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宗人寒門,語不驚人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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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枯門高立冷麵奴來形容宗人府再合適不過,森然高聳的兩扇百年寒木門,五步一哨十步一崗的嚴密看守,六進六出三座白牆黑瓦平房構成宗人府的所有一切,沒有綠樹成蔭,沒有清池小築,有的隻是不知枯萎多少年的老錢樹還展著光禿禿的枝丫立在院。

    繞府那一圈圍牆外,黑石壘起的箭塔像幾尊石巨人盯著府內,巨型弓弩架在敞開的瞭望口,箭在弦,等待一切妄想從裏麵飛遁的囚人。

    存在翰林院三層木架最麵的那本《西夜朝史》,記載了四百年來所有被關進過宗人府的王室宗親,隨便翻出一位無不是當朝響當當的巨擘。

    宣王時的羸侯武青,一身武力修至戰王巔峰,醉酒踏破天子迎道,被打入宗人府。堯王時的武安侯武泰鼎,權謀伐術舉世罕見,勾結外寇意圖謀反,被曦王打入宗人府,還有瞿王時的安能公主,靖王時的武悠世子,無不都是有過人之處,最後在這陰森寒門了卻一生,化作累累白骨,生不得入廟堂,死不得入祖陵。

    閹人總管小春子領著慕北陵一路行至宗人府前,還沒走近大門便感到一股寒意入體,小春子下意識放緩腳步,謹慎翹首望向府內。

    慕北陵伸手拍了他腦袋,笑罵道:怕什麽,又不是要把你關進去。”

    把拂塵夾在腋下的小春子悻悻笑了笑,冷不丁冒出一句,“常聽人說這裏麵鬧鬼,每到三更半夜時能聽到鬼叫聲,奴才一開始還不信,後來有次裝著膽子跑來隔牆聽了下,還真有那聲音呢。”

    慕北陵作勢欲打,小春子趕緊縮起頭閉著眼睛,也不敢躲閃。慕北陵落到一般的手掌啪的打在他四方高帽,揶揄道:“那些鬼啊神的喜歡你這種細皮嫩肉的人,待會要是碰見了把你直接丟給它,生吞啊還是活剝的咱不管了,你說行不?”

    頂著一張苦瓜臉的小春子幾乎快被嚇哭出來,噗通跪在地求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將軍您可千萬別把小的丟在這啊,小的還想伺候您一輩子,小的,小的,給您當牛做馬,求您千萬別啊。”

    慕北陵哪知道他這麽禁不住嚇,抬起腳尖捅了捅哭成淚人的閹人,嘲笑道:“沒看出來你小子這麽膽小,沒出息,行了,快起來帶路,哪那麽多廢話。”

    顧不抹眼淚的小春子連滾帶爬爬起身來,大氣也不敢出一下,生怕真被丟在這裏。

    穿過第一座名為落鳳的院落,來到通往第二間院落的拱門前,門楣有石刻院名,書“困龍”兒子,慕北陵瞧了眼那兩個字心覺好笑,不知道是什麽人取這麽個名字,到底是想困龍入潭還是困龍升天,二者可是一腳天一腳地啊。

    院子東麵坐落一件八開門的平房,平房前麵隻是一片空地,除了兩頭捆著黢黑鎖鏈的石獅子外,空無一物,這空地倒是大得很。石鎖獅子在東州倒是有些說法,具體來說是大戶人家都喜歡把這東西當做瑞獸鎮宅,然後要是哪天發現石獅子被人捆著鎖鏈,意味著有人想動這家主人的祖蔭,斷了他家的氣數,所以一般哪怕是死對頭的世家也不會在對方家的鎮宅瑞獸動手,否則便是不死不休。

    平房大門前的石階孤坐一人,白衣勝雪,手肘抵在膝蓋,雙掌拖著下巴,身旁放著一把折疊好的象牙骨扇,慕北陵過來時白衣那人隻短短瞥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如若未見。

    房門是開著的,雖然時至晌午,但屋內卻是漆黑一片,隻有擺在臨門案桌的老舊油燈還在閃著嫋嫋燭光,燈芯隻剩下一小截,燈油順著燈杯流下,掛在杯弦,淌到桌,燭光可見淡淡白氣繚繞,陰森至極。

    幾乎嚇破膽的小春子遠遠躲在一旁,學著佛門合豎起手掌念叨起阿彌陀佛,慕北陵邁台階,與白衣男人錯身而過時停下腳步,淡淡說道:“你有機會出去。”

    白衣男人如若未聞,閉眼垂簾。

    慕北陵沒等到男人的接話,兀自搖頭笑了笑,邁進一尺七寸高的門檻。

    始終貼身守護的武蠻這次出沒有跟進去,停在白衣男子半個身位旁,用腳蹭了蹭台階的灰塵,學著男子背對房門坐下,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白衣男子用眼角餘光瞄了他一眼,收回視線,不語。

    男子另一側,空氣突然泛起波紋,一襲緊身黑衣的姑蘇坤隨著波紋漣漪走出來,也挑了個離白衣男人半步的地方彎身坐下。

    三人並做一排,魁梧,白衣,黑衣。男人呆板的臉露出破天荒苦笑,像是在與二人說,又像呢喃自語,“要殺他的話小生不會等到現在。”

    這白衣男人自然是武越心腹的心腹楚商羽。

    武蠻麵不改色道:“你有那本事?”

