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0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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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年紀越長,脾氣越大。

    忠王後怕地彈了下桌上的粉末,去睡覺了。

    ……

    燕長寧不清楚孫蘊回去後是如何與夫人解釋的,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收到了孫夫人送來的謝禮。

    不止她,雙胞胎世子也有份,大大小小的禮盒堆成了一座小山,很顯誠意。

    燕長平和燕長安本來還很生氣燕長寧昨天出去玩沒有帶上他們,不過等分完孫夫人的禮物,又都高興了起來。

    “好吃。”燕長平和燕長安啃著熱氣騰騰的水晶餃子,兩頰塞得鼓鼓的,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一道月牙。

    有鮮嫩的湯汁順著他們的嘴角流下,燕長寧替他們擦都來不及:“慢點,不要燙著了。”

    “唔,比天香樓做得還要好吃。”

    管家笑眯眯地伺候著小主子們:“聽送禮的人說,這些都是孫夫人親自下廚做的。”

    燕長寧立刻想到了一夜未眠,下廚忙活的孫夫人,無法親眼目睹她是以何種情緒來做這些,可聯想到她與孫蘊從前十分美滿的感情,就猜到其中定然包含了被夫君背叛的傷心。

    燕長寧不知該不該慶幸自己從未嚐過情愛的滋味,沒有深刻的愛戀,對待男人便異常清醒,做下的任何事情就都傷不到她。

    “那把孫夫人請來做廚子吧!”燕長平舔了舔舌頭,建議道。

    丫鬟們“噗嗤”笑出了聲。

    燕長寧好笑地看著他:“孫夫人是孫大人的妻子,是朝廷欽封的四品賢夫人,怎麽可以來咱們府裏做廚子。”

    “給銀子也不行嗎?”燕長平很失望,他還想每天都能吃到這麽好吃的食物呢!

    “不行。”燕長寧沒忍住揉了下他的頭發:“吃完了,記得去讀書。”

    燕長安聞言瞬間停下了咀嚼的動作,抬起腦袋警惕地看著她,生怕她又偷偷溜了:“姐姐陪我們一起去!”

    “好。”

    新來的夫子是嵩山書院落第的舉人,年過而立卻孑然一身,喜歡著一身青衣,溫文爾雅的氣質看起來就是飽讀詩書之士。

    燕長寧有了解忠王請人的過程,得知其中還有敬仁伯府的推薦,就更為放心了。

    夫子姓王名嶗,待人極有禮,聽聞忠王府兩位世子頑劣也絲毫不嫌棄,直道他們年幼,還未定性,隻要好生教導,一定能明義懂禮。

    光這份談吐,便很容易取信於人。

    忠王難得沒有排斥,等人住進了王府後,奉為上賓,興致來了,還會找他一起寒暄對飲。

    “郡主,世子。”王嶗見到燕長寧,姿態放得很低,很符合他謙恭的外貌。

    “先生免禮。”

    燕長寧讓他照常授業,燕長平和燕長安受了燕長寧的叮囑,倒也安分地念起了書。

    等他們練字時,燕長寧才得了空閑與王嶗交談:“先生明年不參加春闈麽?”

    王嶗聽她說話不似外間所傳的目中無人,囂張跋扈,反而處處有禮,心中不禁多了絲深慮:“回郡主,在下曾經也以為讀書的目的在於功名,可人過而立後,才幡然醒悟,讀書遵的乃是本心,考不考取功名,於在下已經不重要了。”

    他口吻淡泊,像是超脫了塵世,心境變得廣闊悠然的居士,可燕長寧卻聽得皺起了眉頭。

    他這回答又不似回答,根本沒有表明會不會參加春闈,隻拿本心來作搪塞,可本心是個深不可測的東西,今日你想進京考狀元,明日亦可回鄉種番薯,隨意變換也無人知曉。

    論打機鋒,燕長寧在宮中生活了數年,早就練得爐火純青,隻不過在忠王府的這些日子,與紈絝們打交道,讓她覺得人生也可以換一種活法,不必像從前一樣累心累神,講一句話也要繞上幾條彎。

    “考就是考,不考就是不考,先生真是一點兒也不痛快。”燕長寧瞬間冷了交談的意思。

    王嶗正在心中為自己的回答感到滿意,卻猝不及防地收到了燕長寧的反駁,頓時整個人都啞口無言。

    燕長寧雖然覺得他心思深了些,可聽了他對雙胞胎世子的授課,尚有耐心又懂得因材施教,便留了幾分情麵。

    “瑤樂直言慣了,還請先生不要與瑤樂計較。”

