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營火與魔獸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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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在蒼莽的夜色包裹下,舉目所及都是幽幽蟲鳴的漆黑世界。
遠征隊伍在森林邊上紮營。
騎士團的人三三兩兩地分開簇擁在數個營火堆前,他們一邊交談著,一邊用木勺把碗中有點鹹的湯水和大塊大塊的肉送進自己口中。聊天的內容無外乎酒和女人,要麽就是關於今天被魔獸群襲擊的事情。
背對著人群,朱諾找了個勉強被火光照亮著的邊緣之地坐下。
“……好熱!”
時間仍為盛夏,明明在蔥鬱的森林邊上空氣卻都變得灼熱起來。
朱諾鬆了一下衣領,看著碗裏的食物一動不動。碗裏裝滿了大塊的鮮肉,這些都是今天所殺死的那些魔獸的肉。
據說魔獸的肉特別鮮美,是尋常人家難得一嚐的珍饈。本來的話魔獸經常出沒於荒無人煙的地方而且戰鬥力不弱,即使是經驗豐富的獵人以此為對手也很容易會失手。不過當下因為白天的襲擊有著堆積如山的魔獸屍體等待著處理,況且天氣炎熱這些肉又不容易保存,於是他們直接隻把魔獸身上肉質最好的地方割下來,務求今夜能夠一夜盡興。
不過朱諾天生就和喧鬧的人群沒有關係。
“呐,”少女憐愛的聲音在耳邊呢喃著:“第一天的感覺如何?”
“簡直災難啊,一整天都擠在那個又熱又悶的地方,全身的骨頭都在疼。而且還遭遇了大群魔獸的襲擊……不幸的事情接二連三。我說,”朱諾漫不經心地用木勺敲著木碗,發出一陣陣沉悶的聲音:“這種就連我自己的吃驚的黴運——我該不會真的被詛咒了吧。”
“不是哦,你單純是運氣不好。”
“就連能夠主宰他人命運乃至逆轉因果的你,都會有把事情歸結於運氣上麵的時候?”
“你不應該比誰都清楚吾等的無力之處麽?這並非吾所有的世界,身受誓約所製約的吾雖是萬能,卻並非全能。不過唯有一點我是可以肯定的……能夠與吾相遇這件事本身,你便是這世上最為強運之人。這是鐵證,無須懷疑。”
“原來如此,果然今天這一串事是人為的啊。”朱諾抬起頭,看著天上繁星:“在你的世界中,所看到的也是這樣的景色麽?”
“不,那是隻有黑與白,無聊的世界而已。”如同理所當然般,少女輕輕地坐在朱諾身邊擁抱著他。聽著四處傳來的蟲鳴,她慢慢地開口:“隻是唯有那份寂靜,讓人懷念。”
看著天上那璀璨的星河,朱諾陷入了沉思。倘若沒有與艾可的相遇,那朱諾大概隻能永遠懷抱著自身的渺小去仰望天上繁星,也不會知道那天上星辰的正體還有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麽。
今天遭遇的事情是人為的,光是從艾可口中得知這一點對朱諾而言就已經是足夠多的收獲了。
艾可從來不會過問朱諾今後的具體計劃,但同時她認定朱諾必須要親自跨越自身所遇到的所有問題。
——這是她的信賴以及祝福。
少女無比殷切地期盼著朱諾的成長,她相信隻要能夠跨越難關朱諾自身就必定會得到收獲。這是艾可的希望,那朱諾就必定會盡全力回應這份期待。
“喲。一個人呆在這種角落裏,莫非書記官是想家了?”
