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陛下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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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上沒有排課, 晚上熬了會兒夜,到晌午的時候, 宋問才出發去書院。
她次次來,都能被傅知山給逮著。
這次繞了個彎, 還是被看見。
“宋先生!”傅知山怒道, “因你讓學生外出,其他課業的先生都找不到學生了!這樣下去, 如何趕考?屆時書院顏麵掃地, 誰來負責?”
宋問暗暗叫苦, 謙卑交握著兩手, 應聲道:“我一定教育他們,讓他們好好上課。這群學生,簡直是無法無天,竟敢蹺課!”
“哦?”傅知山疑道,“不是你叫他們去的?”
“冤呐!真與我無關。”宋問拍手道,“不過他們對時政倒是的確很感興趣。我如何罵,也罵不醒他們。做先生, 難呀。”
“他們現在根本無心上課,你怎能罵他們呢?”傅知山耳提麵命道,“他們都是因為有想法的人, 有想法是好的, 為人最怕是沒有想法。但你要讓他們明白, 輕重緩急。”
宋問點頭:“明白明白。”
李洵在盡頭處喊道:“先生, 上課了!”
宋問保持微笑。
傅知山無力擺手:“去吧去吧。”
宋問總算鬆了口氣,往前跑去。
李洵失笑道:“先生竟然怕傅助教?”
“錯了。我不是怕他,我是尊重他。”宋問道,“我不想剛來幾天,就同他爭吵。”
宋問走到門口停住,李洵道:“那學生先進去了。”
宋問點頭,而後在外麵聽了會兒牆角。
裏麵諸人在緊張討論。
“李洵,你再幫我看看。”
“你是真的好了,還看什麽?李兄幫我看看。”
“不如我再添一句?”
“哎呀,我這順序,該調一下為好。”
“我方才看了李兄的文章,文風大氣,真是自愧不如。”
李洵眼皮微抬,想起昨日父親的話,未有開口。
宋問抬腳向前,出現在門口,裏麵瞬間安靜。
宋問搖著折扇,心中哎喲哎喲直叫。
坐到位上,喝了口茶,勾勾手指,示意他們都呈上來。
隨後一張張開始翻閱。
眾生挺直脊背,在下麵仔細觀察她的反應。
各文章大同小異。
大致是一通批,深得宋問精髓,將人說的一文不值。
從百姓愚昧莽撞,營田使弄巧成拙,城門守衛的漠然處之,到縣衙屍位素餐,再到金吾衛暴力執法,以及主管人三殿下的毫無作為。
概括的倒是很全麵。
尤其是孟為、馮文述、李洵三人的文章。
孟為粗狂直接,痛批到底。
馮文述典故喻今,明嘲暗諷。
李洵用詞謹慎,較為內斂。
宋問將紙都推到一旁,然後看向她的學生們。
眾學子頓感渾身不舒爽,挪動了一下屁股。
這怎麽看,也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宋問提著戒尺站起:“可還有補充?”
眾生心猛得一提,四處顧望。
略有猶豫,但實在想不出其他。便答沒有。
宋問冷下臉道:“若照你們所寫,你們還漏了。”
學子忐忑問道:“還漏了何人?”
宋問字字政地有聲:“漏了古今聖人,漏了陛下,漏了他們的父母,漏了這天下蒼生,還漏了你們自己!”
不知為何,被這樣說後,眾學子心中反而舒了一口氣。
竟有種果然如此的安心感。
宋問眉毛一挑。
怎麽沒有炸毛?
馮文述起身求教:“請先生直言。”
“這篇文章,若讓我來判分。全部零分。”宋問提起李洵的卷子,到他麵前道:“隻有李洵,我會給你六分。”
李洵接過:“學生自認,並無多少出彩之處。”
宋問道:“不是因為你的文章出彩,隻因為你是禦史大夫之子。”
李洵怒然起身:“先生,慎言!”
