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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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這特麽到底幾個意思?

    習安瞪著手中的木盒裏似乎風輕輕一刮就能吹走的紅色細線, 他聽的很清楚,這玩意兒是紅線, 是傳說中的“月老的紅線”,是那種綁在手指頭上無論轉生多少次都能相遇的紅線……不過話說回來,南榮他們一個是鬼仙一個是鬼修,壓根用不上紅線也就算了, 為什麽他在提到顧風晟後突然還塞給自己這玩意兒!

    南榮的臉上, 寫了滿滿的“不用謝我, 順手而已”。

    習安此刻卻隻想用這木盒掄他一臉, 一點兒、一點點都不想揣測他這莫名其妙的行為背後的意思。

    南榮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表情空白的習安,往後一靠放鬆了自己的姿態, 用一種像是隨口一問的語氣道:“習安,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怎麽辦?”

    南榮平常很少會叫他的名字, 大多時間和他交談的時候不會帶上主語,或直接稱他為“你”, 這麽突如其來地一句, 讓習安聽出了那看似平淡的話裏的認真, 可他並不是很理解這句話到底在說什麽, 露出了一瞬間的茫然。

    南榮當然知道這人壓根就沒理解自己的意思, 便再次開了口道:“你要知道,如果你想留在轉生鄉裏也並不難,想要修煉更是有無數辦法,並不是非得轉世或重生才行,人類的一生太過短暫了, 桎梏無處不在,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人尋求長生而修煉,妄圖跳脫轉世輪回,雖說我不覺得你對永生不死有什麽興趣,但也不覺得你是願意對死亡妥協的人,你真的不想趁著轉生鄉還欠你一大筆債的時候選擇換幾本修煉心法嗎?”

    習安突然就想起了自己那年頭七去看院長的時候自己說的話,當時他是不在乎的,不過是輪回而已,就算忘記了一切重新開始也沒有什麽關係,他不強求,甚至一點兒都不想繼續留在人間,時間飛速流轉,在他變成了一隻貓的時候,卻莫名地開始覺得十多年實在太過短暫了,明明作為一個人的時候都不在乎的東西,在那時卻有種想要留下的衝動。

    所以他確實想過,如果能成為妖修或鬼修就好了,等著鏟屎的畢業回國,他就去找院長,軟磨硬泡也好,甚至撇下自己的麵子撒嬌賣萌,隻要能讓院長教會自己怎麽修煉就行,但當回到轉生鄉,得知自己能夠重生時,他的想法卻再次改變。

    無論如何,先過完撿來的那一生再說。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他怕如果錯過這個機會,他會後悔。

    南榮定定地看著一言不發的習安,那視線仿佛直入後者的內心,將他的想法一覽無餘,好半天後他突然輕笑了一聲,道:“總之紅線給你了,以後如果遇上喜歡的人,倒是可以用在他身上。”

    習安聞言嘴角一抽:“那我先謝謝你了哦?”

    南榮十分慈祥:“不用客氣,順手而已。”

    習安:“……”

    實在跟這人交流不下去,拿了東西正正經經地再次道了謝後,習安就離開了轉生殿。

    過了兩天,就是春節。

    轉生鄉沿用的是舊曆,在人間界的公曆一二月份的時候,這兒才不過十二月,正是最冷的時候,轉生鄉的春節比起人間日漸淡薄的節日氣氛來說,更有舊時的模樣,雖然不能用火,但家家戶戶門前掛起了用電的紅色燈籠,紅色的對聯貼在舊式的院門兩旁,年畫和窗花到處都是,因不能燃放鞭炮,從大年三十一早,就有敲著銅鑼舞龍的隊伍巡街而過,街上的某些店鋪內甚至不知從哪兒搞來了堆的和小山一般高的糖餌果品、南北炒貨和茶酒糕點這類年貨,被常年吃蠟燭的鬼怪們哄搶一空。

    往日到了戌時(19:00~21:00),轉生鄉內除了一些網吧和徹夜娛樂的店麵外,幾乎全都熄了燈休息了,今日無論哪兒都徹夜亮著燈,即便是少有住戶空空蕩蕩的西市也燈火通明,整個城內沒有半處陰暗的地方,等到第二日天亮後才將燈關上。

    大年初一初二那天,許多人家門口都貼著專收名帖的紅紙袋,用以接收別人的名帖投賀,習安一早就拎著一大堆禮物,帶著李溪去了南榮、蘇鈺、廣榭、唐影的院子拜年,以謝謝他們之前的照顧,寒暄兩句後,又去了他們所住的左鄰右舍串門。