“不,”朱諾早已經從腳步聲中得知了來著的身份,艾可也在這個瞬間隱去了存在,“那邊對我來說太過悶熱了,所以我才到這裏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
“像這樣大家圍在一起共同分享著同一個鍋煮出來的食物,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也是行軍生活所必須的經曆。而且作為將領要是能夠和一般士兵吃同一鍋飯的話,會容易得到部下的信賴和愛戴。”
卡索斯一邊說著,一邊坐到了朱諾的身旁。
“這樣啊……”朱諾眨了下眼睛,回頭看了一眼正圍在火堆聊天的人群:“謝謝,我會銘記於心的。”
“縱觀古今,不同的名將都有不同的帶兵方式。既有孤高者,也有平易近人者,最重要是摸索出適合自己的方式……可惜的是我連名將的邊都摸不到,這隻是我從公爵大人身上現學現賣的內容。順便一問,”卡索斯指了指朱諾手上拿著的碗,“你不吃是因為東西不合口味嗎?”
“隻沒想到即使入夜了還是這麽熱,讓人有點缺乏食欲。”朱諾苦笑著回應。
“即使缺乏食欲,在應該吃東西的時候就要好好地吃。不願意也要塞進嘴巴,用水把食物灌下肚子。”卡索斯把視線移向前方,那是漆黑一片的森林:“一旦上到戰場,可不會有這麽悠閑的時間讓人多愁善感了,大多數人光是活著就會拚盡全力。不殺人就會被殺,進食是為了讓身體有力氣去殺人,即使哭著喊著嘔吐著也要把食物塞進嘴裏,否則下場就隻有死路一條。”
“不愧是經曆過大戰的軍人,這是切身體會?”
“隻要上過戰場都會懂得這個道理。說起來你對今天所看到的那番景象有何感想,遍地屍骸,野獸們哀嚎不已——隻要將那些畜生替換成人類,那便是我們戰場上的日常了。”
“……”
看到朱諾沉默不語的樣子,卡索斯語調故作輕鬆地拍了一下手掌。
“好了,閑聊就到此為止吧——”卡索斯警戒地看了身後一眼。隻見那些騎士團圍在一起依舊有說有笑的樣子,這個距離別人聽不到自己的談話,也壓根沒人注意到自己這邊。
在整個騎士團中,知道朱諾身份的隻有眼前的這個騎士團副團長卡索斯·威利,他壓低了聲音:“——大人。”
藉由著如此稱呼,朱諾的心態也迅速而隨之地做出了轉變。此時的他不再是被派去隨軍前往調查的雜務書記官朱諾·維拉塞,而是文德蘇爾家的繼承人,眼前這個騎士未來的主人朱諾·文德蘇爾。
朱諾輕抬一下下巴示意卡索斯繼續說下去。
“大人,您對今天發生的事情是怎麽看的?”
“……什麽意思?”
“對我等來說,沒什麽比大人您的安危更加重要。倘若大人您感到不安的話,下屬立刻就可以安排您明天跟隨那些受傷的獵人返回城中。如果有必要的話也可以讓那位魔女與你同行,而且她並不知道您的真實身份。請放心,到時候我會安排好妥當的理由讓她陪同您折返。”
“卡索斯……告訴我,你認為這件事是人為的麽?”
“老實說不清楚。但是……”卡索斯沉吟著,慢慢說出自己的想法:“如果真存在著這種能力可以控製魔獸的話,那在大戰期間早就被使用了。那可是能改變一國版圖劃時代的力量,至少我是如此相信的。”
“明明你們幾乎以無傷的戰績殲滅了這些魔獸?”
