寶貝兮兮地抱緊了懷裏的皮球。
隔壁房間?
她在家?
宋衍狐疑地邁開腳步,出門,穿過狹窄的走廊,打開伊棠的房門,走了進去。溫馨的臥室裏,色調溫暖,女人一個人躺在淺色的床被裏,一動不動,她臉頰微微漲紅,閉著眼眉頭緊鎖。
宋衍快步過去,彎腰摸了一下她的額頭,有點燙,八成是病了,床頭還擺著拆盒放的感冒藥和水杯,水杯裏的清水隻剩了一半兒,看她的樣子,應該是剛吃過才睡下。
轉身,宋衍走到廚房裏去找冰袋。
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艸,該不會是昨天我沒送她回家她才病的吧?”
冰箱裏的小隔層,幾個深藍色的冰袋井然有序地呈一字型排開。他隨手抄起兩個,轉身就走,正要進門的那一刻,有一道急促的身影先他一步奪門而入。
頌頌抱著橙色的皮球,一起連滾帶爬地進到了伊棠的房間。
他躺在鋪著地毯的地板上,一邊笑著,一邊叫躺在床上的伊棠。
“媽媽!看頌頌!球球!飛!”
小家夥不會用手轉球,就隻能拿腳蹬球,兩條短小的胖腿在半空中飛速翻轉,將腳上的皮球踢得一下下跳起。
宋衍站在門外,聽到小家夥的說話聲,整個人就突然硬在了原地。
頌頌???
媽媽???
猛地,他一腳踹開門板,怒目圓睜,手裏的冰袋都快捏碎了。
可兩分鍾過去,她又忽地翻身坐了起來。
纖細的手指緊握著棉被,眼底閃過了一絲不安。前兩天綏城也下了一場大雨……秋末連綿的陰雨天氣,山體滑坡,好像是真的……
**
“衍哥,嚴重嗎?”
VIP病房門口,周南推門而入,迎麵撞上了兩個值班的護士。他動作倉促地閃開,霎時,一道纖細的身影從他身側的縫隙先奪一步進門。
“老板,您沒事兒吧?”
宋衍正躺在病床上,寬敞舒適的病房裏,一同進山的秦力就坐在窗下的沙發上。
張婭動作飛快地跑到了病床旁邊,周南晚她一步到,兩個人神情凝重地打量著床上的病人。公司上下的人都知道了,宋衍前兩天進山遇險,幸好他命大,否則險些埋在山裏頭。
擔憂的目光四處散落,男人左手手腕上包裹著一層紗布,鎖骨上破了點皮,耳根後麵還能看見兩道鮮明的血痕,紫紅色的,觸目驚心。
“沒事兒。”
宋衍枕著一條胳膊,說話間眼皮一動不動,他用受傷的那隻手捏著細長的手機,語氣平穩,雲淡風輕地說。
周南和張婭稍微地鬆了一口氣,窗下,和宋衍一同進山的秦力懊惱地用拳頭砸了一下麵前的茶幾。
“都怪我……”
心有餘悸,兩天過去了,山裏那事兒,秦力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後怕。
“秦力……”
宋衍語氣微沉了一瞬。言下之意是不願意讓他提起。
可秦力不甘心,抱著腦袋,悶悶地道。
“宋衍,你別替我說話。周南和張婭應該知道,是我判斷失誤,我不應該讓你抄近路,岐山的地形地貌遠比我想象中的複雜得多。我現在最後悔的是我晚了半個小時出發,沒有跟你坐在同一輛車裏。”
如果有他在,兩個人最起碼還能有點照應。公司最近事兒太多,宋衍那天原本就是疲勞駕駛,被當地村民救出來的時候,他整張臉慘白得要命,身體快都虛脫了。
宋衍不以為然,“別在這兒說廢話。你跟我坐在同一輛車裏,你小子就能阻止山體滑坡了?”
秦力猶豫了一瞬。
“最起碼我良心上能好過一點兒……”
聞言,宋衍無力地搖頭,他撐著一條胳膊吃力地坐起,張婭幫他往腰後墊了個枕頭。筆直的脊背倚靠在床頭,他曲起一條腿,手腕輕輕地搭在膝蓋上方。
他斜睨著秦力,態度仍不讚同,“我活著又不是為你。”
“……”
秦力瞬間瞪大了眼睛站起來。“宋衍,你他媽要真死了,我他媽把這條命賠你!”
周南心道不好,連忙站出來調節氣氛。
“行了行了,老秦,咱們兄弟之間一起長大的,還用得著說這些嗎?吃一塹長一智,衍哥都不怪你,你也別自責了!男人啊,別學那麽矯情,你一會兒再哭一個,我是不是還得抱抱你啊?”
秦力這家夥就是這樣,平常沉著穩重看起來挺踏實的,可一遇見大事兒,就暴露出這男人的缺點——感情用事,太感性。
宋衍喟歎了一聲,他本來大難不死還挺高興,經這幾個家夥一攪合,什麽好心情都沒有了。
“滾滾滾,都給我出去!大晚上的,該睡覺的睡覺,該休息的休息,別一個個閑得沒事兒幹就都到我這兒鬧,我這是收容所還是孤兒院啊?滾,都給我滾!”
宋衍煩得胸悶,他伸手指了一下西裝外套,張婭看見,連忙幫他遞了過去。口袋裏裝著香煙和打火機,他抽出一根,正要點上。忽地,張婭有些為難地道。
“老板,這是醫院……”
醫院不讓抽煙。
宋衍瞪了她一眼,張婭連忙犯慫似的後退了一步。
互相之間都熟悉宋衍的脾氣,周南和秦力互相對視了一眼,屋裏沒人敢吱聲。
優雅的精鋼打火機捏在手裏,宋衍叼著一根煙,用指尖隨意地挑開打火機的蓋子。他微垂著眼睫,用粗糲的指腹摩挲著打火機的金屬滑輪,隻消輕輕地滾動,一抹耀眼的青藍色火焰便瞬間搖曳在半空之中。
打火機遞到麵前,香煙還未點燃,忽地,一隻手探到他麵前將他手裏的打火機奪了過去。
宋衍怒目圓睜,猛地抬頭。
“都說了這兒是醫院。你不要身體也得為別的病人著想一下吧。”
伊棠蹙眉,剜他一眼,反手又將他另一隻手裏的香煙奪過,走遠兩步,扔到了垃圾桶裏。
“……”
罵人的話都趕到嘴邊了。宋衍怔忪了一瞬,倏爾又頓時收回。
他眨眨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笑著看她,將身子撐坐起來,心裏麵有點高興。
“嗬,你還真來了?”
他本來沒抱希望,隨手發的,結果她還真來了?
“……”
伊棠雙頰微微泛紅。她肩膀上挎著一個鏈條包,柔軟的淺色外套下穿著一條暖色的棉質長裙。小女人抿著嘴角,一雙濃密纖長的眼睫在空氣中輕輕地霎動。
“不然呢……要我給你燒紙錢嗎?”
這男人把話說得那麽狠,她還以為他受了多重的傷呢……
山體滑坡……
多嚇人啊……
宋衍莞爾,挑眉,得意地摩挲了兩下左側的眉骨。“算了吧,燒紙錢就不用了。你來看我,我自然就好了。”
他低頭,又看了一眼手機的時間,“打算要來也不給我回複一下,萬一我睡了怎麽辦?”已經晚上十點多了,真不早了,她一個女人又沒有車,打車過來,多危險啊。
“咳咳……”
房間裏除了伊棠,還站著三個人。秦力和周南硬杵著,張婭尷尬地咳嗽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