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夜風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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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很快黑了,跟隨文心怡去的夏族族人,一個個失魂落魄的回來了。而戰鬥艦也因為沒了威脅必要,紛紛降落了——就選在山腳下,按照防禦方位停下,機甲戰士們點燃了篝火。

    熊熊的火光照得光亮,當夏族族人經過時,雙方的人對視一眼,看到彼此臉上的跳躍的紅光,沒有交談,沒有任何聲息,就這麽的錯開了。

    李留抱著胸,和其他夥伴商討怎麽繼續。夏族已經將領地開放了,隨便他們搜,隨便他們找,再也不可能更退讓了。總不能把夏族人都殺了,然後威逼丁老師告訴那個寶物藏在哪裏吧?

    奪寶就罷了,殺光夏族……從來沒敢想。別說夏族和華族的淵源太深,就算沒有,星際聯邦的律法也不允許大規模殘殺!

    母星時代留下的法律都不太適合星際,但唯獨有一條《反人類罪》還存在,為了個人私欲大規模殺害無辜,喪失道德、滅絕人性,絕對要判極刑。

    所以威脅完了,幾個人開始傷腦筋,“要不抓一個問問?”

    “沒聽丁老師說過嗎?夏族的平民是根本不知道寶物秘密的。將心比心,換做你知道,還不想盡辦法讓自己成為高階了?可是你看,幾乎99%的夏族人,都是普通人!”

    “這群人也夠糊塗的,自家藏著寶物,卻什麽都不知道!難道他們都不懷疑的嗎?為何其他人連異能都沒覺醒,為何族內代代都有高階異能?換了我,早把秘密挖出來了!”

    李留眼睛一亮,“你們說得對!我就不信夏族人都是糊塗的!尤其是跟我們一樣大的年輕人,他們就一點也不好奇?”

    他領著兩個人,偷偷潛入,打算找個夏族年輕小夥子,之前對丁老師保證過,不傷害一人。可以啊,他們不用逼迫手段,改用利誘行不?

    夏族聚居地生活條件這麽差,就不信這些夏族人知道外麵的世界有多廣闊,生活多麽便利舒適後,還忍得住!

    可惜,李留的想法是好的,奈何挑了一個最不適合的時機。幾乎所有的夏族人,此刻都受了重大打擊。

    “什麽載人飛船被文心怡一拳頭打壞了?我的祖宗啊,那是好幾百萬錢買來的,敗家婦,敗家!她怎麽動得了手!”

    “長老,文前輩說那是花她的錢買來的,她願意開就開,願意砸就砸。如果她還想,再買一艘也使得,就是她現在心裏有火,偏不給夏族人使!”

    “敗家媳婦,糊塗家夥,養不熟的……”大長老嘴裏也不知罵什麽是好了,“那就叫她滾吧。她這些年,天天和華族人泡在一塊,早把咱祖訓忘光了,還留在這裏做什麽!叫她滾,我、我這就開祠堂,把她的名字去掉。她和她的子孫,永遠也別想回到夏族的祠堂受後人祭拜!”

    夏丁阻攔,“父親,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記得文姨為了買這艘載人飛船,前後花了十幾年,背了好多債務,才還清。怎麽會突然砸壞了?到底發生了什麽,她總不會無緣無故砸飛船。”

    “哎,都怪我,是我老頭子一時多嘴,把她身世說了……”

    “三叔,什麽身世?”夏丁身為族長,對長輩們一致隱瞞的事情也不知道。聽完之後,才大吃一驚,

    “什麽?文姨的生母早已過世,記在親姨名下。後來治病時被拋下,丟棄了?”

    “哎,這件事說起來也不大光彩。可人家也有難處,咱不能站著說話不腰疼啊!文心怡自幼病怏怏的,年年吃藥,月月傷寒一回,把老祖宗留下的藥吃了大半。不得已送到星際那邊去,可光治療費用,就把家底耗光了。要是能治好,也就罷了。那邊的醫生都說治不好的,還說什麽‘基因病’,要送到科學院研究,後來傳過來診治方案,說是先天母胎就有了,一輩子好不了。帶著這個拖油瓶,本來就日子難過。還是治不好的病症,不能把全家都拖死吧?所以就丟了。”

    “她姨心理也不好受,為這事難產抑鬱死了。她姨夫也沒活兩年。大家都把這些傷心過往埋葬了,誰也不提。哪裏想到,十幾年後,她回來了!她自己找上門來了!”

