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明月寄思,月下池前琴聲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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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衙西苑,有清池落於苑中,垂柳依邊而立,柳葉倒垂,月光灑,微風吹,柳枝輕盈而動,沐浴月光,倒影池水,似精靈般煞是惹人憐。

    池西引有小溝,池水順溝流去,溝上建有小築,竹砌質地,四麵以青紗帷帳,夜風下,紗隨風動,帳內燭光倒影倩影,一人安坐於內,玉指輕盈,悠揚琴聲便是由此處傳出。

    慕北陵輕步來到池邊,輕嗅空氣中暖暖濕氣,見前方有臨水石台,登台端坐,單手撐臉,細聽箜竹琴音。

    聽至興起時,忽聞女子鶯兒靈聲傳來,與那琴聲和弦而出,歌聲婉轉唱道:“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凋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聲之悠揚,暗含思苦,令聽之人為之婉泣,聊歎世之不公。

    女子歌聲畢,琴聲停。慕北陵緩緩起身,輕拍手,掌聲回蕩池麵。

    但見帷帳中人起身時似被掌聲吸引,微有停滯,旋而細聲傳起,有道:“雜聲擾到公子清夢,妾萬分抱歉,還望公子勿怪。”

    慕北陵道:“有此琴聲,縱然一世不眠又如何。適才聽姑娘歌中寄思,可是掛念何人?”

    那女子道:“亂世中,女子何敢寄情,是公子聽錯了。”

    慕北陵道:“即是亂世,更應寓情於景,姑娘莫怕,在下隻是一過路小卒,被姑娘琴聲吸引方來此地,長夜無眠,在下也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

    那女子沉吟片刻,重新落座,坐時,琴聲再起,聲靈動,尤似泉水落地叮咚歡暢,聞之舒心。慕北陵大讚女子琴藝了得,不免發問:“姑娘不似尋常人家女子,能有此技者,放眼東州也難尋其二,敢問姑娘來自何處?”

    女子輕笑道:“公子謬讚,妾本是扶蘇人,東州地廣,能忍輩出,妾之技薄,何敢當如此稱讚。”

    慕北陵心想:“扶蘇城人?這女子勢必是大家閨秀,放眼城中,孫家自是不可能,孫雲浪隻有一子一女,將軍府嗎?可能性也不大,眼下將軍府人去樓空,難不成是哪個大商賈家的女子?不會啊,若真是如此,她怎麽會出現在令尹府中。”想到於此,猛然暗驚:“難道是前任令尹家的千金?”

    女子見其久而未語,旋即笑道:“公子不必多想,妾單姓一個薑字。”

    慕北陵聞言了然,心想果然是前任薑令尹的千金,薑令尹那日想要攜私潛逃,被蔡勇逮個正著,眼下正關在牢中,此等鄙人何德何能有此才女,輕歎口氣,道:“姑娘中良賢淑,世間難得,隻可惜令尊一念之差,落得如此下場,萬望姑娘勿念心傷。”細看帷帳人影,隻覺有一弦音稍有停滯。

    女子平靜道:“世上人形形,能無愧於心者少之又少,父親之錯,自由朝法評判。”

    慕北陵道是了,又說:“姑娘還未告訴心上人是誰名誰,可也是扶蘇人氏?”

    女子道:“有緣無分,多說無益。”

    慕北陵道:“權當你我二人聊天罷,我未見過姑娘麵容,姑娘也不知在下名諱,今夜之事,便如這一池清水,蕩過複平,明日再見便做不識,姑娘又何須顧慮。”

    女子輕歎,遂道:“常言道,有情人終成眷屬,生在朝臣家,卻是身不由己。”慕北陵不語,聽她繼續道:“本是郎有情妾有意,殊不知權貴勢強,攀延赴風之勢蔚然成風,妾自知勢薄,唯有順從。”

    慕北陵聽得感傷,但卻想:“薑令尹還需攀附權貴?這扶蘇中值得他攀附的,也就孫家而已。”一想到孫玉弓對沈香做的苟且之事,不由怒火中燒。

    那女子再道:“公子呢?既循聲而來,想必也被琴聲所動,是否也如妾身身不由己。”

    慕北陵苦笑道:“我與姑娘相比倒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姑娘出身高貴,在下出身卑微,權貴尚不齒我等螻蟻之人,隻是姑娘方才寄相思於琴聲中,令在下想起遠在他處的父親。”言罷再歎,愁上加愁。

    那女子道:“看來公子也是有故事的人,可否告知妾一二。”

    慕北陵笑了笑,道:“在下哪裏有什麽故事,不過尋常人家,想尋條活路,就犯險到這扶蘇城而已,上天垂憐,留得性命已是萬幸。”

    二人相繼再歎。夜已深,琴聲綿綿不絕,直至萬物寂籟,女子才停下,借故休息。慕北陵朝那隱去人影淺拜,轉身麵對一池春水,漸漸入神。

    東州之大,卻不知何時征戰方止。天地之寬,卻不知那半壁江山何處來尋。

    回到廂房時,林鉤已趴在床邊睡熟,手中還緊捏棉帕,嘴唇嗡動,不知在說些什麽。武蠻見他回來,想叫醒林鉤,被慕北陵阻止,從漠北來攻之日到現在,林鉤接連數日未眠,現在難得有時間,就讓他好好睡一覺。

    拉過武蠻,慕北陵悄聲問道:“沈香姑娘怎麽樣了?”