    王嶗被她反反複複的態度弄得完全不知所措,隻能含笑道:“郡主真性情,在下豈會介意。”

    一日就這麽過去了,雙胞胎世子多學了十個大字,又背會了兩首詩,進步顯而易見。

    “郡主,那婦人又鬧著要出去,男孩子也哭鬧個不停。”回到後院,青甲就抱怨道。

    燕長寧不假思索道:“把他們分開來,找個身形差不多的仆婦照顧孩子,屋子裏再多放些玩具和點心,至於婦人,綁起來,餓上兩天。”

    青甲佩服郡主越來越聰明了:“奴婢這就去辦。”

    燕長寧再一次感受了宮裏和忠王府的差距,在宮裏,這種簡單的小事,無需她開口,下麵人就自動處理妥當了。

    忠王府還是□□逸了,安逸得讓人從骨子裏都開始變得散漫,卻又讓人沉溺其中,眷戀不舍。

    燕長寧覺得這對她而言,實在算不得好事。

    永月巷的那場火,經過禁軍的調查,除卻最開始起火的那座宅子裏的母子三人不見了之外,其餘的宅子皆無人傷亡。

    這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關於永月巷起火的原因和三人的消失,街坊有了好幾種猜測。

    有人道婦人點火不小心燒著了屋子,連帶著母子三人都被大火燒得連灰都不剩。

    有人道是賊子見隻有婦孺居住,為了謀財,將人殺了,埋在了宅子裏,卻故意放火掩蓋了證據。

    還有人道母子三人還活著,就是不知逃去了哪兒。

    可大理寺和刑部始終不見報案,就這麽過了幾日,有關永月巷的話題漸漸被其他新鮮事給代替了。

    世間大多如此,日新月異,萬物交替,與自身無關的事情總會被湮沒在逝去的時光裏。

    逃過一劫的孫蘊無比感激燕長寧的出手,否則在皇上思念端嫻皇後的現今,他被揭發出豢養外室,後果也許不止革職流放,極可能會人頭不保。

    在這份感激之下,孫夫人每日親手做的各式糕點源源不斷地送進了雙胞胎世子的肚子裏。

    “孫蘊沒查到那個同窗?”燕長寧很詫異,有戶籍在,按理說不可能挖不到人,除非那人先得到了風聲,藏進了深山老林中。

    忠王難得上朝點了兩次卯,就是為了看孫蘊的笑話:“孫大頭臉色一日比一日差,莫非那個人插翅飛掉了不成?”

    燕長寧無奈:“爹,你不能給孫大人起這種不尊重人的綽號。”

    忠王美滋滋地喝著從明康帝那兒新討來的茶葉,不以為然道:“本王當著朝廷所有人的麵都是這麽叫的,他也應了的。”

    燕長寧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受了忠王府的人情,怕是孫蘊心裏再有意見也不好意思反駁。

    “爹,既然幫了,咱們就多幫孫大人一次,早日找到他的那名同窗吧!”燕長寧心裏隱隱有些不踏實。

    雖然謠言說婦人身亡了,可當日許如夢和寧婉兒都見到了人,還有榮玨和宋垚,可能私下也起了疑心。

    忠王雖然沒有實權,可王府有百名親衛,足夠去找人了。

    忠王巴不得看孫蘊焦頭爛額,不想幫他,可架不住燕長寧要求,隻能讓那幾個替他找尋畫像的親衛出馬了。

    那幾名親衛忙得還沒喘口氣,又繼續苦哈哈地開始尋人,好歹這次畫像不需要他們來找,然而普天之下,長須男子多如牛毛,總不能見到一個就抓起來進行對照吧?

    何況他們覺得孫大人不擅丹青的傳言果然是真的,瞧著畫像太失真,沒有胡須的半張臉,竟與府裏新請來的王夫子有些相似了。

    在孫蘊和忠王府悄無聲息地進行調查之時,皇宮某處也有了動靜。

    “人怎麽會不見了?”說話的是某位皇子及心腹。

    “屬下不知,屬下放完火,怕被多餘的人撞見,很快就離開了。”

    皇子很憤怒:“蠢貨!不會躲在暗中觀察嗎?”

