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0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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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王癱在椅子裏,捂著心口看著指揮人去將牌子收回來的燕長寧,委屈道:“乖女,爹不想再見到那些小王八犢子了。”
“那也不能讓百姓看笑話。”燕長寧無奈地安撫道。誰想到他蠢起來連自個兒都罵了進去。
忠王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管那些愚民作甚,誰敢當著本王的麵說三道四,本王打碎他的牙!”
是,沒人敢當著忠王的麵指指點點,可總不能戳瞎全京城百姓的眼睛,堵上他們的嘴巴:“爹若不想咱們王府再為大大小小的茶館添項談資,就擺著吧!”
忠王睜圓了眼,猶豫片刻,氣悶道:“算了!還是收回來吧!”以後見到那些小紈絝直接打出去好了。
忠王喝了口茶,發覺是龍井的味道,就問:“你皇伯伯給的雲頂霧茶呢?爹更喜歡喝那個。”
“送去謝府了。”
忠王頓時一口老血嘔在心頭:“一根沒給爹留?”
“原本就剩一兩不到。”謝晉遠張口就要半斤,以為貢茶是天上掉下來的一樣容易:“爹想喝,改天進宮再要些回來吧!”
反正忠王臉皮夠厚,明康帝拒絕不了他。
“乖女,你居然拿府裏的東西去貼補別人!”忠王捶胸頓足,恨不得立刻就去揍那些小紈絝們一頓。
燕長寧頭疼:“這是禮尚往來。”
忠王就聽不得她維護外人:“他們把你帶去那個破戲園子,差點惹了火災,本王沒找他們算賬就不錯了!”
燕長寧一個時辰前就把那母子三人的來曆告訴了忠王,忠王想的卻是火如果燒到了戲園子裏怎麽辦,因此很是後怕。
燕長寧語氣軟了下來:“我不是好好的嗎?”
“那孫蘊就讓他死了算了!為什麽咱們王府要幫他藏外室?”忠王一掌拍在桌子上:“看著濃眉大眼,人品方正,原來私底下是那麽個玩意兒!”
忠王對發妻一心一意,就覺得天底下喜歡隨便納妾的都不是個好東西。
男人麽,不就該頂天立地?人家精心養大的閨女嫁給他們,是他們三生有幸,就該捧在手心裏疼著寵著才對,納妾就已經夠讓正妻傷心了,偏偏還敢豢養外室!
按忠王的脾氣,就該讓孫蘊嚐嚐不敬正妻藐視國法的後果,讓他知道羞恥二字究竟怎麽寫!
“我們幫的不是他,是太子。”燕長寧臉色凝重,她想讓忠王幫著查一查縱火人的身份,可看忠王義憤填膺的態度,怕是不願意插手。
“不管幫誰,本王就是覺得糟心。”果然忠王很抵觸,他本身就討厭那些讀書人,現在對孫蘊的印象更是一落千丈。
將心比心,要是燕長寧以後要是遇到了這種玩意兒,他一定會親手剁了對方!
呸呸!他的心肝怎麽可能會嫁給這種人!
忠王堅定了替燕長寧招婿的決心,反正忠王府不缺一口飯吃。
“王爺,郡主,孫大人求見。”
討厭的人說上門就上門,忠王臉色很臭地問道:“乖女,是不是你給他遞了消息?”
燕長寧點頭,如實道:“是。”
忠王到嘴的想趕人走的話咽了回去。
孫蘊在朝為官多年,還是第一次上忠王府來,世人總說夜路不好走,可忠王府的道路卻異常平坦,整個忠王府裏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隻是孫蘊心中藏事,腳步比跨進金殿時還要沉重。
白日裏,聽聞永月巷走水,孫蘊便覺不妙,也曾悄悄派人去探查,可得到的卻是婦人及子女不見了消息。
孫蘊在吏部的衙門裏如坐針氈,好容易熬到了下職,正要換了衣裳親自前往永月巷瞧個究竟,自稱是忠王府的奴才卻找上了他。
孫蘊尚不清楚瑤樂郡主為何要多管閑事將那母子三人帶回府,隻意識到自己的把柄真真切切地落在了忠王手裏,還刻意通知了他,也不知會提出什麽樣的要求來。
忠王是舉朝皆知的紈絝王爺,為人散漫又好享受,雖然地位尊崇,手裏卻並無實權,數年前在兵部領了閑職至今沒有去辦過公一日,隻偶爾上一回朝,還衝著與人打架去的,孫蘊就是想破了腦袋,也猜不出他的意圖。
除了年底官員考評時給他優等,孫蘊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麽可以讓忠王利用的。
不過忠王是出了名的與文官不對付,借機想刁難他也不說準。
可,若忠王想刁難他,大可直接將那母子三人送到禦史麵前,何須如此拐彎抹角?
