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的並不是你該看到的。　　宋衍挑了下眉頭, 唇邊含笑，將兩條手臂收得更緊, “你留下我就放開你。”說話間, 他又刻意地往前湊了一點，兩個人緊挨在一起, 他拿胸口貼著她脊背。

    “……”

    伊棠赧然，紅著臉咬唇。

    這三更半夜的, 孤男寡女多不合適……再者說家裏頭還有兩個孩子……回去晚了，她也放心不下。

    “宋衍，最近國內的網上訂餐很方便的。晚飯你自己解決，我, 我明天再來看你好不好, 頌頌晚上會餓，他夜裏還要加餐的。”

    “……”

    一道深鬱的眼神在伊棠的臉上一掃而過，倏爾，宋衍兀自了然，他抿唇, 輕笑了一聲。

    最近天氣不好, 這麽晚了, 他也沒有真要留她。這小丫頭年紀小, 臉皮薄，他隻是說說而已, 她還真就是不禁逗。

    “拿我兒子當借口？”

    他深看了她一眼。

    伊棠小心地答道, “不是借口……”

    剛想要再說兩句, 忽地聽到一道嘶聲，她轉頭看他，卻見他眉頭緊鎖，推開了幾步，脊背緊貼在冰涼的床頭，仰頭閉眼，一隻手緊壓著受傷的手腕。

    “怎麽了？”

    她倉皇地起身坐到他身邊，宋衍睜眼，用力地按下了她的肩膀。

    “沒事兒，過一會兒就好了。”

    纏在左手手腕上的繃帶鬆了，受傷處抻了一下，宋衍緊咬著牙根兒，一動不動，強忍了一會兒。

    周南他們都不知道，他左手手腕這處傷口是被幾根斷裂的枯樹枝給紮壞的，樹枝直戳到肉裏，影響到了手部神經。受傷時鮮紅的血夜染紅了一整條衣袖，純白的襯衫都變成鮮紅色的了，虧得救援及時，要不然他這一次真的是有命去沒命回了。

    半晌過去，痛意才略微減輕，純白的繃帶裏層滲出了一點淺紅的顏色。

    宋衍抿唇，抬起了受傷的那條手臂，他斂眉，用牙齒咬著繃帶的邊緣，另一隻手動作利落地整理著鬆開的繃帶。

    “我幫你。”

    伊棠於心不忍。她彎腰，將身上的鏈條包放到床頭櫃上，兩隻細白的小手伸了過去。

    十指湊到他身前，她一隻手小心地避開他的牙齒，拽住繃帶的一端，另一隻手掌輕拖住他結實的手腕，輕輕地用力，緩緩地將宋衍抬起的手臂放到了床上。

    繃帶裹緊，血也漸漸止住。

    須臾間，宋衍抬頭看了伊棠一眼。她長發如瀑，隨意地散落在細瘦的肩膀一側，一雙清澈的眼眸如星河泓水，睫毛濃密纖長，靜默裏微微霎動。

    女人溫柔的側臉映在眼裏，春風入畫，似是一潭秋水，正應了那句伊人。

    嗬。

    宋衍挑眉，“沒看出來，你還挺關心我的。”

    原本已經下定決心要走，一看他傷口壞了，又主動過來幫他處理傷口。

    “……”

    伊棠臉紅了一霎，她動作一滯，下意識地將頭發往耳後掖了一下。

    “我是覺得你可憐好不好……”

    她關心他？

    她即便是關心他也隻是出於人道主義的關懷好吧？

    他自己也不看看，諾大的VIP病房，看似裝飾華麗，價格也鐵定不菲，可都這麽晚了，他這傷口不小，空蕩蕩的，也沒個家人或親屬來照顧他。

    剛才那幾個人……聽他們話裏話外的言談，應該是宋衍的同事或者朋友……可是就那麽幾個朋友，還都被他趕跑了。眾叛親離這塊匾額，現在就明晃晃地掛在他的頭頂上。有朝一日沒準兒他一個不小心，那塊匾額就能啪嘰一聲砸到他的頭頂上。

    “宋衍，你是不是人緣不好啊？”