    大年初三,無論是商家鋪子還是轉生鄉的普通住戶,都抱著年前的柏枝與節期所掛的門神畫像和門箋送去了有冥火的西市焚化,當天習安與李溪在西市那家大過年的都不關門的麵店吃了一碗前一日剩下的“元寶湯”,當天整個轉生鄉不掃地、不乞火,不汲水,次日,所有的店鋪都開了門,清理了室內,丟完垃圾扔了窮,以示年已過完,正式開始營生。

    接下來的幾日,零零碎碎的慶祝一直持續到了正月十五的元宵燈會,這熱熱鬧鬧的年才算真正過完了。

    之前已經在轉生鄉過了兩次年的習安這次沒有落下任何習俗,放任李溪憋不住似的等網吧一開門便窩在裏頭一副紮了根的模樣開始玩遊戲,經過某些地方察覺其他人忙不過來時就幫上一把,等年假結束更是整日整日地呆在白駒書庫內,春去秋來,日子過的飛快,在桂花盛開的某天,月常看完顧風晟兵不血刃地打敗競爭對手拿下一樁生意後,習安見到了特地來找他的折婉。

    折婉的身後跟著滿臉笑容的李溪,一看就是聽到了什麽好消息,見狀習安一怔,察覺到了什麽一般連忙將手中的冰鏡放回桌上,轉頭去看她。

    折婉盈盈地朝著一旁的南榮行了個禮,對著習安道:“今日已是三年期限的最後一天,從明兒起,你們便無需去南市了,一周內,選定的兩人會意外身亡,將由奴家領著二位去重生,請莫要到處亂跑,若是錯過了這次機會,可至少要等上二十年。”

    ……終於,是時候了?

    折婉說完之前那番話就丟下他們跟南榮告辭了,看著她離開後,習安張了張口,還沒說出什麽,就聽南榮道:“重生的時候,記得帶上紅線。”

    紅線和重生怎麽看都沒半毛錢關係才對,為什麽聽到折婉說他們可以離開後南榮會突然提到那玩意兒?

    習安沉默一瞬:“為什麽?”

    南榮淡淡一笑,一副隨口一說的模樣:“不過是覺著難得不想浪費罷了,畢竟轉生鄉裏的東西大都不能帶到人間界,總得帶點紀念品回去罷?”

    習安:“……”

    這種紀念品誰會要?有什麽用?能當飯吃?

    南榮就當沒看到他那一臉的不置可否,繼續道:“想要把紅線帶出去很簡單,把一端綁在你的小指上,剩下的纏在手腕上莫要打結綁死了,以後也好解開綁在別人手指上。”

    習安:“……”

    所以他能把這月老的紅線綁誰手上?鏟屎的嗎?一想到這東西綁上就要和對方生生世世地糾纏在一起,他幾乎當即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太可怕,實在受不住= =

    因為身邊還帶著個李溪,不好留在小樓裏打擾南榮的習安很快告辭,並沒有將紅線的事放在心上,等走出轉生殿後,難得安靜的李溪好奇地問了句:“剛剛你們說的,是什麽紅線?”

    習安嘴角一抽,壓根不想提這事,瞥了李溪一眼後漫不經心地開始轉移話題:“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我們過幾天就要離開這裏了,你準備好了嗎?”

    一提到這事李溪就激動了,他拽了拽習安的袖子道:“折婉姐說反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隻要人到就行了,安哥我跟你說,正好半個月後我們公會要舉辦一個線下活動!我查過了,正好就在我們重生的那個城市,我之前跟他們說我沒法去,但打聽到了聚會的地點,這回我一定要看看那個囂張的土豪到底是個什麽鬼!”

    習安莫名地看他一眼:“你們公會線下活動和他有什麽關係?”

    雖然並不玩網遊,但他因為李溪總在耳邊念叨,也不免對這遊戲有所了解,李溪和那個大神分屬兩個陣營,離開主城無論走到哪裏都是紅名,每個陣營內有不同的勢力,當年李溪和那玩家杠上,也是因為大神所屬的公會與同陣營不同勢力的公會約了個地方內戰時,他們敵對陣營的人跑去攪局,李溪恰好就站在外圍掛機看熱鬧,瞧見殘血紅名過來順手偷了個人頭,就這麽結了仇,之後李溪去了別的服務器,那名玩家依舊不依不饒地轉服去追著他懟也就算了,因為勢力敵對,不和李溪所在的公會結仇已經很好了,居然還去參加他們公會的線下活動?

    李溪默默地扁了一下嘴,一副無語凝噎的模樣:“我哪知道那個蛇精病轉服後壓根沒打擊報複,反而轉了陣營跑到我們工會了!那家夥簡直喪心病狂,擺著人傻錢多為人仗義的嘴臉把我那群親友全部收買了,無論我躲到哪兒都能找來折騰我!什麽毛病!”

