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根骨奇佳,老頭苦尋收徒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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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憐憫,在慕北陵看來,不過是哀嚎世道不公之後,又無力回天表現出的可悲一麵而已。還記得大武村的武六叔,隻有一支右臂,非是被山裏的熊瞎子扒去,而是打娘胎裏出來時就沒有。

    可是並不妨礙武六叔成為村裏最好的獵人把式,掛在村頭那顆辟邪的狼王頭,就是武劉叔單槍匹馬衝進狼窩,刺死了十幾隻狼崽子,砍了狼頭的腦袋拿回來的。

    單臂可擎天的武六叔這輩子最恨有人對談報以憐憫的眼神,村裏幾個青壯年都為此付出慘痛代價。銅爺曾說武六叔是大武村裏最有血性的男人,有朝一日上了天,天上那些神仙指不定會被他挨個收拾一遍。

    當時的慕北陵隻一笑而過,沒多深究,現在想到那個尤物般的豐腴女人,再和武六叔相較,一個是跪在怒目金剛靈官道像前敲鍾的沙彌,一個則是可以騎在靈官道像上拉屎的佛陀,不可同日而語。

    當天夜裏,一具女屍出現在城外五裏的白水河邊,離壁赤城牆五裏,離尉遲鏡的大營五裏,不多不少。

    同一時間,白水河畔的執碗老道士婉歎一聲,碗中三枚通靈道錢整齊反麵朝上,分而落在碗中三處,任由破碗晃動,沒有歸攏跡象。

    白水河漫過河堤的涼水湧向老道士,當水流沾鞋的刹那,驀然一分為二,從老道士鞋邊淌過。

    世俗不沾身,免動冥王相。

    老道士抬頭看天,巴掌的黑雲剛好遮住半片明月,東邊群星閃耀,西邊卻黑壓壓的混沌一片。

    老道士良久歎道:“世為棋盤人做子,破不開氣數,得不到造化,怨不得別人,西夜琳琅如此,西夜東林亦如此。”

    老道士揮動袖袍,踩著殘破不堪的草鞋沿著白水河往東而去,深一腳淺一腳,河水始終近不得他腳邊半尺。

    婆娑月影下,端木魚的禿頭和尚在老道士走後涉水而過,來到冰涼屍體旁,任由河水打濕鞋麵。

    禿頭和善口唇嗡動,默念超度亡魂的《往生經》,圍著屍體左繞三圈右繞三圈,佛錘虛空輕點三下,這才尾隨老道士足跡而去。

    佛門講究一個出世,也講究個入世,酒肉穿腸過佛主心中留,便指的這入世大道,他不是打坐念經,宣揚佛法的得道高僧,他隻是某處枯山深處,一座古刹的普通武僧而已,想要觸碰真正武道上三境的門檻,他需要的是入世,摒除業障,然後才能步入那羅漢佛陀班列。

    城中,令尹府。

    遊蕩一天的籽兒和連破虜終於在甲士的護衛下回到府中,慕北陵正在和老頭聊些無關緊要的事,見小妮子一溜煙小跑過來,伸手把她抱到腿上,不住親昵。

    打小時候起就常和武蠻開玩笑,覺得有個粉雕玉琢的mèi mèi該多好,打來的狼肉熊肉先分給mèi mèi,泥地裏摔跤有個小跟班,最重要還能有份寄托。

    老頭還是第一次見到籽兒,向來渾濁的眼瞳中精芒畢露,問道:“這丫頭哪來的?”

    慕北陵摸著籽兒的腦袋還沒開口,小丫頭卻在瞪了眼老頭後,一臉嫌棄的說道:“籽兒不喜歡你。”

    老頭啞然。

    慕北陵開懷大笑。

    已經開始顯露英氣的少年上前拘禮,恭謹喚了聲“主上”。

    他聽皇甫方士也是這麽叫的,一來二去時間久了,自然而然也覺得該這麽稱呼。

    慕北陵皺了皺眉,半嚴肅半玩笑說道:“破虜,你還小,以後叫我叔叔就好。”

    小丫頭也嗤之以鼻,嘀咕拋出一句:“屁大點人裝腔學調。”惹得慕北陵輕輕敲了下小腦袋。

    老頭視線轉向少年,眼中精芒再露,下意識放下酒葫蘆搓著手,活脫像個野漢子瞧發春女的模樣,“乖乖,這小子又是誰?”

    慕北陵示意少年上前,介紹道:“他是琳琅夫人的兒子,琳琅夫人你應該知道吧。”男子覺得後一句話有點多餘,好像就沒有老頭不知道的。

    老頭腆著臉傻傻笑起,口水順著嘴角淌下。

    少年縮了縮頭,下意識往慕北陵身後躲去。

    小丫頭籽兒看不過去,仰著兩個小粉拳老氣橫秋的說道:“死老頭,別打他的主意,他可是我的跟班,小心我打你。”

    老頭略有深意的瞄了眼小丫頭,小丫頭突然像是看見什麽可怕的東西,轉頭埋進男子懷中。

    老頭鄭重其事說道:“慕小子,有沒有興趣把他交給我?”

    “交給你?”慕北陵一愣,不明所以。

    老頭懶得多做解釋,視線再投向男子身後的少年,饑渴目光毫不掩飾,“你隻要把他交給我,用不了幾年,保準讓你小子瞠目結舌。”

    慕北陵覺得老頭看少年的眼神,和皇甫方士當初第一次看少年的眼神何其相似,而且他清楚記得皇甫方士也曾有意教導少年。

    慕北陵悻悻笑道:“這個我真做不了主,我家先生也有意收下破虜,要不,你去問問先生?”