“因為你是禦史大夫之子,所以來日你前途無量。你隻要開口,你說他們錯,他們便是錯。因為你官大,他們隻能受罰。”宋問道,“所以你今日所寫這篇文章,倒不全是空談,盡是放屁。可如果,你和他們一樣,那你的分,也會和他們一樣。”
李洵直接將紙撕了,丟到一旁:“請先生明示。”
“明示?這事不需我去明示。我隻要你們,做到‘設身處地’這四字。”宋問回身道,“若今日,你們是守城門吏,現有兩條路給你走。一!違抗軍令。不忠,不義。二!見死不救。不仁,不孝。現也有一群正義凜然的學生在後麵催著你走,你們選哪條?”
眾生沉默。
“孟為!”宋問點道,“你選哪個!”
孟為沉默。
宋問卻不給他機會:“說!”
孟為道:“學生哪個都不選。”
“好!那因你未司其職,百姓硬闖入城,終被你同僚擊斃於城門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你四個全占!你還累你的同僚也要擔上不孝的罪責!”宋問指著他道,“無論作為還是不作為,那群學生都要將你們罵得狗血淋頭,體無完膚!仔細想想,你做錯了什麽?執軍令是錯,還是心懷猶豫是錯?”
孟為埋頭道:“先生,我錯了。”
宋問:“認錯,認錯抵消不了你對他人的中傷。”
學子弱弱道:“莫非就沒有第三條路走?”
宋問轉向他:“他不過一小小門吏,何來第三條路?你說,你倒是給他指條明路!”
那學子別開視線:“暫未想出來。”
“那很好啊,暫未想出來,先給他們打了罪名。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是吧?”宋問罵道,“你以為你誰啊?公理,律法,還是聖人,天道!”
班內再次沉默。
他們此刻的心情是複雜的。
覺著她不對,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飛速在腦海中,給自己整理思路。
宋問望著一眾黑壓壓的腦袋,喊道:“都抬起頭來!盯著桌子做什麽?”
眾人不情緣的抬頭。
看著她的臉能有做什麽?
宋問:“罵的還盡興嗎?你們是否想過,哪怕一個念頭,他們也有自己的難處?”
馮文述終忍不住道:“門吏人微權輕,所以無從選擇,進退兩難。方能理解。那金吾衛和縣令呢?難道他們也沒錯嗎?”
宋問過去:“那我問你,金吾衛的職責是什麽?”
馮文述起身,答道:“守衛皇城和京師治安。”
“奉誰的命?”
“陛下。”
“為何要清道拓寬?”
“因為道路太窄,馬易受驚,踩傷行人。”
“該不該做?”
“該。”
“他們可有收受一金一銀?”
“未曾。”
“可有權利越過縣令向戶部追討稅賦?”
馮文述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後麵已經含糊不清:“沒有。”
宋問:“那你指望他們能做什麽?他們做的最錯的事,是將陛下和太子的話,放在心裏,處置事件速度太快?還是沒能自掏腰包,給那群百姓賠還攤費?”
宋問:“你以為金吾衛的權責是什麽?你以為各級官員的權責是什麽?你以為各司其職是為何意?”
眾生已經一派萎靡。無人搭腔。
宋問摸摸下巴。
覺得自己這次還沒說什麽嚴重的話,怎麽這群憤青就偃旗息鼓了?
不至於吧?
