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0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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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長寧走了之後,並沒有立馬回忠王府,常十九說是要請太醫,可懷裏的女孩子一臉的灰色,呼吸時續時停,情急之下,隻能匆匆找了附近的醫館放了進去。

    婦人一直跟到了醫館門口,趁他們忙著叫大夫替自己的女兒救治,就要悄悄離開。

    “攔住她。”一直盯著她的燕長寧察覺了她的動作。

    婦人沒能走成,表情訕訕的,輕聲細語道:“這位郡主,奴家是想去找些銀子來付診金。”

    燕長寧打量她一眼,讓人把她頭上僅剩的玉釵和胳膊上的手鐲拔了下來:“不用去找銀子了,拿這些抵。”

    婦人不敢惱怒,扯了扯嘴角,心裏頭不斷在打鼓。她已經知道燕長寧的身份了,還有這群紈絝,都是她惹不起的貴人,倘若他們要刨根究底,她的身份是瞞不住的。

    婦人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當時被恐懼衝昏了頭,索性低聲道:“奴家是孫大人的妾室,還請郡主就此放了奴家。”

    “孫大人的妾室為何會流落在外麵?”燕長寧懷疑地看著她,想到和夫人伉儷情深立誓不納妾的孫蘊,心胸驀地被堵了一下。

    “不然怎麽叫外室呢!”

    婦人還未答,謝晉遠就“嘖嘖”笑道:“想不到孫大人平日裏一本正經的,私下卻瞞著人豢養起了外室,就連子女都生了……”

    見燕長寧的眼神都不對了,謝晉遠慢慢住了嘴,心裏卻十分地鄙夷。

    果然看人絕不能看表麵。

    忠王爺雖然是個老紈絝,可對過世的忠王妃卻一心一意,連花酒都從來不喝一次。而那位時常被讚譽人品正直的吏部侍郎,背地裏卻偷偷納了風塵女子為外室,真是實打實的偽君子。

    謝晉遠決定回去就要將這個消息說給父親聽,讓他別整天念叨著讓他學什麽正人君子了,免得有一天遭人笑掉大牙。

    燕長寧想的更嚴重,大燕朝曾因為某個重臣置辦外室而鬧得家宅不寧,最後正妻咽不下這口氣上吊自盡後,便明令“縱是媵妾亦不得別處安置”,官員若瞞著正妻偷娶外室,一旦被查出,輕則罰俸,重則革職發配。

    燕長寧沒想過孫蘊竟敢如此大膽,難道從前他的剛正不阿,敬愛夫人那些都是做出來的假象?

    燕長寧不相信自己識人不清,也不信孫蘊是如此齷齪的小人,事情還未證實,其中也許尚有隱情。

    唯一可確定的是,若這婦人逃得晚了,被禁軍或者京兆尹的人發現,查明是孫蘊的外室,此刻禦史的彈劾奏折就已經呈上了明康帝的龍案。

    孫蘊受了罰,太子必然也不好過,一旦他被革職,就意味著朝中支持太子的重臣少了一個,這恰恰是燕長寧最不願意見到的。

    燕長寧呼吸有些不順,常十九先前所說的白日縱火的古怪之處顯而易見了,凶手的目的並不是想要燒死母子三人,更希望他們因為這場火而順理成章地被發現,免得死無對證。

    燕長寧果斷地叫來自己的人,低聲吩咐其雇輛馬車來,將婦人和男童先一步帶回忠王府。

    婦人知道要被帶走,驚慌道:“奴家沒有犯法,郡主您不能隨意扣押奴家,奴家要去找夫君!”

    燕長寧臉上沒有一絲的笑意,讓人塞住了她的嘴:“什麽夫君,你害得小姑娘差點葬身火海,本郡主要立即將你送去大理寺!”

    街上路過醫館的三三兩兩駐足的行人本來還以為又是哪位強權在欺壓百姓,正忿忿不平地想留下來看熱鬧,聽到燕長寧這一說,不了解內情卻仍恍然大悟地咒罵了聲婦人歹毒,而後便自行離去了。

    “想活命就別鬧!”燕長寧對尤想掙紮的婦人道。

    謝晉遠在內的幾個紈絝有些不解:“老大,你要將她送去大理寺?”