    伊棠抬頭小心地盯覷著他，說話時，在他手腕上打了一個蝴蝶結。

    原本幹淨利落的繃帶瞬間變得卡哇伊起來，她得意地挑眉，再看他時，又刻意地擺出了一臉的認真。

    狗血的言情劇伊棠看得多了，國內國外，閱遍群山。說說吧，他現在的情況是不是跟父親不和，跟母親決裂，家裏麵還有幾個不大親近的弟弟妹妹啊？

    “……”

    這女人明顯地擺出了一副聽八卦消息的麵孔。

    倏爾，宋衍哂笑了一聲，他盤起腿，坐直，將受傷的手腕輕輕地搭在了膝蓋上方。“怎麽？婚前調查？你這算不算是在變相地了解我的家庭情況？”

    他深看她一眼，眼底浮現出一絲笑意。

    “……”

    誰跟他婚前……

    伊棠立馬不大情願地瞪了他一眼。呸呸呸，“不願意說就算了……算我多嘴，當我沒問。時間不早，我真得回去了，你自己好好休息吧，如果真餓了就在網上訂個餐，按一下床頭的傳喚鈴，再叫個護士幫你取。”

    現在國內的快餐服務幾乎已經達到了麵麵俱到的水準，更何況像他這種頂級的VIP病房，護士的護理範圍還是很精細很全麵的。

    伊棠放心地直了起腰，她拎起床頭櫃上的鏈條包，掛在肩膀上，轉身就要走。可腳尖才剛旋轉過來，位置還沒挪動，一隻寬厚的大手突然就橫中拽住了她的包帶。

    “走？”

    宋衍可沒說自己同意讓她先走。

    伊棠拽了兩下沒拽動，她抿了抿嘴巴，無奈又轉了回來。

    彎腰，她抬起手腕給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宋衍，都已經十點半了。”他再不放她走，頌頌估計是真要在家裏鬧起來了。“你自己的親兒子，哭起來，你不心疼啊？”

    “心疼。”

    宋衍眉梢微動，想起來那日在她家他把頌頌嚇哭的模樣，玉雕似的小家夥，哭得驚天動地。隻不過小孩子的嗷啕大哭放在他的耳朵裏大多數時候不是憐人，而是著實駭人。

    “我就多說兩句，你是不是忘記了點兒什麽事？”

    他們兩個的賬還沒算完呢。倏爾，他摩挲了一下眉骨，用溫涼的指尖輕點著膝蓋的骨頭，一下兩下……

    他死裏逃生，還不就是為了回來看她一眼。但時隔幾天，他看她怎麽像是一副沒事人兒的樣子。不管是她有意還是無心，這件事，裝聾作啞，在他這裏可是行不通的。

    “你準備什麽時候給我答複？”他挑眉看她。

    “……”

    病房裏靜默了一瞬，伊棠眼底一旋，她眼睫低垂，小心地靠坐到了宋衍的床邊。

    鞋跟輕踢著光滑的地板，她小心地踩了兩下，半晌，才抬頭正視著他，“我……我在考慮……”

    可實話說，考慮了這麽多天，她還是沒想明白……

    心緒輾轉了好幾天，反反複複，來來回回。男人的身影一直在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她曾經一度以為，她不需要丈夫，頌頌也不需要父親。可是就在那天下午，宋衍的出現，讓她看見了頌頌的轉變。這世上，有很多東西可以騙人，唯獨血緣的親情，是有證可依的。

    頌頌很喜歡宋衍，這件事情她好像沒有辦法替兒子做主。伊棠怕他長大以後會後悔，會怨她，也怕自己會後悔，畢竟像李慕當初說的那樣，這世上隻有一個親爸爸……

    而不論頌頌，單說宋衍對她……

    實話說，這男人對她應該還是挺上心的。

    伊棠長這麽大，追過她的男人挺多，一擲千金的人也不少。可是像他這種條件又好又死皮賴臉的倒是著實少見。他別以為她什麽都不知道，這男人的套路多著呢，連環計，一次一招，每次都把她打得暈頭轉向的，被人牽著鼻子走，他就是匹十惡不赦的大灰狼。

    隻不過……

    大灰狼她也認了。

    “宋衍，要不……我們先不結婚怎麽樣？先交往試試看，合適的話就再談以後，如果不合適……那我們也好趁早收手，免得以後再耽誤彼此。”