這完全不符合忠王魯莽粗暴的性格。
“孫大人,請。”
孫蘊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慮一分,不知不覺就到了忠王府的主院。
抬首一看,瑤樂郡主居然也在。
“微臣參見王爺、郡主。”孫蘊拱手行禮。
忠王極其不待見他,裝作沒聽見,自顧自地喝茶,不搭理。
燕長寧隻能開口:“孫大人,免禮。”
孫蘊站直身體,恍惚了一下,看忠王一副鄙夷他的模樣,反倒像是陪座。
“孫大人收到本郡主給你的消息了?”燕長寧神色也有些冷淡。
孫蘊神情複雜道:“回郡主,是。”
他再次拱了拱手,懇求道:“還請郡主讓微臣見一見那母子三人。”
燕長寧臉色猛地一沉:“孫大人這是對豢養外室之罪供認不諱了?”
“微臣……”
燕長寧沉下臉的時候,讓孫蘊想到麵對明康帝時的敬畏感,嘴角抖動,一個字都再也說不出來。
良久,孫蘊才垂下了頭:“微臣罪該萬死!”
悶頭喝茶的忠王連連點頭,可不該死嘛!
“本郡主曾經認為大人學識淵博,高風亮節,剛正不阿,有大人盡忠皇上,協助太子,是我燕國之福,可誰知大人你讓本郡主很失望。”燕長寧不怒反笑,雙眼在燈火中閃爍奪目。
孫蘊愣住了,這一刻猛然想到了端嫻皇後,若是娘娘還在的話,對他也會是這樣失望的吧……
孫蘊想起初中春闈,寒門出身的他因為不懂京城官場而遭受眾多排擠,外放的前途不明,戀慕發妻亦不敢表露衷情,娘娘卻始終對他秉執賞識,不僅為他賜了婚,還在外放當日讓太子帶來了激勵之語。
種種昨日,皆似曆曆在目,孫蘊一瞬間慚愧得難以自持。
“呀!怎麽哭上了?”忠王茶喝不下去了,詫異地擦了擦眼睛,卻清晰地瞧見了孫蘊眼角滾落的淚珠,與他平日裏古板的形象實在相悖。
忠王驚恐地看了燕長寧一眼,他的心肝什麽時候有了幾句話就將人說哭的能力?
明明他聽著最正常不過……也不對,那話裏好像夾了些怒其不爭的意味。
細細一想,有點兒怪怪的。
忠王覺得文人心,海底針,三言兩語都能羞愧得哭了,卻敢違逆國法豢養外室。
“孫大人,是否其中另有內情?”燕長寧見孫蘊如此,還是不相信自己識人不清。
孫蘊看著燕長寧投來的目光,說不清是什麽樣的感覺,為官之道、夫妻之道如兩座大山壓在他的身上,讓他這五年飽受煎熬,悔不當初,可不管如何,他還是感激瑤樂郡主給如此處境下的他一份信任的態度。
“回郡主,是微臣糊塗。”明明眼前的燕長寧比他要小了近二十個年輪,孫蘊卻忍不住向她吐出了真言。
“三年前,微臣在鄉讀書時的同窗好友進京,邀微臣去湘江樓赴宴,微臣欣然而往,誰知當日多喝了幾杯,醒來後便見唱曲的婦人躺於微臣身邊……”
思及往事,孫蘊有些難以啟齒:“那婦人哭訴自己本是秦淮河畔的歌姬,後被一商人贖出,生下一名女兒後卻又遭了商人拋棄,母女二人不得已流落京城,那日偶然在湘江樓內唱曲,哪知卻被微臣……”
燕長寧皺眉:“口說無憑,你可有調查清楚婦人的來曆?”
“微臣查過了,可人海茫茫,商人不知所蹤,微臣隻查出那婦人的確是秦淮河畔的歌姬,名喚芍藥。”
孫蘊頓了頓,苦笑道:“微臣自知酒後失常,本想回去與夫人告罪,可芍藥攔住了微臣,說知道微臣對夫人情深義重,隻當一日露水,兩相別過,無需告訴夫人,讓夫人介懷,影響夫妻情分。微臣愧疚之下,便給了她一千兩銀子,讓她離京重新生活。”
“可她還留在京城不是嗎?”燕長寧大概猜出了婦人的把戲。
“微臣本以為她離開了,卻於兩月後又在藥鋪見到了她。”孫蘊繼續道:“微臣詢問之後,才知她出京的半路上發現自己竟然懷了微臣的骨肉,不得已,才重新返回了京城。
因為不知該如何選擇,所以才尋了藥鋪,抓了一副安胎藥,又抓了一副紅花,微臣看她孤苦可憐,心生不忍,遂將人安置在了永月巷,本想待她墮胎後養好身體,可……”
“可她還是選擇生下了孩子。”燕長寧總算明白了婦人為何不顧女兒生死,隻管護住兒子的緣由了。原來兒子才是她在京城安身立命所在。
忠王聽得目瞪口呆:“這比話本子還要精彩呀!”