    燕長寧抿了抿唇,警告他們道:“回去後你們誰都不許將婦人的事告訴父母和其他人,更不許提到孫大人,聽見了沒有?”

    紈絝們還想著把孫蘊當成笑話傳出去呢,聞言很是困惑道:“為什麽呀?”

    燕長寧立刻拿出老大的派頭,拳頭一握,目光嚴厲地看著他們道:“沒有為什麽!讓你們不許提就是不許提,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了!”

    紈絝們害怕地盯著她的拳頭,雖然心裏依舊充滿疑惑,卻都不敢再問了。

    他們還指望燕長寧以後帶著他們一起打架呢,沒一個不聽她的:“知道了老大,咱們保證不說出去,誰說誰是烏龜王八蛋!”

    燕長寧第一次感受到與這些紈絝打交道的好處,不用勾心鬥角,不用費盡心思地解釋,輕鬆自在得讓她覺得不真實。

    “下次我請你們看戲。”燕長寧將以前習慣性打賞的那一套換成了投紈絝所好。

    紈絝少年們果然都高興了起來:“看戲也沒什麽意思,還是喝酒吧!”

    燕長寧倒沒有拒絕:“等國孝過了再喝酒。”

    “行啊!”紈絝們更開心了。

    醫館的大夫醫術在這一條街都是遠近馳名的,花了一番功夫,總算將女童給救活了。

    等女童情況一穩定,常十九才放心地湊回了燕長寧的身邊,一見婦人不在了,頓時氣得要命。

    “人呢?哪去了?”常十九以為婦人偷溜走了,七竅生煙道:“本少爺還從未見過這麽無恥的女人!”

    李羽掏掏耳朵,輕描淡寫道:“被老大帶回王府了,不過剛才老大對外說是送去了大理寺,你別泄露出去。”

    常十九瞬間熄了火:“哦。”

    燕長寧扔給他一條帕子,讓他擦擦髒兮兮的臉:“這女孩我也要一起帶回去。”

    常十九眨眨眼,卻沒有多問。

    謝晉遠納悶他怎麽不好奇。

    常十九珍惜地用臉蹭著帕子,邊蹭鼻子還邊嗅了嗅,好像想從帕子上嗅出點花香來:“老大當然有自己的原因了。”

    燕長寧偏頭看他,臉上無意識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

    忠王府的管家納悶地從後門接了對陌生的母子進府,再三詢問道:“這是郡主吩咐帶回來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管家有點兒心慌,不斷打量著婦人和她懷裏的孩子,好好的,郡主怎麽會送了對母子回來?

    莫非是王爺哪日在外不小心喝醉了酒,要了這婦人,然後有了孩子,再然後被郡主發現了?

    管家越想越心驚肉跳,嚇得老淚縱橫。

    他的王爺哎~怎麽會做下這種糊塗事呢!要是讓大小世子知道了,可不得鬧翻了天……

    “郡主讓您將他們安排好,不要讓太多人知曉。”青甲受了燕長寧的叮囑,暫時沒有告訴管家這對母子的來曆。

    管家慌忙找來心腹二三人,將這對母子藏進了王府最偏僻的西北角的一座空屋子裏看守好,然後飛奔著去向忠王求證了。

    “這個眼睛怎麽生得一大一小?”

    “這個脖子太短了。”

    “呀!這個鼻子有點歪啊!”

    “你看你都找了些什麽歪瓜裂棗,還不如本王年少時俊俏呢!”

    忠王正在書房裏對著親衛找來的一批畫像評頭論足,一連看了十張,痛心疾首道:“連給本王的心肝提鞋都不配!”