    武蠻閉嘴搖頭,道:“情況不是很好,剛才夢囈了好長時間,看來是被驚嚇過度。”

    慕北陵皺眉道:“隻能先等她自己醒過來了,孫玉弓那裏還不知會玩什麽貓膩,他畢竟是孫府的少爺,今後我們行事都得小心點。”武蠻點頭應下。

    慕北陵讓他也早些休息,獨自來到床邊,見沈香柳眉蹙成一團,精致五官隱現扭曲,口中喃喃著:“不要過來,不要過來。”頓時恨不得將孫玉弓拉來食其肉寢其皮。

    他握住沈香露在床弦邊的小手,入手冰涼,輕輕搓了搓,柔聲道:“沒事了,沒事了,那個大壞蛋已經被打跑了,別怕啊別怕。”他記得小的時候自己晚上被驚嚇時,母親總會這樣對自己說,隻希望對沈香也有效果吧。

    幸好如此安慰了一會,沈香才止住夢囈,眉顏稍微舒展,沉沉睡去。慕北陵替她蓋好被子,就地靠在床邊和衣而臥。

    夜色更深……

    也不知過了多久,慕北陵隻覺有人在捅自己的肩膀,警覺之下,猛的起身,“凔啷”抽出佩刀,厲目環視。看清楚時,才發現自己還在廂房中,林鉤鼾聲未至,房門輕掩,武蠻卻不知到哪裏去了。

    他心感奇怪,便在此時,一道顫聲忽在耳旁響起:“那個,慕公子……”

    慕北陵聞聲轉頭,隻見沈香整個人都鑽進被子裏縮成一團,隻露出幾根蔥蔥玉指拉著被褥端頭,忙問道:“沈香姑娘,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又見沈香一隻白皙玉足露在外麵,心想:“原來剛才是沈香姑娘在叫我。”收刀入鞘,俯身下去。

    沈香顫聲道:“你,你別過來。”

    慕北陵一怔。

    沈香幾欲哭出聲,道:“那個,慕公子,你能不能,幫我拿些衣服。”

    慕北陵恍然大悟,昨日從孫府走得急,連她的衣服都沒拿,去時孫玉弓那畜生可是把她剝的精光。於是走向門邊,隔著門對外麵吩咐道:“去找一身女兒家的衣服過來。”門外有下人回應,很快,一侍女端著一套衣服過來,慕北陵帶林鉤出去,讓沈香不要著急,好好清洗身子再出來。

    在門外站了一會,武蠻回來,手裏還抓著兩隻烤熟的山豬。慕北陵頗為詫異,問道:“你去哪弄的這些東西?府中不是有吃的嗎?”

    武蠻將一隻山豬遞給慕北陵,道:“這裏的東西吃不慣,還是這個吃著過癮。”說著扯下一隻豬腿大口啃下,林鉤看得口水直流,上去握住另一隻後退扯下便啃。

    慕北陵聞著山豬噴香,是有好長時間沒吃到這東西了,忍不住誘惑,大大咬下一塊肉咀嚼起來,滿嘴流油。

    侍女見他們吃相,掩嘴輕笑,又覺不合時宜,強忍笑意。

    慕北陵看她,自己也笑了起來,道:“山野村夫,吃東西難看了點,你莫要見怪啊。”

    那侍女忙欠身道:“小人不敢。”

    慕北陵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小米粥之類的,給房裏的姑娘拿來點。”侍女應下,嫋嫋離開。

    兩隻整山豬被三人不過盞茶功夫就蠶食殆盡,咬下最後一口肉吞入腹中,林鉤滿足的拍了拍渾圓肚皮,道:“他媽的,好久沒吃的這麽爽了。”

    慕北陵道:“你他娘的也不怕把肚皮撐爆,兩隻山豬,你硬是吃了一隻。”

    林鉤嘿嘿一笑。

    武蠻隨手丟掉一節豬骨,唆了幾口指間的油漬,無意間道:“我看見孫將軍回來了。”

    慕北陵一凜,隨即明白過來:“孫府出了那麽大的事,估計早有下人跑去扶蘇關通風報信了,就是不知道她會怎麽處理這件事。”

    林鉤哼道:“孫將軍回來了?是為孫玉弓吧,我就不信這娘們真為那王八蛋和我們翻臉。”

    武蠻憨厚撓頭笑起。

    慕北陵道:“等著吧,我也想看看她會怎麽對我們。”眼睛眯得狹長,眼縫中可見隱隱冷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