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的並不是你該看到的。

    那天晚上, 伊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家。

    病房裏的那個吻，擾得她一夜都沒睡安穩。濕潤、溫涼的觸感, 細細麻麻的有點□□, 回到家後,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眼前浮現出的都是宋衍的那張臉。

    第二天一大早，便又被家裏的小家夥叫起來收拾東西, 她迷迷糊糊, 腦子有點沉, 恍惚間才想起，今天小皓的假期結束，一早要去幼兒園。

    “姑姑, 你沒換鞋！”

    走到樓梯口, 小皓一臉詫異地看著伊棠。

    伊棠呆呆地低頭, 這才發現自己穿的還是家裏用的棉質拖鞋。

    “等一下, 等我一分鍾！”

    赧然、窘迫，好久都沒有這麽多情緒一哄而入。伊棠動作飛速地開門，換鞋，又飛速地穿好、鎖門。

    白天頌頌醒著, 這孩子一步都離不開她, 伊棠帶著頌頌一起送小皓去上學, 回家的路上, 又到專業的母嬰超市裏買了點兒童用的輔食。

    低頭看了一眼手表, 現在也不過剛過九點。宋衍說要見頌頌, 其實這件事情倒也不急，隻不過伊棠從岐山回來了好幾天，她從村民那兒帶回來那塊紫檀樹根還沒處理。那一塊東西價格不菲，再放下去，伊棠都怕它被最近這個陰雨連綿的天氣給潮壞了。

    “頌頌，我們直接去醫院，早去早回，回來媽媽還有工作要忙。”

    收拾好超市的購物袋，伊棠揉了揉頌頌的腦袋，又把他放回了嬰兒車裏。

    “嗯……”

    深藍色的純棉質嬰兒車，寬大舒適，小家夥躺在毯子裏翻了個身，閉著眼睛，張開嘴巴，須臾間，打了個綿長的哈欠。

    頌頌好久都沒有這麽早起過床了……他能睡，還貪睡，屬於沾枕頭就著叫都叫不醒的那類孩子。毯子裏麵還兜著個嶄新的橙色皮球，他兩腿騎著，抱著死死的。

    這不是家裏那個，是小皓昨天從他姥姥和姥爺那邊帶過來的。難得那兩個老人家能有心給小皓送點東西，伊棠心裏頭感概萬千，當然也希望妥善保管。

    “頌頌，那你把腿挪開一點，媽媽把這個皮球拿走，你好能睡得舒服一點。”

    她彎下腰，一隻手撥開了他短短的小腿，身邊放著一個球，他睡得肯定也不舒服。

    忽地感覺到皮球離開，頌頌頓時清醒不少，他眨了眨濃密的睫毛，眼看著懷裏的皮球被人拿走，連忙坐了起來……

    “不，不……”

    小家夥伸出了兩隻短短的胳膊，揮舞在半空中，一臉惶恐地看著伊棠。

    伊棠抿了一下嘴巴。

    這孩子……瞧他對球的癡迷程度。如果說他不是宋衍親生的，估計都沒人信吧……

    秋天的清晨，多少有點涼意。嬰兒車原本放在人行道上，伊棠拉遠一點，以免擋到路上的行人。秋季的梧桐樹下，她攏了一下柔軟的裙擺，蹲下身，又動作輕盈地幫頌頌把身上的毯子蓋好。

    “頌頌，這不是你的球。媽媽早上出門的時候拿錯了，這是小皓哥哥的。”

    頌頌年紀小，性格還皮，對玩具不懂珍惜，小皓的東西一旦到了他手裏，基本上一個上午就能玩壞了。這好歹是人家姥姥和姥爺送的嘛。乖兒子，家裏那麽多玩具，他就放它一馬吧。

    “等回家你再玩好不好？”

    “……”頌頌不說話，他兩隻小爪子揪在一起，扁了扁嘴，一臉委屈地看著伊棠。

    “媽媽……”

    “不許賣萌。”

    伊棠嚴肅了一瞬。她捏了一下他嘟起的嘴巴，沒有真用力，隻是輕輕地搖晃了兩下。“男子漢大丈夫，我們以後要頂天立地，怎麽能天天靠著賣萌為生呢。”一個球而已，又不算是什麽大事，哪值得他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看著她。

    言罷，伊棠沒有順頌頌的心意，將皮球放到座椅下方的置物架上，固定卡住，便站了起來。她解開車鎖，推著頌頌便往宋衍醫院的方向走。

    頌頌呆看著伊棠，滿腹委屈，嘴角下垂，兩隻眼睛淚汪汪的。

    伊棠心裏也不好受，可是小孩子總也不能一味地慣著嘛。“頌頌，我們要知足常樂。”

    “媽媽……”

    “你總有一天會明白什麽叫隨遇而安。”

    “球球……”