    親衛一臉複雜,對於忠王才光看相貌就如此挑剔的行為無言以對。

    “這個五官太生硬了,不就是民間說的那什麽克妻相嗎?”忠王又翻了一張,憤怒地指著畫上的人臉。

    親衛無奈:“屬下讓人算過八字了,這裏麵沒有一人與郡主相克。”

    “是麽?”忠王手一揚,將看不順眼的通通扔到了地上。

    不一會兒,桌上就隻剩下薄薄的幾張。

    “王爺,管家求見。”

    忠王頭也不抬道:“讓他進來。”

    管家得到允許,踩著一地的紙張走到忠王麵前,就見忠王臉色變得有點兒古怪,又有點兒凝重:“王爺?”

    “有什麽事嗎?”忠王盯著手邊的畫像,想扔又舍不得的樣子。

    管家斟酌著將那對母子的事情問完,忠王還有些回不過神:“呃……啊?”

    親衛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巴,王爺竟然多了個私生子?

    也許太過震驚,他心裏想著,嘴上也不自覺地問出了聲。

    忠王這下子聽得一清二楚,眼睛從畫上俊美的男兒臉上挪開,怒不可遏道:“放屁!本王什麽時候有私生子了!”

    “與王爺無關嗎?”管家懵了,那郡主為什麽會平白無故領人回來?

    忠王漲紅了麵龐:“本王這些年連隻母雞都沒碰過!”

    管家砸砸嘴,沉默了。

    親衛也合上了嘴,細想確實是這麽回事兒,王爺每次出門他們都跟著,就沒見過王爺與旁的女子有過瓜葛。

    想清楚了,親衛又覺得王爺癡情得可憐。

    忠王心中窩火:“郡主呢?沒說為什麽帶亂七八糟的人回府嗎?”

    “郡主還在外頭呢!隻讓青甲回來告訴老奴不要囔囔,將人先藏好了。”

    忠王心痛燕長寧有了秘密竟然不與他分享:“那些個小紈絝,帶壞了本王的心肝,本王見到他們,一定要好好收拾他們一頓!”

    “走!帶本王去瞧瞧那對母子長什麽樣子。”忠王快速站起身,不小心帶落了手邊的畫像。

    管家低頭,正對上畫中人一雙勾人的桃花眼。

    待看清了一張臉,貌如冠玉,俊美含情,端的是燕京無雙。

    “這不是勤國公府的榮世子嗎?”管家認出了人。

    忠王連忙將畫像拾了起來,用鎮尺壓住。挑了一堆好容易有一個出色的,勉強先留著罷。

    管家這才發現腳下扔了一堆畫像,皆是年輕的男兒,遂小心翼翼問道:“王爺在為郡主挑夫婿麽?”

    忠王哼了一聲。

    管家倒十分高興,心底又有些惆悵,沒想到一晃眼,郡主也快到出閣的年紀了:“挑選郡馬是件大事,王爺得慢慢挑,隻是世家不一定是好的。”

    忠王愣了一下:“怎麽說?”

    “世家規矩多,人口也眾多,有幾個像咱們王府一樣自在的?郡主不論嫁到哪一家都要麵對公婆妯娌,應付人情往來。就拿榮世子來說,老奴雖然不好打聽,但也隱隱聽說勤國公府表麵看著和睦,私下間兄弟卻爭得激烈,連後宅也磕磕絆絆,鬧出不少是非來。現任的勤國公夫人又是繼室,對榮世子雖不苛待,可總歸是隔了肚皮……”

    管家一番話將忠王內心的顧慮全都說了出來,看著榮玨的畫像不住地可惜。

    燕京第一公子,長得好,出身好,才學出眾,品行也端正,沒有通房侍妾,亦無不良癖好,人真是沒得挑。

    就是勤國公府太糟心了些,女兒的性子實在是不適合嫁進那樣的人家。

    忠王不由嘀咕:“這麽說,敬仁伯府還是最好的選擇了?”