    “屬下原是想先躲在一處戲園子裏的,卻碰見了忠王府的侍衛,才知道瑤樂郡主和京中那幾個紈絝都在,瑤樂郡主身懷武藝,屬下怕被發現,隻能另尋他處,卻失了婦人的蹤影……”

    “你是說,燕長寧他們在附近?”皇子擰眉道。

    “正是。”

    皇子摸著腰間的玉佩,懷疑道:“有沒有可能人被燕長寧藏了起來?”

    心腹遲疑:“應該不會吧?”

    皇子卻覺得極有可能,燕長寧從小喜歡多管閑事,忠王府又偏向太子那邊,要是知道了婦人是孫蘊的外室,難保不會橫插一腳。

    可——燕長寧那個隻會動武的草包,會想得那麽深遠嗎?

    有時候真相總是到了眼前,似乎伸手就可能摸到,卻又往往從指縫間溜走。

    皇子覺得燕長寧身邊還跟著幾個紈絝,不一定敢隨便藏人。

    “這段時間你先躲起來,別讓人發現了。”皇子叮囑心腹。

    “是。”

    等人退了下去,皇子打量自己居住的環境,英俊的臉上布滿了陰霾。

    同樣是皇帝的兒子,為何皇後的兒子就能當太子,住在寬敞奢華的東宮,而他卻被忽視,隻能住在這座偏僻又簡陋的宮殿裏?

    做完一件事,如果想不留下痕跡,他剛才就應該殺了前去動手的心腹,然而因為他不受重視,身邊連能用的人都寥寥無幾,隻能冒著被發現的危險,讓人躲起來。

    這份憋屈,他總有一天要從太子身上討回來!

    過了四月,天氣變得更加炎熱,從端嫻皇後去世,兩個月內太陽都高懸無雲,京城的百姓迫切希望來場大雨,滋潤田間幹涸的莊稼。

    晨間,燕長寧和雙胞胎世子練完武,各自都出了身大汗。

    “孫夫人又送吃的來了嗎?”燕長安一丟下弓箭,就去尋找食物。

    在聽說燕長平和燕長安想讓自己進忠王府做廚子之後,孫夫人失笑之餘,對兩位燕世子產生了憐愛之情,從單純的感激,上升到了心甘情願為他們忙活吃食。

    因為糕點每日天不亮就送進了忠王府,並無人知曉孫府和忠王府私下走得近。

    忠王府內沒有女主人,不便招待女眷,孫夫人想過幹脆給燕長寧姐弟下帖子,請他們來孫府遊玩,但又找不請人的借口,隻能將遺憾盡數化在不間斷的糕點內。

    燕長寧有時也會讓孫府的人給孫夫人帶去一些首飾布料,就在這一來一往之際,明康帝一年一度的壽辰漸漸來臨了。

    皇上壽辰,雖然不是大壽,卻足以讓禮部和各司忙得團團轉。

    皇宮內外也絞盡腦汁地思索該送什麽樣的禮物,其中以嬪妃首當其衝,都想著在明康帝的壽辰上博君一悅,換取榮寵。

    也有人對送禮一事不太熱衷,比如忠王府,忠王一庫房的珍寶都是從皇宮裏搜刮回來的,隨便再送樣回去,相當於換了個住所,在皇宮裏住上一段時間,等明康帝的壽辰一過,連同其他人送的壽禮在內,隻要被忠王看上的,就又會被忠王拿回來。

    所以忠王府的人都該吃吃,該喝喝,絲毫不見發愁。

    忠王一如既往的逍遙自得,可別人愁得頭發都掉了一大把,見他心寬體胖的模樣,難免心中發酸。

    到底是皇上的胞弟,隻要不傻到謀反,就會這麽富貴無憂一輩子。

    忠王當然不傻了,從小他就覺得做皇上可憐,除了一把龍椅,每天都有忙不盡的朝政,得不到空閑,還要經常被這死諫那死諫的,逼迫著下一堆違背自個兒心意的聖旨。

    哪怕現在明康帝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讓他造反,他都不願意。

    先太後也樂得讓他快活,兄弟有一個做皇帝,另一個哪怕成了遊手好閑的紈絝王爺也不打緊,在先太後的庇護下,忠王果然隨心隨欲,除了吃喝玩樂,大字都不認得幾個。

    子女一直不愛讀書這點,當真隨他。

    隻不過出了燕長寧這個變數,連帶著雙胞胎世子也變得用功了起來,都開始磕磕巴巴地作詩了。

    忠王既自豪又惆悵。

    知道眾人的嫉妒後,忠王近日很不要臉地又去金殿多點了幾次卯,在明康帝的眼皮子底下,當著一朝的臣子麵睡大覺。

    明康帝在龍椅上瞧見了,好幾次氣得眼疼,恨不得拿玉璽砸醒他,又強忍住了,隻在下了朝後,把他提溜進皇宮,訓斥幾句,讓他幹脆別上朝影響別的臣子。

    忠王左耳朵聽了,右耳朵出,反正挨訓又不掉塊肉,第二天照舊如此。

    為什麽不上朝?

