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0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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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老爺在一心向道前最好風雅之事,聽得世人皆讚梅花傲骨,於是在開鑿金豐園的時候,便種了一片雪梅。

    二月時分,落了幾場春雪,金豐園的梅花便都怒放了,清豔絕麗地開了半個院子,隔了老遠都能聞到那絲絲縷縷的清香。

    嫣翠樂壞了,自己個兒偷偷去耍了半日不說,這日慫恿了好半天,顧揚靈才無可奈何地跟著她出了清風苑。

    隔著上次來這金豐園已有小半年時光,那時節還是初秋時分,如今春雪盈盈,將個金豐園裝點的銀裝素裹,瞧著便有了幾分遊園的興趣。

    石子小路上早有婆子們掃了雪清出了道來,顧揚靈隨著嫣翠漫步緩行,空氣透著清涼,倒叫人愈發精神了。

    園中梅花正豔,絲絲幽香纏綿不斷,嫣翠看得興奮非常,拉著顧揚靈在梅林裏亂串。顧揚靈也難得開懷,並不責怪嫣翠,倒跟著她一同瘋鬧了起來。

    翻過年顧揚靈就十六了,本就是青春年少,骨子裏的熱情當真是壓也壓不住,消也消不掉,於是兩人都跑得雙頰緋紅。顧揚靈到底身子骨嬌弱,呼哧呼哧喝了許多涼氣,不免捂著嘴咳嗽起來。

    可巧紅英提了一個食盒來園子裏尋顧揚靈主仆,聽得顧揚靈的咳聲,忙迎上前,拉著顧揚靈去了近處的一座涼亭。把食盒裏的薑茶倒了一瓷碗,侍候著顧揚靈慢慢喝了。

    顧揚靈終於舒坦了,笑著對嫣翠道:“你也喝一碗,若得了風寒,我是必要跟著遭殃的。”

    紅英笑著道:“極是極是。”叫嫣翠也喝了滿滿一碗,嫣翠正是興奮,於是拉了紅英也來喝薑茶。

    顧揚靈三人分喝了薑茶,便立在雕刻了雲紋的石欄前舉目遠望,所見者皆是清豔絕麗的梅花,或粉或白,交織纏繞,盛意肆放。

    極遠處的一片卻是一水兒的紅梅,遙望而去,卻似雲蒸霞蔚,紅得好似燃燒的天端火雲。顧揚靈竟沒見過如此佳景,倒是一時看得入了迷。

    便是此時,梅林的另一條小道上慢慢走來了幾人,當前二人皆是穿著華美俏麗,烏發挽成的發髻上滿是金銀珠翠,還未走近便聽得一陣清脆悅耳的嬉笑聲。

    梅花濃稠,顧揚靈看得不甚清楚,隻隱隱瞧清了那兩人穿著華豔,年紀輕巧,猜著是薛二郎新近納的那兩個通房,心頭頓時起了膩味,道:“出來許久,回吧!”

    不想顧揚靈猜得正著,恰是薛二郎新近納進屋的兩個通房丫頭。外頭領家裏的那個豔妓喚作玉鳳,爬床的那個丫頭喚作鶯兒,兩人畢竟出身不同,到底外頭來的那個心有怯意,又在風塵裏曆練過,便處處逢迎,倒叫鶯兒愈發的張狂起來。

    鶯兒是個眼尖的,離得也不算遠,自然發現了亭子裏的主仆三人。那涼亭又建得高,當中立的那個又和自家正是對臉兒,站在上頭往下看可能不甚清楚,偏鶯兒的位置討巧,倒叫她把顧揚靈上下打量了好幾遭。

    薛府裏就那麽幾個有身份的女主子,當家太太,老爺的兩個姨娘,新嫁的三奶奶,這都是見過的,偏亭子裏的這位卻是麵生。瞅著打扮卻是個尊貴的,不難猜到,這便是清風苑裏頭的那位。