    管家聞言想了想,道:“其實普通人家也不乏出眾的,王爺不妨明年春闈再看看,左右咱們郡主還小。”

    管家從小被賣進宮做太監,被分配到先太後宮中做事,後來又被先太後賜給忠王,照顧忠王長大。等到忠王開了府,他有幸做了忠王府的管家,論感情,整個忠王府的奴才沒人比他對忠王及忠王的子女更深厚。

    他自個兒就是貧苦人家出身,在他看來,寒門規矩寬鬆,親眷也簡單,因為地位卑微而更容易拿捏,郡主嫁過去反而自由,有王府做後盾,亦不怕衣食憂缺,榮華不在。

    忠王卻不知受到了什麽啟發,眼睛瞬間一亮,拍掌道:“對呀!本王還可以招婿!”

    燕長寧不知道短短時間內,忠王又對她的人生大事進行了改變,待女童一好轉,便從醫館將人帶回了王府。

    雙胞胎世子被新來的夫子留著做功課,忠王惦記著招婿,還沒來得及去瞧那對母子,就聽說燕長寧回來了,立馬出了書房。

    匆匆走到前院,忠王就看到有一輛馬車停進了大門內,不一會兒,燕長寧從馬車上鑽了出來,緊跟著她下來的常十九手裏還抱著一個被蒙了臉的孩子。

    “怎麽又來一個!”忠王目瞪口呆。

    其他紈絝都散了,常十九死皮賴臉要送燕長寧回王府,燕長寧見救回來的女童膽怯怕人,卻獨獨與常十九親近,便同意了他的請求。

    “爹,你先別問了,我待會兒跟你說。”燕長寧讓青甲帶人照顧女童,又叫管家找身新衣服給常十九換一換,然後自己回了後院。

    燕長寧在時,忠王臉色還勉強維持著溫和,等燕長寧一走,忠王臉色頓時一變,目光凶狠地盯著衣衫髒破的常十九,大有砍了他的悍戾:“說!你帶本王的心肝究竟做什麽去了?!”

    常十九被嚇得縮了縮脖子:“就、就聽了會兒戲。”

    礙於燕長寧的叮囑,常十九不敢多說,在忠王問到那母子三人時,更是閉口不提:“您還是問老大吧!”

    忠王氣得去揪他的兩隻耳朵:“給本王滾回家去!”

    常十九捂住耳朵,躲閃道:“老大讓我換衣裳呢!”

    可惜忠王還是把他揪了出去:“換個屁的衣裳,趕緊滾滾滾——”

    常十九疼得眼淚差點掉下來,卻扒著王府的大門哀求道:“王爺,您讓我和老大打聲招呼再走也不遲呀!”

    忠王看著這莫名熟悉的一幕,心裏陡然升起一股危機感:“不行!你再不走,本王就打斷你的狗腿了!”

    常十九沒辦法,不敢和忠王動手,又不想斷了腿以後不能來找燕長寧,隻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管家站在門口瞧著常小少爺的可憐樣,突然眯眼笑了起來。

    忠王回頭看見了,不悅道:“有什麽可笑的?”

    管家年紀雖然大了,雙眼卻一點兒不見渾濁,滿臉的皺褶襯得眼神格外明亮:“王爺的行為和敬仁伯當年真是一模一樣。”

    他記得當初王爺追著先王妃跑時,敬仁伯也是這般急不可耐地趕王爺走,沒想到風水輪流轉,王爺的反應比敬仁伯更加激烈。

    就是不知道常小少爺對郡主是玩伴情誼多一些,還是別的心思多一些。

    管家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惋惜常十九怎麽就不是常大人的嫡子。

    忠王微微一怔,見常十九走了老遠還不忘回頭和他招手微笑,又忍不住罵道:“這個小王八犢子!”

    罵完後,忠王氣呼呼地讓人去做了個巨大的牌子。

    當天,百姓就看到忠王府的石獅子旁豎了行醒目的黑字——“紈絝與狗不得入內”。

    手持刀劍的侍衛生無可戀地守在大門兩側,聽著來往人群的嘲笑:“哈哈!忠王一家子都是紈絝,竟然還豎起了這塊牌子,豈不是連自己都罵進去了!”

    這些嘲笑的聲音沒有直接傳入忠王的耳朵裏,侍衛們沒人敢去找這份不痛快,隻能當百姓的指點不存在。

    等燕長寧知道忠王做下了這件蠢事後,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