    老頭禿嚕一聲“那小子眼光還不錯”,說道:“這就不必了,他巴不得老子開口要人呢。”

    老頭抓起酒葫蘆,或許是激動的緣故,握葫蘆的右手有些發抖,一邊喝酒,目光還死盯在連破虜身上,“喂,小家夥,有沒興趣做我徒弟啊?我告訴你,現在外麵想做我徒弟的人多了去,老子都不惜的看,我現在親口告訴你,你該知道分量吧。”

    深知人倫禮儀的少年點了點頭,從男子身後站出來,微微躬身道:“前輩盛邀,晚輩感激不盡,隻不過晚輩才疏學淺,做不得前輩徒弟,還請前輩見諒。”

    慕北陵會心一笑,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從第一次知道少年肯獨自身居深山,堅持每天為亡母掃墓開始,他就知道少年擁有堅韌心性,這段時間皇甫方士雖然沒提收徒之意,但確實教給少年不少東西。

    有的事情無需闡明,心知便好。

    老頭顯然不肯罷休,繼續yòu huò道:“你隻要跟著我,我保你五年之內超過那個黑白雙發的家夥,不出十年,十三州上說不定也有你的名號,喏,看見這個沒有,隻要你答應,這個東西就是你的了。”

    老頭從貼身出掏出串佛珠,不多不少正好一百零八顆,正中的母珠有龍眼大小,通體雪白,爬滿複雜鑄金銘文,閣珠是兩顆碧玉色的珠子,比母珠稍微小點,放在光下散發著溫潤翠芒,子珠則完全是由金huáng sè的珠子串成,看不出材質,但比外麵貨真價實的黃金顏色還要深,還要璀璨。一看就是了不得的東西。

    而讓男子感到錯愕的是,當老頭拿出佛珠是,體內的生力竟然有種野馬脫韁之感,若非及時壓製住躁動,估計生力已經破體而出。

    “這是什麽東西?”男子不自覺問出聲。

    老頭嘿嘿一笑,“當然是好東西。”目光依然緊盯少年。

    隻可惜少年隻看了佛珠一眼,便低下頭,再度抱拳施禮:“前輩抬愛,晚輩惶恐,請恕晚輩真受之不得。”

    老頭好不容易聚起的豪氣登時一鬆,笑容轉為苦澀,握著佛珠的右手手也不是送也不是,尷尬至極。

    男子懷裏的小丫頭此時悄悄瞄了佛珠一眼,香滑舌尖忍不住滑過雙唇,瞳孔中不可察覺閃過道紫金氣息。

    老頭似有所感,閃電般收回佛珠揣好,狠狠瞪了眼小丫頭,道:“這東西你可無福消受,且不說會不會撐破命數,味道也不好啊。”

    小丫頭不情願的吐了吐舌頭,重新埋進男子懷中。

    慕北陵笑道:“你就別打破虜的主意了,他不想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說的是實話。

    但老頭明顯不肯就此作罷,鼻孔噴出兩道熱氣,豁然起身,轉身朝門外走去。

    慕北陵問道:“你幹啥去?”

    老頭不回頭,“找那小子去,他敢說個不字,老子就把他屎打出來。”

    慕北陵啞然失笑,和老頭還真不能講什麽道理。

    小丫頭抬起頭,看著一閃即逝的佝僂背影,嗤道:“無良老頭,破虜,你要是敢跟了他,以後就休想再做老娘的跟班。”

    慕北陵愣了愣,抬手一個爆栗,“你跟誰稱老娘呢,叫哥哥。”

    旁邊少年眼角處勾起抹笑意,“嗯,不跟他,就做你跟班。”

    佛門收徒看“悟”,道門收徒看“骨”,很顯然少年在老頭眼裏擁有好的不能再好的難得根骨,想當初老頭被他那猥瑣師傅用兩個燒餅騙入門時,就因為比他還猥瑣千百倍的師傅說了句你小子根骨不錯。

    這話現在換成老頭對少年說,卻會說你小子根骨奇佳。

    百年石,千年玉,萬年根骨。

    可遇而不可求。

    翌日的清晨,慕北陵剛剛從床上爬起來,還沒來得穿衣戴冠,便聽門前一陣火急火燎的咆哮聲傳來,“慕小子,你把我寶貝徒弟弄哪去啦?”

    慕北陵抬手扶了扶有些腫脹的額頭,氣不打一處來。

    大清早你狗日的鬼叫個屁。

    三兩步衝到門邊,抓住門鎖銅環,拉開門。

    隻見門外站著的不止老頭一人,還有滿臉苦笑的皇甫方士,“先生,你怎麽也過來了?”、

    慕北陵想起昨天晚上老頭那句話,瞬間變臉,怒道:“老東西,你他娘要是敢對先生動手,老子捅了你的菊花。”

    猥瑣老頭不怒反笑,“滾蛋,你小子,沒那手藝,我問你,我那寶貝徒弟呢,藏哪了?”

    慕北陵拉過皇甫方士,仔細打量一番,見其完好無損時,方才鬆了口氣,手指旁邊一間廂房,沒好氣的說道:“鬼叫什麽?人家認你當師傅啦?他和籽兒都在裏麵,大早上的,叫個沒完。”

    老頭聞言看也不看他一眼,搓著手弓腰走到旁門前,右手握拳放在鼻尖下,清了幾下嗓子,然後小心翼翼叩門,“寶貝徒弟,你在裏麵嗎?是我,師傅啊,快出來,我帶你吃好吃的去。”

    慕北陵望著老頭猥瑣的不能再猥瑣的模樣,恨不得上去抽他兩下。

    不忍直視,真他娘的不忍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