    那些個盤算著送壽辰禮的大臣們愁得快成禿子了,他不笑話豈不是對不起他們的腦袋?

    大臣們尚能忍受,對方畢竟是王爺,身份比他們尊貴,可平王等宗室王爺們就變得格外難以忍受。

    對比本來就會容易生出不平衡的心態,明明是一樣的地位,他們整日活得提心吊膽,唯恐明康帝哪天發瘋,找借口收拾他們,可忠王卻至始至終活得像頭無憂無慮的豬。

    是的,忠王在平王等人的眼中就是頭豬,又懶散又愚蠢,當初他分明有機會能當皇帝,偏偏隻知道站在明康帝的身後,為明康帝搖旗呐喊,白瞎了先帝的寵愛。

    “若本王是他,哪裏有他的今日!”平王壓抑住內心的咆哮,忍不住哼道。

    同樣的話,平王妃已經聽出了繭,雖然是一模一樣的“他”,但二者代表的卻是完全不同的人。

    前一個“他”是忠王,後一個“他”就是明康帝,可笑她的夫君如履薄冰至此,在自己的王府裏,也不敢呼出明康帝的名諱,生怕傳入明康帝的耳朵裏。

    清雲郡主習慣了父親隔一段時間就會失態一次,“認命”兩個字看似容易,可許多人終其一生都做不到。

    尤其是天家之子。

    忍受不了隻手可以摘到天,卻堪堪墮入塵土的落差。

    清雲郡主左手是一疊抄好的佛經,右手是繡好的壽圖,雖然她知道兩樣就算擺到明康帝的跟前,明康帝也吝於給她一點兒讚賞,可她既然注定了是大燕的清雲郡主,就會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

    不攀比,不嫉妒,不自怨自艾,不怨天尤人,努力一切能努力的,讓自己能夠過得好一些。

    “皇上今年的壽辰應該不會大辦吧。”能不能叫皇伯父,又有什麽關係,清雲郡主絲毫不放在心上。

    “雖然不大辦,可宮裏也是要設宴的,到時候誥命夫人們和各家公子都會進宮。”

    平王妃疼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這樣的美貌、懂事,卻依然比不過什麽都不如她的燕長寧。

    清雲郡主忽略母親目光裏的不甘,聽到了最重要的消息,開始思考起那一日該穿什麽樣的衣裳出席。

    ……

    “乖女,爹為你新打了一百件玉釵,你看看,要挑哪個?”

    明康帝的壽宴人人都要喜慶得體,可又因為端嫻皇後的薨逝,衣著又必需往素淨裏穿,矛盾的時期難住了一批準備進宮的臣婦臣女,穿戴就要顯得尤外精心加小心。

    金飾不能戴,銀飾又小家子氣,白玉翡翠就成了上上選。

    燕長寧看得眼花繚亂,同樣的玉質卻能雕刻出各式各樣的形狀來,不得不誇工匠的靈巧。

    燕長寧隨手撿了兩支雕刻著七尾鳳形的,還沒喘上一口氣,又被忠王催促著挑選新衣。

    燕長寧不喜歡不莊重的事物,她真實的年齡其實更偏愛繁瑣大氣的服飾,可現在這副鮮嫩嬌媚的容貌壓不住,稍暗沉的顏色就很容易顯得老氣橫秋,反而是鮮豔的衣物更能襯托出她的優點,綜合之下,隻能往淺黃、淺粉裏選。

    等燕長寧連鞋子都挑妥當了,忠王才覺得心滿意足。

    他這麽興師動眾,並非想讓燕長寧在宮宴上與別人比較什麽,隻是純粹作為父親對女兒的疼愛,想將一切最好的奉送給她。

    與之相比,僅僅被塞了兩套一模一樣新衣的雙胞胎世子就有點兒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