孫蘊慚愧得無地自容,又聽燕長寧問道:“那位邀請你赴宴的舊日同窗好友呢?為何會留你與婦人獨處?”
孫蘊怔了片刻,道:“微臣醒來後,同窗尚在另一間廂房熟睡,並不知微臣與婦人之事。”
燕長寧簡直想撬開他的腦子,看看裏麵是不是隻有水和書本:“蠢鈍!這般錯漏百出的算計你也信!”
“算計?”孫蘊茫然。
忠王同情地打量了他一眼:“風塵女子慣常釣客的把戲,本王年輕時見得多了,那些個榆木腦袋通常一騙一個準,依本王看,你那同窗估計出了不少力。”
忠王顧忌燕長寧在,沒說得更露骨,他覺得可能連那婦人的兒子也與孫蘊無關。
忠王竊笑,做什麽孫大人呢?直接改名叫孫大頭好了。
孫蘊似領悟到了什麽,麵上漸漸有些難堪。
燕長寧搖頭:“我以前就說過你為人處世最大的缺點便是不知變通。”
孫蘊腦子裏亂糟糟的,沒有聽清燕長寧這一句。忠王顧著嘲笑他,也沒有在意。
“那婦人說是有人縱火,你去查一查。”燕長寧將自己的懷疑盡數說與了孫蘊聽。
在聽說可能有人布局意在打擊太子之後,孫蘊臉色遽然一變。
“那婦人自身也很可疑,你就從你那同窗開始重新查。”燕長寧冷靜道。
孫蘊久久說不出話來,俯身對燕長寧行了最大的拜禮:“多謝郡主為微臣指引明路。”
燕長寧虛扶了一把,讓他起來:“孫夫人是個賢良玲瓏的女子,你有什麽事大可與她商量,夫妻貴在坦誠,若是知道你瞞著她置了外室這麽久,怕是心裏不好過。”
“微臣、微臣隻在湘江樓醉酒碰過那婦人一次……”事到如今孫蘊也不確信自己究竟有沒有碰過那婦人了。
燕長寧覺得這些她聽不聽都無所謂:“夫妻間的事,還是需要大人你自己去解決。”
忠王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了,再看燕長寧麵上毫無一絲羞赧,孫蘊居然也不覺得奇怪,於是恍惚地拍了下自己的腦門。
“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還請王爺和郡主替微臣看管那母子三人幾日,微臣感恩不盡。”
孫蘊心裏說不出的滋味,他自詡剛直,對忠王這種紈絝王爺向來看不上眼,逢年過節也從不送禮拜見,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忠王府出手幫了他。
“孫大人放心。”
孫蘊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覺,聽著燕長寧清脆的聲音,竟覺得十分安穩,似乎瑤樂郡主身上存在著某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助他撥開前路上的荊棘。
之後,孫蘊沒有再要求去見那母子三人,匆匆告辭,滿心滿眼想的都是如何與夫人如實交代。
等他人一離開,忠王就坐了起來,一臉的嚴肅與懷疑:“乖女,你還這麽小,懂什麽夫妻之事?”竟然還訓得孫蘊頭頭是道,忠王幾乎都要以為燕長寧嫁過人了。
燕長寧怔了一下,猛地反手拍碎了他麵前的茶杯:“風塵女子慣常有哪些釣客的把戲?女兒想聽一聽,還請爹賜教!”
忠王頓時心虛地忘記了之前的問題:“哪、哪有,爹也不知道。”
“是嗎?”燕長寧目光牢牢地盯著他。
忠王被她這一眼看得心驚膽戰,頭點如搗蒜:“當然了,爹為你娘可是守身如玉。”
忠王冤得很,誰還沒個年少,風月場所離他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何況他當初隻是去喝一喝小酒,連那些女子的小手都沒摸過幾下。
“那我就放心了。”燕長寧若無其事地轉身:“時候不早了,爹還是快點就寢吧!”
忠王甩了甩腦袋,看著燕長寧消失的背影,莫名覺得有什麽被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