    白皙楚商羽緘口不言。

    姑蘇坤一如既往波瀾不驚。

    站在台階下的小春子顯得焦躁不安,一雙提溜小眼睛不是探向房內,那裏麵不會真有鬼吧,可是將軍進去了啊,該進去還是不該進去呢。

    小春子額頭冒出冷汗,卻不記得擦拭,幾近天人交戰後還是決定站在外麵,他暗地裏給了自己一個很好的理由,沒見武將軍都在外麵嘛,咱不進去將軍應該不會怪吧。

    走進房門的慕北陵在正堂角落裏的一張破舊老梨木椅子看見幾日未見的武越,依然穿著那一聲明黃九蟒龍袍,袍擺還能見到明顯血漬,不知道是他口那個老翁孫九局的,還是別人的。

    慕北陵見到武越,武越自然也看見他,平靜的眼神沒有泛起絲毫波瀾,這樣看著慕北陵走到身旁,像看一位陌生人。

    案幾的茶壺蓋被揭開放在一旁,壺裏除了不知多少天沒倒掉的茶葉外,再無他物。慕北陵抬起袖口撣去椅子坐墊的灰塵,彎腰坐下,說道:“近日可好?”

    披頭散發的武越悶聲不言,手把玩著一塊沾血的玉佩。

    刀頭宮字佩,大內侍衛貼身之物。

    慕北陵似乎猜到龍袍男人不會開口,也不急,自顧自說道:“尚城暴動了,你那些追隨者看起來還是不肯消停,臨水和襄硯也是,不過沒有尚城鬧得厲害,讓我猜猜,那天晚和你一起去皇北樓的黑衣人裏有虎威鏢局那位七爺吧,這次臨水暴亂是他從作梗?要不是倪元,前者的可能性更大。襄硯呢,姻婭在主事,這個女人不簡單,相之下我更擔心這個女人。”

    慕北陵自嘲一笑,“是不是覺得我不該怕一個女人,是笑話,說實在的,從在壁赤第一眼見到那個女人開始,我知道她不簡單,能把大通商會做到現在這個樣子,換成是男人恐怕也不行。”

    武越依然不為所動,刀頭宮字佩已經從右手換到左手。

    慕北陵舔了舔幹涸的嘴皮,納悶道:“怎麽?不發表些感慨?你的手下看起來你更讓我頭疼,所有人都說縉候麾下三勢,大通一勢,虎威一勢,死士一勢,現在看來說的沒錯。”

    武越側頭瞄他一眼,鼻腔噴出個重重的“哼”字。

    慕北陵無所謂癟癟嘴,如數家珍道:“你在扶蘇還安排有後手吧,再猜下,死士?確實是個頭疼的事,趙勝會馬率人去扶蘇,然後殺個回馬槍進攻你的老巢,臨水這邊也有人會去擺平,要不我們打個賭,看是你的三勢厲害,還是我的十萬鐵騎厲害。”

    停下轉動刀頭宮字佩,武越嘴角邊彎起抹譏諷弧度,嗓音尤為嘶啞,“慕北陵,你真以為你要麵對的隻是這些蝦兵蟹將?”

    慕北陵好道:“不然呢?你想說南元還是夏涼?或者漠北?”

    武越冷笑一聲,不言。

    慕北陵盯他片刻,拋磚引玉道:“難不成是那兩個神秘的老頭,從迦樓州來的那兩位。”

    武越眼皮瞬間眯起,很快又被他舒展開來,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誰告訴你的?那個被你抬太後位置的女人,還是武天秀那個被你養在深宮的娘?”

    慕北陵捏起倒在案幾的茶壺蓋,蓋子布滿灰塵,顯然很久都沒被人動過,這讓他很是訝異習慣諸事品茗的男人如何聊解慰藉。

    將茶壺蓋輕輕扣茶壺,慕北陵輕笑道:“不興他們兩個親口對我說?”

    武越一臉“信你老子是白癡的”表情,鄙夷道:“慕北陵啊慕北陵,你以為把我囚禁在這裏,然後推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坐王位萬事大吉了?嗬,該說你天真呢還是說你白癡呢。”

    慕北陵不怒反笑,靜待下。

    武越將刀頭宮字佩揣進懷,第一次正視最不該出現在這裏的黑眸男子,嘲笑道:“你把自己看的太高,把西夜看的太小,世俗王家,淩絕帝王,還有那些千年不肯入世的神仙天門,而你,隻不過是這盤棋的最微不足道的一顆棋子而已。”

    慕北陵收斂起笑容,劍眉緊蹙。

    武越似乎很喜歡看他吃癟的模樣,放聲大笑,狹刀似的眉毛完全舒展開來,然後語不驚人死不休繼續說道:“四百年前東州諸侯林立,短短三十年間十八諸侯相繼死於非命,合縱成如今九國之勢,慕北陵,你覺得這都是順理成章的事?”

    武越瞪著猩紅大眼,漸入瘋狂:“我武家能坐擁西夜四百年,你真當是高高在的元祖先王戰勇無匹?迦樓州的人在我西夜,其他國家呢?那座被稱為最有帝王麵相的蜀涼呢?沒人敢一統東州,你知道嗎?沒人敢,你以為夏涼人攻下徽城後為何不打王陵的主意?那可是我西夜的一個大寶藏啊,你知道為什麽嘛,哈哈……”

    打開話匣子的武越顯然不肯罷休:“姑蘇夜部,元祖先王培養的死士?哼,天大的笑話,那些所謂的族訓在他們看來狗屁不是,武天秀掏出玄德門的時候,怎麽不見夜部的人?所以說慕北陵,你脖子架了把刀,一把鬼頭大刀,孤在這裏看著你怎麽死。”

    武越咬牙切齒抬起手做了個刀砍脖子的手勢,笑聲像這房間一樣,陰森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