    小家夥心心念念著那個球，一路上念念叨叨。伊棠目不斜視大步往前，充耳不聞，全當沒聽見。等到了醫院的時候，將近九點半了，她特意問了值班的護士，宋衍已經醒了，身上的外傷較昨天來說稍有起色好了一點，但昨晚那一下抻動有些影響了愈合，如果要說出院，最快也要一個星期吧。

    **

    “怎麽？鬧矛盾了？”

    VIP病房裏，宋衍枕著一條胳膊正在看時事新聞，一抬頭，就瞧見女人抱著一個軟綿綿的小家夥走了進來。嬰兒車被伊棠寄存在樓下的服務台了。她眉頭緊鎖，表情也不大歡樂，小家夥趴在她懷裏，僵硬地一動不動，兩個人氣場不合，看起來就像是剛吵過架。

    “……”

    伊棠微微地臉紅，她快走了幾步，將懷裏的頌頌放在了窗下的軟沙發上。她沒有生氣，隻是頌頌越來越大，她抱著太沉，有點吃力，所以臉色才不是很好。

    起身，伊棠捏了捏酸脹的胳膊。

    “沒有……不算是矛盾吧。他想玩小皓的皮球，我沒給他。”

    她回頭看了一眼宋衍，宋衍眉梢微動，他坐直了脊背，須臾間，放下了手裏的商業雜誌。

    那小家夥看起來確實是心情不好，伊棠怎麽放著他就怎麽趴著，現在正臉朝著沙發，嘴裏咬著拳頭，小腿蜷縮，圓胖的屁-股撅得好高好高。

    一個球而已……

    小家夥年紀不大，脾氣倒不小，這性格也不知道是像他還是像她……

    宋衍當即厲聲，“頌頌，起來！”

    “……”

    聞聲，小家夥立刻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頌頌抹了抹眼角的淚水，踩著一雙卡通的小老虎鞋，腳步飛快，衝著宋衍就飛奔了過去。

    “耙耙……”

    他個子矮，隻能夠到病床的邊緣。小家夥踮起腳尖，用兩隻細白的小爪子緊緊地扒著宋衍的褲子。說話時，嗓音又軟又糯，眼睫毛濕嗒嗒的，抽泣了兩下，好像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

    “媽媽，不給頌頌……媽媽，不疼頌頌……”

    “……”

    空氣裏靜默了一瞬。伊棠眨了眨眼睛，在原地發呆了半晌。

    這惡人先告狀是哪一出啊？

    伊棠咬唇，用幹淨的指尖拽了一下柔軟的裙麵，“頌頌，你這樣是不對的你知不知道？”

    她明明道理都跟他講明白了，他又不是聽不懂，他怎麽能反倒跟宋衍說她不疼他呢？他知不知道他可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精心照顧了這麽久，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可倒他這兒倒是挺好，他跟宋衍一共也就見過兩麵，反倒是直言不諱地先跟他說起她的不是來了。

    吃裏扒外的小東西……

    白眼狼！

    伊棠剛要發作，宋衍倒是先皺了眉頭，他單手拎著頌頌的後衣領，將他提溜到麵前，“頌頌，不許哭。”

    男人要有個男人的樣子。當著他的麵說他未來老婆，還是他親媽，這合適嗎？

    “……”

    宋衍單手就把小家夥懸在了半空中，伊棠心裏頭咯噔一聲。眼看著頌頌離地一米多，萬一掉了那可會摔得不輕，她快步去接，卻忽然聽到一道興奮的喊聲。

    “耙耙！耙耙！舉高高！”

    “……”

    頌頌破涕為笑，懸在半空中，踢蹬了兩下，覺得好玩。伊棠長舒了一口氣，小孩子就是這樣，有了一件事開心就會立馬忘了前一件不開心的事兒。

    嗬。

    宋衍嗤了一道，反手就將他甩在了床上。他手還沒好，誰能拎著他一直玩兒。

    伊棠怕摔疼了孩子，彎腰去撿，撈到了懷裏，頌頌倒像是個沒事兒一樣咯咯地樂著，她轉身要抱著他走，宋衍長臂一伸，攔住了她。

    “是爸爸，不是耙耙。”

    他糾正小家夥的發音。

    這個稱呼，他上一次見麵的時候就聽不順耳了。耙耙算是個什麽東西？

    頌頌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耙耙？”

    他看著宋衍的嘴型，努力地學著，不過發音出來還是耙耙。

    宋衍有些不耐，他語速放慢，語氣放緩，“爸爸。”

    “耙耙？”

    “爸爸！”

    “耙耙！”

    “……”伊棠心裏也有些過意不去，頌頌會說話的時間也不短了，連“給”、“球”這種詞都會用，唯獨不會叫爸爸。

    “頌頌，媽媽跟你說，你麵前的這個男人……他確實是你親爸爸。不是讓你學詞也不是為了好玩，隻是你需要知道他的身份，他是你爸爸。”

    頌頌哦了一聲，語音拖得長長的。倏爾，抓了抓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