    且說顧揚靈今日裏的打扮倒是難得的嬌豔嫵媚,大紅底子粉紫縷金牡丹雲紋的交領長襖,配了條妝花織金杏粉長裙,腳上是繡花羊皮小靴,外頭罩著大紅色撒花織金鬥篷,烏黑絲發挽起的隨雲髻上簪著一朵粉紫絨花,斜插了兩根新製的鳳形金簪,正是過年時節薛二郎叫人送來的新年賀禮。

    鶯兒一雙睡鳳眼立時瞪得又圓又大,恨恨看著顧揚靈頭上的兩根鳳形金簪映著雪光瑩瑩閃爍,氣不打一處來。那兩根簪子她可是見過的,被自家二爺親手裝在一個錦盒裏,專門叫福安送了出去。她還以為是給太太的,沒成想給了這個野狐狸。

    鶯兒是家生子,自然知道薛家裏這個顧家女的事,也不過是個破落戶,便是長得嬌媚又如何,聽說早被二爺受用了,可這麽久了,連個通房也沒掙上,二爺也許久未踏進清風苑半步,顯然是不足為懼的。

    鶯兒被玉鳳吹捧了許久,家裏頭的老子娘頻頻提起她那也是嘖嘖稱讚,素日裏好過的夥伴,現如今哪個不高看她一眼,於是鶯兒吸了口氣,大步往涼亭那裏奔了去。

    玉鳳其實比鶯兒更早發現了那主仆三人,自然也把顧揚靈打量了幾遍兒。她不知道那對兒鳳形金簪,但少女身上那身兒布料她卻是認識的。

    她以往流落風塵,那時候年紀小,給一個當紅的姐兒做侍婢,也是見識過不少好東西。而亭子裏那少女身上的那一身兒,隨便哪一件拉出來,都是難得的好料子。

    她自進了薛家,自然是錦衣玉食,滿頭珠翠,好東西薛二爺也是給過的,可跟眼前這個一比,卻是差在“難得”兩字了。

    玉鳳自來精明,自家爺們兒那點子事兒哪裏會不打聽清楚,又是個心裏透亮的,知道這得寵不得寵的差別,便是男人心裏的那點子特別了,於是見著鶯兒氣昂昂地往涼亭那裏奔去,抿唇略一思索,便招了自家的一個貼身丫頭,低聲吩咐了幾句。

    鶯兒自然是去尋顧揚靈的晦氣,可顧揚靈哪裏會知道,雖要往回走,卻也是由著嫣翠二人磨磨唧唧地收拾了食盒,又推推搡搡鬧了鬧,才慢吞吞從涼亭上往下走。於是在扶梯上,和鶯兒碰了個正著。

    鶯兒要尋釁,自然是要找借口的,顧揚靈當然不欲多事,便偏過身子讓出路來,叫鶯兒一行人先過。

    鶯兒心裏存著壞意,擦身而過時便“哎呦”了一聲,身子一軟,趴在了一旁的樓梯欄杆上,眼淚汪汪地回過頭來,嬌滴滴落了兩滴淚,嗔道:“你踢我作甚?”

    顧揚靈幼年時候曾在外祖家住過一陣兒,顧家人丁少,父親沒納妾,叔叔也隻有嬸嬸一個,自然沒那麽多事兒。可外祖家不一樣,三個舅舅,兩個姨媽,本就鬧騰得厲害,偏二舅舅又是個色中餓鬼,剛成親一年,屋裏頭便丫頭通房一大堆。

    顧揚靈是個調皮愛玩的性子,最愛尋了二舅媽玩耍,每每便能瞧到各種好戲,實是比戲台子上還演得精彩。如今瞧著鶯兒這架勢,眉梢一勾,心下一哂,不免覺得伎倆淺薄可笑。

    嫣翠是個直脾氣,又是個單純的,她本能的就知道自家姑娘定不會故意踢了那死蹄子,又知道這便是二爺屋裏頭爬床的那個通房,心裏犯了惡心,立刻罵道:“挨千刀的小蹄子,胡亂攀扯什麽,也不睜眼瞧瞧自己個兒的臉,下作的東西也配叫我家姑娘親自去踢你?”

