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城，平遠街街口。小說

    這條堪壁赤福祿街熱鬧的大街此時人滿為患，布衣素士，裹腳泥足，至佝僂老翁，下至牙牙學語的嬰孩，圍在街口央九丈方台周圍。

    方台前，豎三竿烈旗，一為帥字武旗在右，一為黑底白畫，繡戰士挺刀催馬圖，是為破軍軍旗，在左。間一竿主旗，黑底金慕，三旗迎著耒陽烈烈招展。

    台周圍，黑甲士兵橫兵佇立，手寒槍在陽光的透射下散發冷芒，鑄成防線。

    台，九人身著朝服，後背斬牌，跪於尖釘木板。這些人或是薊城大吏，或是士族首領，在城威望頗高。

    九人前五丈處，一彪形虎目大將穩坐高台，雙肘放在令案，十指交叉撐起下巴，六獸呑炎鎧熠熠生輝，猩紅披風迎風飄揚，目靜如止水，卻在那平靜下隱藏灼灼殺意，好似一尊八方不動之殺神。

    兩列佩劍將領分站左右，皆披將鎧，頭戴寒鐵獅子盔，手按玉帶，目不斜視。

    彪形大將遙看天色，隨即麵無表情的抓起箋筒，執鑒於地。

    前方，九名身的莽形壯漢抓起鬼頭刀，單手舉過肩頂，執酒碗包口斷頭酒，噗的噴在刀刃，手氣，刀落。

    有那膽小的圍觀者嚇得尖叫，捂眼不敢再看。

    九顆人頭咕嚕滾地，無頭之屍癱軟在地，血水匯成一條水流，沿著血槽淌至台下。

    街口鴉雀無聲。

    彪形大將緩慢起身，身如鐵塔，立而遙呼：此等罪人，阻王師之跡，寧死不降，實乃禍國殃民之輩，今斬於此地，以儆效尤，今後若再有此類人，這便是爾等下場。

    聲浪疊疊漣漪，如春雷震耳，聞者無不戰兢垂麵，不敢去觸碰那懾人厲芒。

    倒是出發前皇甫方士特意提醒，薊城不扶蘇，民風彪悍，可謂全城皆兵，又是西夜兵城，城百姓人人會武，人人可耍槍弄刀，於此際教民開化不如血腥鎮壓。

    所以武蠻破城時並未像攻打壁赤那般，約束將兵。而失去約束的士兵們如狼入羊圈，整整小半座城池都被屠戮一空。當然，如此一來自然遇到城大吏和士族們的奮力反抗。

    戰鬥從昨夜一直進行到現在，抓了九名大吏首領，於此正法，由此震懾全城，也為接下來的管理做好鋪墊。

    武蠻從不以仁將自稱，不然當初攻占夏涼三城時，也不會落個殺神名頭。頑疾得猛藥治，亂麻需的快刀斬，否則死灰複燃，後患無窮。

    武蠻環視一圈，見圍觀諸人怯懦不敢出聲，心知已經得到想要的結果。大手一揮，便有士兵台將那九具屍體拉下去。

    武蠻招來羊蒙，問及消息可已經傳出去

    羊蒙道：已經傳出。

    武蠻點點頭，毫不避諱的扯開嗓門吼道：從即日起，城戒嚴，隻準進不準出，糧草司，押運司，漕運衙門暫時封閉，所有物資不得踏出城門半步，違令者，地正法。

    他最後一句咬字最重，卻是說給那些圍觀者聽的，薊城高傳領兵在外，糧草物資皆由薊城供給，這麽做是要斷了高傳尉遲鏡的糧草，看他們能撐到幾時。

    一出殺雞儆猴的大戲由此落幕，那些原本還心存僥幸的人深知大勢已去，隻得偃旗息鼓。

    薊城的天，已經變了。

    泥瓦巷的巷首小屋裏，籽兒和連破虜的到來平添不少歡笑聲，老氣橫秋的小丫頭，逆來順受的少年，像是兩個珠聯璧合的人，沒有絲毫違和感。

    慕北陵大部分時間都在維護少年，隻因為古靈精怪的少女實在令他頭疼，幾日未見而已，也不知小丫頭從哪裏學來的招數，要不讓少年端茶遞水，要不讓少年趴下來當肉凳，總之無所不用其極。反而憨厚少年沒有一絲牢騷，欣然接受，不僅如此對丫頭的寵溺絲毫不減。