    “誰也不知她怎麽找過來的。大家又驚又喜,連忙幫她祭拜了父母,熱心的想要留下她,加倍的對她好,彌補一些。可她早已經變了個人,冷冰冰的,說她仔細查過了,她爹娘沒有找過她,夏族也沒派人出去找過她,那麽便當她死在外頭了。

    你聽聽這話,滿腹怨氣,誰還敢把她身世告訴?可憐她姨她姨夫,到死都在後悔!說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處,哪怕餓死凍死也不該丟孩子的,眼一閉就看到孩子嗷嗷的哭,從來睡過一個好覺。要是知道那該死的庸醫誤判了,文心怡不僅沒有病症,還覺醒了異能,不得活活氣死!”

    夏丁聽得連連搖頭。

    他知道族人的脾性,要說有壞心那是絕無可能的。但不含惡意,不代表會做好事,能把事情做得好。

    比如這件事,如果在文心怡長大後第一次回來,明明確確的告知一切,生母早逝,姨母拉扯她長大,後來病情太拖累人了,超出承受的範圍,不得已在丟棄。相信文心怡會恨,會怒,可憤怒之後,也就罷了。畢竟姨母姨夫養過她好幾年,有恩,也曾認真帶她去尋醫。

    念及舊情,那些傷害也能抵消大半。

    可現在,都過了五六十年了,說出來幹嘛?要挾人把族人帶走?不要挾,文心怡肯定要做的,她這麽多年沒忘記自己是夏族人的身份。一要挾,完了。

    多年的情分,全部沒了!

    這會兒告訴人家身世,文心怡都快八十了,讓她查不查?查的話,人家生父的消息時間過得太久,找不到線索怎麽辦?或者人已經在這四五十年中過世了呢?

    “您這是幫我們夏族結仇啊!”

    “那怎麽說的,我們一直藏著這個秘密,也是不讓她知道自己是個私生女!她親爹可是浪蕩子,絲毫不負責任!”

    “得了得了!”夏丁也是一陣陣無奈,“現在還談什麽私生不私生?文姨是整個星際聯邦都赫赫有名的高階異能者,我還是她的後輩,在她麵前不敢高聲說話。您輩分高,不用考慮她怎麽想,可看看小輩們吧,您教他們說的話,已經把人給得罪了。”

    “得罪就得罪,誰怕她來著!”大長老惱火,“她在關鍵時刻砸爛飛船,壓根就不管咱們夏族人的生死。誰還在乎她?今天不管怎麽說,我一定要把害群之馬給除名!誰也不要阻攔我!”

    “爹,您忘記我們之前說過的話了?我打算讓族人離開這裏,到聯邦其他星球生活。”

    “去就去,她文心怡還能一手遮天,不讓我們去了?”

    和族人,尤其是老一輩的人,交流越發難了。夏丁滿嘴的苦澀,放棄了交談,而是轉頭哀憫的望著小輩們,似乎在為他們的前途而擔憂。

    而夏族的小輩們也不傻,知道今天做了一件蠢事。縱然他們並不懼怕文心怡,可原本這位笑嗬嗬的老太太是可以成為大家的助力的。

    現在……

    不提夏族這邊,芸熙和索安的尷尬關係,因為這場混亂,反而靠近了。他們對視一眼,幹脆的省略了中間接觸、試探的過程。

    “你怎麽樣?我聽梅歇爾說,你要告她,終止協議?”

    “是。”

    索安沒有多問,平淡的接受了,沒有惱怒“我之前跟梅歇爾包票了,你怎麽能出爾反爾。”他甚至不怎麽在意今天發生的事情傳出去後,別人怎麽看他——在超凡者陳芸熙麵前,那些都是次要的,不打緊。

    山林的夜風很涼,夜空的星辰明亮閃爍。偶爾有一顆流星劃著長長的尾巴經過,並肩站立的兩人呼吸了一口帶著一絲寒意的空氣,不自覺的轉頭朝對方望過去。

    索安望向芸熙,芸熙也看向索安。

    兩人的目光都是鎮靜的,平淡的,可又是光輝璀璨的。

    一個是經曆無數磨難波折,死過,又活過來,早心如大海,不會為丁點小事掀起波瀾;一個是自幼背負億萬期望,又獨自背負死亡的壓力,數年如一日,心境穩如磐石。

    如果不是命運早早聯係到一起,磐石堅定堅硬,不會為大海動搖;如果不是初醒之後就得救治,大海也不會因磐石而激起浪花。

    也許萌芽早已種下,也許是內心深處藏著的好感。芸熙此刻覺得索安特別的帥,前所未有的帥!