“那些魔獸隻會對著人群橫衝直撞,而我們則是根據地形以靈活的戰術應對,最後才會勝利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更何況就算放眼整個王國,能比貝奧索斯騎士團善戰的軍隊也沒有多少。如果這些魔獸能聽從指揮根據戰況調整陣型的話,那恐怕立刻會成為戰場上麵大多數人的噩夢吧。所以我覺得這件事背後可能是單純的巧合,不存在著能夠操縱魔獸的人,更大的可能性是森林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
朱諾聽著卡索斯的話語,一邊漫不經心地用腳尖把身邊的碎石踢開——這番舉動在卡索斯的眼中就如同好動卻找不到玩具的小孩子一樣。
(卡索斯·威利雖然一開始就給出了我可以立刻返回的選擇,但是他的說辭卻是認為這件事的背後是巧合,沒有返回的必要。但是那個魔女給出的意見卻是相反,她雖然認為應當返回城中但是給出的理由卻隻是直覺。
但是雙方的判斷和理由都是合理的。)
想到這裏的朱諾對其露出了笑容:“我對卿是信任的,一切事情都聽從你的安排。”
“……非常感謝大人您的信任,下屬必定不負使命。”卡索斯感激地低下頭顱,用低沉的聲音回答。“那麽事不宜遲,我們說說明天的安排吧。首先……我們騎士團將會分成四個隊伍,第一個隊伍是和獵人一起進入森林。第二個隊伍護送那些傷者回城中,順便一說因為傷者不多,我們分出去的人手隻有駕駛馬車的數名騎士。第三個隊伍則是護衛艾米紗小姐順著大道對兩盤的驅獸結界進行修複。最後第四個隊伍則是負責留守看管馬匹。”
考慮到在山林間作戰的必要性,所以騎士團遠征時所使用的裝備基本上都是以適應林地作戰的輕裝備為主。但是山林並不適合騎馬戰鬥,因此進入森林的那批騎士所留下來的馬匹必須要留有人手保護才行。特別是軍馬,其昂貴程度非同一般。
“畢竟我有作為書記官這個職位,那麽我是要和魔女小姐一起行動了……不,又不是真的為了公務才來這裏,看來我應該是前往森林探索的這個隊伍了。”
注意到朱諾視線的卡索斯點了點頭表示肯定:“是的。畢竟現在隻打算在森林的淺層進行探索,在雇傭的那些獵戶當中剛好有經常在那一帶打獵的獵人,可以為我們帶路。所以安全性是毋庸置疑的。大體上我們還是以排除那些有可能無視驅獸結界跑到商道上的野獸為主要工作,兼具探查森林中是否發生變異。”
“……”朱諾抬起頭看著天上的星空:“這樣啊,我明白了。如果沒什麽事的話可以退下了。”
“明白。”卡索斯站了起來,故意加大了聲音好讓身後的騎士能夠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雖然我知道你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缺乏食欲,但是東西還是要好好吃下去會比較好哦。不然明天你就肯定熬不住沒精力行動的。”
果然,聽到他們之間的交談聲立刻就有好事之徒插嘴進來。
“喂!副團長,難不成你是在安慰那個豆丁先生麽?”
“豆丁你個頭,再亂說話小心別人報告上寫有你的名字,到時候俸祿少了半袋別哭著來找我。”
“真過分,當初我第一次上戰場也不見你這樣安慰我。”
“像你這種剛上戰場就屁滾尿流的已經沒救了,我還能怎麽安慰你?”
卡索斯回罵兩句之後就大咧咧地坐到那群騎士中間,一群人開始鬧騰起來。看來那麽多肉即使對於高俸祿的騎士來說也是難得一見的盛事。
多得副團長把人群的注意力吸引回去,朱諾又能安安靜靜地一個人獨處了。他看了一眼把碗中的食物,直接將其傾倒在地上。
剛剛朱諾一直在思考著,倘若魔女和副團長之間區中一個是黑色的話,那自己應該如何行動。而且可能性並不單一,兩人都是黑色,又或者兩人都是白色,甚至是灰色等各種各樣的情況也是存在的。考慮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並以萬全的姿態去應對,這樣才能叫做謀略。
不過這種困惑也就到此為止,隻要換位思考的話答案就瞬間出現了。
他們兩個誰會誰白根本沒所謂,事情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營造出朱諾不管什麽如何選擇都能將事態引到至確保勝率的情況。
這樣一來對方下一步準備如何行動也就顯而易見。
“真是無趣,”朱諾對看不見的敵人發出了嗤笑:“就讓我來祈求你的好運吧,但願到時候不要讓我太無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