    此時丫頭又出了鬼點子，說她餓了，讓少年去買些酥餅回來。

    慕北陵當即拉住少年，嗬斥丫頭：別老是欺負破虜，哥哥是讓著你才不和你一般計較，你還真拿著雞毛當令箭啦。

    少年連道無妨，掙脫慕北陵的手一溜煙推門出去。

    慕北陵臉頰抽搐，忙命人跟去，回頭又斥：你哪學的這些毛病，幾天不見尾巴翹天了是吧，好，我問問你，這些天有沒有荒廢學業背一段道經來看看。

    丫頭含著下巴，癟起嘴，小眼眶登時泛紅，嚶嚶欲泣。瞧得慕北陵大呼不忍，趕緊一把摟進懷。丫頭用頭使勁蹭了蹭結實胸膛，破涕為笑做起鬼臉。

    唉，你真是

    慕北陵苦尋半晌，也找不出一個詞形容小混世魔王，行了，你們一路過來也累了，先去令尹府吃點東西，再好好睡一覺，等這裏的事情解決了，我再回來陪你。

    小丫頭揚起腦袋，忽閃著睫毛，問道：要打仗嗎我不走，我也要打仗。

    慕北陵揪住那張粉若桃花的臉龐，笑罵道：屁大點人，打什麽仗，聽話，去找到破虜，一起回去，我和先生要不了多久過來。遂命人帶其下去。

    小丫頭惱氣嘟起小嘴，卻也不敢太過造次，一步三回頭。

    然而誰也沒注意到，在小丫頭一隻腳踏出門檻時，那雙看向城牆的眸子，忽有淡淡的紫金芒紋閃過，一閃即逝。

    慕北陵走到門前，目送嬌小倩影離開，忽覺懸著的心放下大半。

    龍有逆鱗，人有禁臠。對扶蘇城的牽掛很大一部分源於小丫頭，興許連慕北陵自己都不知道為何，隻有見到小丫頭時，心裏才會踏實許多。

    再者張遼闊和青陌雖還在扶蘇，但二人皆負保命手段，即便武越反水，相信二人也得以自保，無性命之憂。

    慕北陵剛返身坐下時，任君手拿信箋快步進來。

    主，這是薊城剛剛發來的消息，請主過目。

    慕北陵展開信紙，見其書道：薊城已破，斷絕糧草。

    慕北陵拍案叫好，麵色答曰，呼道：這次我看你們還有何招數。喚聲任君，命道：告訴林鉤，死守城門，萬不可出城迎敵，等敵軍糧草斷絕時，我們再痛打落水狗。

    任君領命，剛要出門，又被慕北陵叫住，問道：臨水和尚城可有消息傳來

    任君道了聲沒有。

    慕北陵兀自蹙摸幾許，揮手讓他先下去。

    皇甫方士搖扇說道：楚商羽拿下臨水是板釘釘的事，夏亭那點粗拙計量不得楚商羽，若不是有都仲景為他撐腰，估計連看宮門的差事也尋不，不過屬下現在倒是有些佩服他都仲景，都說爛泥扶不牆，夏亭這坨爛泥怎麽能在西夜扶這麽長時間。

    慕北陵端坐在滿是油漬的椅子，沒有開口。

    無非是一天升天雞犬得道而已。

    皇甫方士沒有看他，兀自斟酌：武越那便肯定已經收到消息，接下來他多半是想等壁赤這邊戰事落定後再決定，倘若我們勝，武越會叫我們背，一起圍攻朝城，我們敗，他也可以依臨水尚城之勢，落個不敗的地步，隻可惜襄硯那塊肥肉，才吃進去要吐出來。