    被克勞迪婭威脅的時候,她隻覺得憤怒。可事後,她才想到,為什麽克勞迪婭覺得能威脅到索安呢。

    喜歡?

    這兩個字太輕浮了,而索安和這兩個字明明一點也不符合。至少芸熙就想不通,怎麽會有人和喜歡的人旅行,能一個月不理不睬……

    她才不相信。

    但不妨礙她發自本心的欣賞這個年輕人,不僅有頭腦,有能力,關鍵還是這麽的帥!

    而索安,他看到星空下眼神依舊清澈,仿佛不會為任何事情發生變化的芸熙,終於懂得了在安家看到的一句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還記得外祖父曾說,這是一種境界,名叫超脫。隻要還活著的人很難做到,畢竟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偏愛和厭惡。誰能對“愛”“惡”無動於衷呢?

    現在看見此刻的芸熙,索安明白,所謂的超脫不是無動於衷,而是真正的性情,但又不會縈掛於心,有勇氣也有智慧,拿得起也放得下。這是一種人生的狀態。

    超凡者陳芸熙現在做的事情,就是以一個普通星際人,活在她親手奮鬥開辟的世界中。

    這世界有好的一麵,也有壞的一麵,她選擇全都經曆。

    過去的多少榮光,她可以全部放下,以嶄新的麵貌重新生活。

    索安心中湧動澎湃的情感,夜風也無法吹涼他心頭的火熱。就在這一刻,他很想了解陳芸熙的一切,想明白她為何做這種選擇,想知道她以後想做什麽。

    所有的一切,他都想……參與。過去的來不及,現在的和未來的,他都想陪伴在她身邊。

    這次,不是外祖父的要求,也不是組織那邊的命令,而是他真心想要做的!

    也是這一刻,索安發現自己的心,動了……

    他聽到芸熙在問,“克勞迪婭說……你的秘密……所以確實為了某種目的……才去研究冷凍人的嗎?”

    叫他如何回答呢?

    說他和他所在的組織,為了你的蘇醒,已經籌備了幾百年,好幾代人傳承下來的?

    “是的。”

    他再次深吸一口氣,沒有否認。

    否認沒有意義,而且他也不想對陳芸熙撒謊。

    若幹年後陳芸熙恢複身份,他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說一句,“都是為了你啊!”

    芸熙可不知道索安那複雜的情感,她想了想,“沒關係,你不用對我解釋。正如我之前說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也有。除了知心朋友,也沒必要誰都說吧,對不對。”

    “對。”

    索安看向芸熙,笑得眼角都彎了,心理說:我當然知道你有秘密,而且你秘密就是你的身份!我早就知道了!

    芸熙笑了下,“克勞迪婭隊長大約也放棄了,不過夏族在此地安居樂業百多年了,不與外人來往,也遇到上門搶奪寶物的事情,可見人心從來都是充滿懷疑的。最可怕就是空穴來風。”

    索安心理更熨燙了,明明有千言萬語,說出來的隻有簡單的三個字,

    “我明白。”

    芸熙看了一眼索安,確定他聽懂了,就不多言。而是感歎起夜色來,“這個夜晚多安靜啊,可惜到了明天……”

    次日,一片混亂。

    先前被機甲夷為平地的竹樓,早站滿了夏族族人。雖然族長說要離開,也不是一日兩日,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這麽一看,對毀家之仇,也不執著了。

    先對付幾天,等族長弄來足夠多的飛船,大家夥再搬家。

    可大清早召集所有人,開祠堂?把文心怡除名?

    除就除吧,祠堂一向是大長老管理,文心怡一拳砸壞了飛船,也的確可恨。

    沒想到這個文心怡厲害得要命,居然族長也不是她的對手!而她耀武揚威的闖進祠堂,要把她生母的骨灰帶走?

    李留嘿嘿一笑,決定留下來看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