    她轉頭看他，試探性的開口問道。

    這是伊棠能想到的最後一個選擇了。如果他不同意，那她也沒辦法了。

    房間裏靜默了半晌，宋衍靜靜地看著她，眼底滑過了一絲異樣的神情。

    伊棠悻悻地看著他，腦袋越來越沉，“哎……你倒是說句話啊……”他不說話，她怎麽知道他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啊。

    病房裏還是靜悄悄的，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絲絲涼意混合著室內優雅的光線。半晌，伊棠有些氣餒。“你不同意就算了。”她緩緩地起身，手腕卻忽地一下被人捏在了手裏。

    受傷的手緊緊地扣住了她的腰肢，一個濕潤的吻落在了她的唇瓣。伊棠瞬間呆住，宋衍專注地著看她。

    半晌過去，兩個人拉開距離，粗糲的手指又摸了摸她細嫩的臉頰。

    宋衍輕笑，深鬱的眼瞳緊絞著她，“今天第一天，你記著。明天帶頌頌來見我，我要認兒子。”

    伊棠：“……”

    他隻是前兩天學到了新詞，覺得好玩，近些天見到陌生人不管男女，逢人就喊爸爸。前兩天在岐山的東山村，砍柴的村民他叫過，打水的村婦他也叫過，到了宋衍這兒，約莫已經是第七-八個了。

    “粑粑……”

    小家夥立在宋衍腳邊，用兩條短小的胳膊抱住了宋衍的膝蓋。說話間，還使勁兒地晃了晃，將原本規整幹淨的西褲瞬間被他揉成一團。

    宋衍的身形明顯僵了一瞬。他低頭看他，神情略顯複雜。

    小家夥沒有多想，伸開兩條手臂，大張著繼續喊道，“粑粑！球球！”

    橙色的皮球還捏在宋衍的手裏，他怔忪了一瞬，轉而，輕輕地遞到了他的手邊。

    頌頌看到皮球，開心得跟一朵兒花似的。他用力地抱進懷裏，轉身就樂顛顛地跑進了屋。

    門也沒關，宋衍站在安靜的走廊裏，擰眉看著那小家夥的背影，半晌，說不出來話。

    正對著大門，兩室一廳的小民宅溫馨樸素，簡單的布置一覽無餘，左手邊那扇門緊關著，小家夥抱著皮球進了隔壁的房間，宋衍眼看著他走了進去，眉頭鎖得更緊了。

    **

    頌頌跑回房間玩積木了。

    明亮的兒童房裏色彩鮮豔，設計卡通可愛，每一處都透著孩子氣似的稚嫩與天真。小家夥穿著一身明黃色的皮卡丘睡衣坐在積木堆裏翻翻找找，不一會兒，拿出了一個三角形的積木塊放在了正方形的積木塊上。

    兩塊積木，搭成了一個小房子，頌頌歪著腦袋仔細瞅瞅，馬上就咯咯地樂了出來。

    離小腿最近的地方還有一個圓形的木塊，他連忙抓起來，打算放在三角形上。可是三角形的頂點太尖，正圓形的重心不穩，頌頌不會把握平衡，反複了兩次，都一樣掉在了地上。

    “哎……”

    綠色的圓形掉在地上，滾遠了，頌頌連忙搖晃著小屁-股，手腳並用地追上了上去。房門口，宋衍換好了拖鞋站在門外，兩條結實的手臂端在胸前，靜靜地看著房間裏的孩子。

    積木滾到了床底下，他就一直追著。

    “小心碰頭。”

    他緊張，動作迅速地邁開了腿。

    大步流星，也就兩三步的距離，他拉出了趴在床底下的頌頌，又伸臂一探，將綠色的積木拿了出來。

    “這個放這兒。”

    反手，他將三角形的積木掀起，先放上圓形，再放上三角。三塊簡單的積木搭出來，看起來很像一個塔樓。

    頌頌發了一會兒呆，眨了眨眼睛，突然，兩隻黑曜的眼眸裏散發出了崇拜的目光。

    “哇……”

    他撐著手臂站起，拍了拍小手上的灰塵，趔趄地跑了兩步，不由分說地就撞進了宋衍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