    慕北陵無頭無腦說出句話：他還有扶蘇。

    皇甫方士點點頭，是啊，尚城後還有扶蘇，一旦我們失勢，他武越絕對不會放過痛打落水狗的機會。

    慕北陵沒好氣瞪他一眼。

    皇甫方士也覺這句話的不恰當，舉起傘把敲了幾下嘴巴。

    慕北陵習慣性揉了揉鼻尖，眼神凝起，成敗與否便在此戰，無論如何，是拚到隻剩一個人，也要把尉遲鏡和高創攔在城外。

    夜色下的壁赤彌漫戰火蕭肅的味道，東城牆兩百尊暴雨梨花被安放在牆垛的空隙之間，筒口朝下。

    林鉤在拿到暴雨梨花時便發現這個暗器的缺點，射程有限，填充飛針的時間過長，第二點倒還可以人為改變，但射程有限卻是個硬傷。

    暴雨梨花能夠覆蓋的範圍不過十丈，且超過六丈後威力會大大減小，今日一戰若非高傳沒料到自己一方出城迎戰，導致衝鋒的士兵來不及後退，也不會有那麽大的傷亡，或者說隻要立在飛針五丈外，哪怕普通的盾兵也能輕鬆抵擋。

    這也是為何當初進攻壁赤時，高傳非要等到大軍衝到城下才下令攻擊。

    如這種暗器的核心部件無非是內裏機括，而林鉤見過這好的機括千千萬，隻可惜壁赤資源有限，算那個二層高的煉鐵爐也是好不容易才湊齊的。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想要改造暴雨梨花也暫時無計可施。

    胖的像個球一樣的林鉤斜靠在城垛，剛剛有人送來一隻燒雞，被他三下五除二消滅的幹幹淨淨，此時手裏拿著根暴雨梨花的飛針，愜意剔牙，你們幾個，招子放亮點，老大這次給老子下的可是死命令，要是被敵軍偷襲，十顆腦袋也不夠砍。

    離他最近一個精瘦黃甲士兵狀著膽子問道：林大，聽說你以前在尉遲將軍手下當過兵，那老東西怎麽樣給我們說說唄。

    黃甲士兵名叫邱圓，是少有的幾個被提拔起來的臨水兵，當初秦揚田錦飛率臨水壁赤大軍兵敗後，這個愣頭青邱圓被林鉤看，別看他骨瘦如柴，吃起飯來連林鉤也要自歎不如，大土碗的白米飯一頓能幹掉五碗，可這小子愣吃不長。

    林鉤有次心血來潮問他拉的多不多，誰知這小子直接回了句五天拉一次，驚得林鉤半晌沒回過神。

    吃這麽多，還不拉，感情你小子是個浪費糧食的主。

    不過邱圓這人機靈的很，對機括暗器天生敏銳，最先擺弄暴雨梨花的貪狼旗士兵裏，林鉤第一個成功發射，他是第二個，打那以後林鉤直接把這個小隊長的職務交給了他。

    照林鉤的說法，別人是有才，不服氣啊好啊，下次再繳獲暗器的時候，你也來，隻要他掌握的快，老子立馬讓他滾蛋。

    林鉤用舌頭從牙縫頂出一條雞肉殘渣，很沒品的擠到嘴唇摩挲幾下，黍一下又吸進口，罵罵咧咧道：今天晚誰他娘做的雞，做的這麽老，那誰，回去告訴老李頭，他以後再把雞燒的這麽老，老子把他一並燒了。

    眾人轟然大笑。

    林鉤整好麵色，不以為然的說道：想聽老子的光輝事跡啊，行啊，給你們講三天三夜都沒問題，不過現在先給老子把城守好，等拿了尉遲老頭和高傳，老子親自擺酒席給你們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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