    習安:“……你幹什麽了?”

    李溪憋屈極了:“我能幹什麽!我什麽都沒幹!從轉服起我就壓根沒準備再跟他扯上什麽關係,他懸賞我我特麽都忍了好嗎!我都悶不吭聲讓他懟天懟地懟空氣了,這人哪來這麽大氣性!”

    一想到那人把自己身邊的妹子都勾搭走,還被親友誇說多大度多大方的樣子他就來氣,被搶怪的明明是自己,結果背鍋的還是自己,這日子還能不能好了?這回線下聚會,他一定要找個機會套那家夥的麻袋結結實實揍一頓出口惡氣才行。

    對於李溪妄想成為富二代後打擊報複真·土豪這種事,習安並沒有什麽興趣,他隨便安撫了李溪兩句,就將他拎回了院子裏,接下來的幾日,就乖乖在院子裏等著人來通知他們上路。

    三天後,習安被折婉通知次日未時(13:00~14:59)之前到轉生鄉報道,李溪則是兩日後的巳時(9:00~10:59),兩人站在院子門口目送她離開巷子後,關上大門對視了一眼。

    熬了整整三年,這天總算來了。

    因為期待的日子終於到來,平日裏咋咋呼呼的李溪也老實了許多,習安率先回了房間,站在安靜的室內環顧了一周。

    窗邊桌子上插著不少花的花瓶、床上幹幹淨淨的被子與一旁擱置的筆墨紙硯都是這院子本來就自帶的,他的東西除了三年間按季度添置的換洗的衣裳、從相熟的老者那兒收到的木雕與南榮給的裝著紅線的木盒之外也沒有什麽別的玩意兒,將椅子上隨手擱著的外套疊好放進衣櫃中,他整理了一下書桌,視線落在木盒上停頓了許久,最後還是打開了它。

    想來重生和投胎也沒什麽區別,木雕也好衣服也罷,都是不能帶走的,等他和李溪離開這個院子後,大概不多久就會有新人住到裏頭來,或者這院子會直接分給已經在轉生鄉工作了百年的鬼魂,裏頭他們留下的東西估計會被丟掉,唯一能拿來做紀念的,也就隻有這裏頭的紅線了。

    雖然這紅線的用途非常迷……習安看著那看似普普通通的紅線,伸手捏起一端,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在小指上纏了幾圈,打了個死結。

    在他做完這個動作後,手指上的紅線突然閃了閃,與皮膚相接觸的地方隨即就緩緩褪色隱入了空氣中,看不見摸不著,就像壓根不存在一般,要不是半空中突兀地伸展出來的半截紅線正垂在木盒中,顯然也與他的小指相連,習安大概要以為剛剛自己的動作不過是臆想出來的了。

    想起南榮交代過的話,習安拿起了另外半截線,將之纏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這回終於沒有消失的豔紅的絲線襯著他白皙的皮膚,對比強烈的模樣讓他那略有些削瘦的手腕看起來分外惹眼,習安的動作一頓,趕緊將自己半折的袖子放了下來,將它遮住。

    第二天,在李溪羨慕的小眼神中,提前一步離開的習安準時到達了轉生鄉,被蘇鈺等人領著去了重生的特別通道,除了他外,到場的還有南榮與淳於北,甚至連唐影和烏為榻都來了,一副要給習安送行的架勢,因為實在和這些人接觸不多,這三年來依舊沒有搞清自己的身份到底哪裏古怪的習安不著痕跡地將在場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最後視線落在了肩並肩站在一起的南榮和淳於北身上。

    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和諧,似乎誰都沒法插足,即便性別相同,不論長相也好氣質也罷都堪稱是一對璧人,立即就察覺到習安的視線的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轉過頭,目光準確地對上了他的,南榮深沉的眸子裏的意味不明和淳於北眼裏的莫名全都落在了習安的眼裏,定定地看了他們一會兒後,他若無其事地垂眸,仿佛之前的打量隻是不經意那麽一看而已。

    南榮不著痕跡地挑了挑眉,伸手攬住淳於北的腰。

    感覺到自己腰間那隻不安分的手正緩緩下滑,淳於北轉頭冷冷瞪了他一眼,十分想伸手給他一巴掌,但礙於旁人在場,也就沒有真的動手,他們左前方的折婉正看著手中的沙漏計時,等最後一粒細砂也掉到底部的玻璃球中後,她對一直等著的習安道:“就是現在,去吧。”