    鶯兒正愁沒人搭腔呢,聞言愈發哭得淒慘:“踢了我便罷了,還任由丫頭謾罵於我,等著二爺回來,我必是要求一個公道的。”卻是句句衝著顧揚靈去的。

    顧揚靈不知道自己是哪裏得罪了薛二爺房中新近得寵的通房,可她本就不待見薛二郎,更是瞧不上鶯兒的做派,哪裏肯自掉身份跟個通房計較,自然也不願嫣翠再與這人撕纏,一揮手攔下了滿麵通紅欲要回罵的嫣翠,瞧也不瞧鶯兒半眼,冷淡道:“走了。”

    鶯兒頓時氣得臉麵通紅,自家又哭又喊的,偏人家半點眼色也不給,恁得目中無人,叫人憤恨,便攔在顧揚靈麵前,怒氣衝衝道:“你踢了我便要走,沒有這麽便宜的事兒,今兒你要不給我賠不是,這事兒就沒完。”

    顧揚靈見這女人沒事兒找事兒,還胡攪蠻纏,由來對那薛二郎更添了幾分厭惡,能叫這種女人爬上床的,又會是什麽好東西?不過是個色中餓鬼,香的臭的爛的腥的,隻怕是有點兒顏色的都能看在眼裏,拉到床上吧!

    顧揚靈眯著眼看了那鶯兒幾眼,脾性上來,愈發不耐煩了,本就是得過且過,也不怕胡亂得罪了哪個,指尖朝那鶯兒點了幾下,轉頭對嫣翠道:“她不是要我賠不是嗎?你去代我賠不是。”

    嫣翠立刻紅了臉:“為何要給她賠不是,她算哪個牌位上的人?”

    這丫頭,顧揚靈眉頭一皺,轉眼看向紅英:“你去。”

    紅英一呆,隨即發現顧揚靈眸光冷凝,清麗的俏臉上透著冰冷的清絕孤傲,頓時明白過來,不由得抿緊了唇,神色變得有些緊張。

    顧揚靈唇角一挑:“嗯?”

    紅英立刻看向鶯兒,鶯兒怕不是真以為顧揚靈要給她道歉,臉上透著顯見的得意。她心裏的小算盤打得響,心道等那丫頭道完歉,她偏偏要揪住不放,就要這個官家女親自給自己道歉不可。

    紅英哪裏不知道這鶯兒正是薛二爺的新寵,可她更清楚,自家的這個姑娘隻怕是更得薛二爺的心,於是上前兩步,“啪”的一聲,狠狠給了鶯兒一個耳光。

    鶯兒一下子懵了,紅英走上前一掌推開了鶯兒,鶯兒沒防備,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跌到了雪地上。那積雪下正是厚厚的黃泥土,剛破了冰,鶯兒瞬時便沾了兩手泥,新上身兒的衣服也糊了一片髒汙。

    顧揚靈氣勢太盛,紅英也瞧起來極為厲害,跟著鶯兒來的玉鳳本就不樂意跟顧揚靈對上,見她們要走,忙讓開了路,跟著的幾個丫頭自然也退後了幾步,嫣翠暈頭巴腦地跟在顧揚靈的身後,等走了好遠,還不敢相信,自家那柔柔弱弱的姑娘,竟然叫紅英賞了那鶯兒一掌。

    “二爺他……那可是二爺的新寵呀!”嫣翠後知後覺地叫道。

    顧揚靈睨了她一眼,這丫頭敢在薛二郎跟前替自己求情,每次尋的時機還正是時候,說起來膽子也不小,腦子也清楚,怎的今日裏這般傻呆?

    “小傻子。”顧揚靈抿唇笑了。

    “騷狐狸,你給我站住,死蹄子……”身後一陣謾罵,還有淩亂的腳步聲。

    顧揚靈喘了口氣,不怕厲害的,就怕蠢的,薛二郎必定是眼瞎了,才會看上這種貨色。

    “快跑。”顧揚靈一聲令下,自己個兒先跑了起來。她不怕那鶯兒,可她不想同一個蠢傻的呆子混在一處打架,沒得掉了她的身份,失了她的臉麵。

    可顧揚靈是個嬌弱的,沒跑兩步,她便跑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