    轉生鄉的重生特別通道是一扇門,那扇門後一片白霧蒙蒙,看不清到底有什麽,之前被帶來這門前時蘇鈺就提過,隻有在軀殼的原主人真正死去後才能使用那具身體,折婉手中的沙漏就代表了對方的剩餘時間,在沙漏落完的七分鍾內,要是沒有進入通道,這次機會也就白費了。

    所以折婉的話音剛落,習安就毫不猶豫地一頭紮了進去。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白霧中,南榮笑著歎了口氣:“連告別的話都不說一句,小沒良心。”

    蘇鈺看他一眼:“三年間有那麽多次機會為他解惑,卻偏偏一句都不提,這下他要在人間待個幾十年才能回來繼續尋找答案,這事若擱我身上,我也會憋著一股子勁兒不想搭理你們。”

    南榮輕笑一聲:“有什麽好說的,若真提了,信不信他就算不回人間也要找我算賬?錯過這次機會多可惜?算賬什麽的,下次再說罷。”

    唐影:“真的想讓他繼續當人?”

    “魂魄雖然好不容易補全,再溫養一番也未嚐不是件好事。”南榮收了笑容淡淡道,“不過五十年而已,這五十年又不是不能去人間看看,出不了什麽事。”

    “……您還真是放心。”

    “那必須。”

    被眾人以為正憋著一口氣的習安,其實內心毫無波動。

    此時他正被困在一片白茫之中,全身都被束縛著,呼吸都有些凝滯,但卻意外的不覺得難受,不算太長的時間過後,他發現前方似乎多了個將周圍的白霧吸入的奇怪漩渦,而且還朝著自己的方向緩緩靠近,在他下意識想要躲開卻無法動彈的時候,突然就眼前一黑。

    ……

    s市某片普通住宅區的某間公寓的浴室中,十分鍾前因泡澡時間過長而睡著滑入浴缸內溺水的年輕男子突然睜開了眼睛,因嗆水而驚慌失措地抓著浴缸邊緣試圖穩定身形,他在水中掙紮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將自己的腦袋伸出水麵,撕心裂肺的咳嗽讓肺部隱隱作痛,男子半死不活地掛在浴缸邊,原本鐵青的臉色過了十多分鍾才恢複成了平日裏蒼白的模樣,將肺裏的水全部咳出來後,他用腳踢掉了浴缸裏的水塞,等微涼的水全部排出去,才抹了把臉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赤著腳踩在冰冷的瓷磚上,赤♂裸的年輕男子抓過一旁掛著的浴巾披在身上,撐著牆壁走到了洗漱台前,熱水氤氳在鏡麵上,讓裏頭的人看起來分外模糊,他伸出手抹了一把鏡子上的水汽,總算看清了自己的樣子。

    男人其實有非常好看的五官,介於秀氣與英俊之間,眼睛有些圓,這使得他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年輕個幾歲,但因為性情陰鬱,原本很好看的臉看起來像是蒙了一層灰,讓人沒有仔細打量的欲|望,此時因為還未從嗆水的事故中緩過神來,那雙眼睛半眯著,帶上了幾分水汽,半長不短的濕發貼在臉邊,再加上那因不常出門而削瘦的身材與蒼白的皮膚,更是讓他添了幾分脆弱無辜,定定地看了鏡子裏的自己一會兒,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雖然覺得鏡子裏的自己有些陌生,但好歹因為五官的相似,看起來倒是沒有太別扭。

    終於重生了的習安將頭發往後一捋,露出這個身體漂亮的額頭,將四肢與軀幹全部都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哪裏殘缺後,他擦幹身體離開了浴室。

    這是一間單身公寓,一室一廳,房子不大,但一個人住綽綽有餘,複深冬的生活習慣還算不錯,各處都井井有條,沒有亂丟的襪子也沒有隨便堆放的垃圾,就是某些角落因打掃的不仔細而落了些灰塵而已,習安穿上寬鬆的休閑褲,拿起茶幾上的手機看了一眼上邊的時間,此時是13:47,周六,休息日。

    將頭發吹個半幹後,習安翻箱倒櫃地搜尋了一會兒,終於將原主的錢包、戶口本和各類證件都找了出來。

    三年前選定了重生的身份後,蘇鈺就將複深冬的詳細資料交給了他,這三年來沒事會拿出來看一眼的習安早就做好了準備,因此適應的很快,確認了一遍手中的東西,他在午後的陽光中緩緩摸了摸自己的手。

    雖說有些陌生,蒼白又瘦弱,但確實是溫暖的,肺部火辣辣的感覺還在隱隱作痛,帶著十成十的真實感——

    他確實回到人間界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一任任 的地雷!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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