“像馮文述這樣的便很好。有問題,就大膽問出來。‘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何況我是你們的先生,問我,是理所當然。”宋問誇讚道,“如有異議,自然可以提出,互相探討。像馮文述,孟為,李洵這三人,就做的很好。有自我的見解,所以他們的文章,也最為出眾。”
眾生同情看去。
是了,所以這三人也是被批得最慘的。
想他們先前也配稱得上風流才子,作出的詩賦,廣受吹捧。
遇到宋問之後,方覺一切皆是飄渺。
作得好詩,卻做不好官。
此次已是下了心力,再難找到借口。
治國之道可以侃侃而談,付之實際卻lòu dòng百出。
已不知該如何正視,“所學為何”這個問題了。
一而再,再而衰,衰而竭。
以防有變,他們還是先竭著吧。
沒人再給宋問牽引話題,宋問隻能自己往下說了。
他們的情緒,嚴重影響她的發揮。
咳了一聲,掩嘴道:“我知道你們還想問什麽。還有長安縣令嘛。”
一雙雙求知的眼睛,深情凝望著她。
“收繳的款項已列入賬目,呈交戶部。收支也照常支取,你讓他從何處抽出一筆錢來?你讓他如何去與戶部,把所交的銀錢再取回來……”宋問頓了頓,說:“縣令這人,確實有些無恥。我也不是很想替他推脫。”
眾生:“……”
她重新過去看了眼文章,道:“說明你們也沒全錯,這次可以給你們個半分。”
眾生:“……”
就不能湊個整?一分也成呐!
“在你們筆下,所有人都是錯的,所有人都是自私的。的確如此。但,也遠沒有你們想那麽罪惡。”宋問淳淳教誨道,“我不是要為他們推脫,他們的確有錯。善惡,就跟對錯一樣,原本無絕對。懷善意,也會行惡事。但無論是何時,何人,何事,我都希望,你們能看的多一點。不要被自己的衝動和怒火所蒙蔽,不要忽視他人的立場。你可以指責,但在指責的同時,要先全麵看清整件事情,這樣才能做出公正的判斷。”
“這世間,有幾個願意,去做遭人謾罵的惡人?”
“這便是guān chǎng。人生在世,多是身不由己,而guān chǎng尤甚。上下同級,皆有聯動,難能獨善其身。為官為官,便也是尋的諸人相處之道。”
“隻要但凡,你們不將自己的地位放的那樣高,便不會犯這樣的錯誤。虛心萬事能成,自滿十事九空。誌高身下,敏事慎言。”
叫人窒息的寂靜。
宋問:“……”
數日之後,西王村便傳回了消息。
雖然還未開始結果,但接上的幼苗,沒有枯萎的跡象,切實的在生長。
如此一來,滿城皆驚,堪稱神跡。
誰見過長著胡蘆根的西瓜?
那究竟得是葫蘆還是西瓜?
多數人不信,去看過後,卻不得不信。
連朝廷都派了專人,去查驗真偽。
最終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西王村不必再怕今年無收,如今還是幼苗,成瓜已被人高價定下。
不少權貴迫不及待的就想見識一下,這傳說中的西瓜,得是什麽模樣。
村民掐指一算,照往年收成來算,甚至要多賺個十番不止。
因此事影響最大的,大約就是那些個算命的了。
陛下崇尚修仙,長安城街頭就有不少遊方術士。
先前不屑漠視的還好,放過狠話的人,如今隻覺得臉頰生疼。
捂著臉,抱著自己的報牌,開始瞎掰。
宋問這冷不丁的來這一下,真是讓不少人措手不及。
消息傳的洶湧,百姓不知道宋問的名字和來曆,卻知道雲深書院。
此番一來。
雲深書院被吹得天花亂墜,世間無二。
一不小心傳得誇張了些,就說書院裏麵有一位高人。
已經得道成仙的那種高人。
街頭巷口處,還在消化這個消息。
唯有成仙的宋問,依舊悠哉。
實在是跟她沒多大關係。
村民賺錢了,又不會給分成。
書院出名了,又不會漲薪酬。
宋問依舊是那個低調的宋問。
這天她如往常般到了書院,在門口就被等候許久的傅知山給逮著,抓住後急急往裏拽。
“不要衝動!”宋問安撫道,“助教,助教我知錯了。往後我一定更早來,不讓你發現我逃課的!”
孟為趴在長階前,看見她的身影,追在後麵喊:“先生!先生今日上課嗎?!”
“上課上課!”宋問喊道,“助教您看,我還得去上課!”
傅知山道:“上課不急,先等等!”
傅知山竟然也會說上課不急?
孟為瞠目結舌。
看他那架勢,怕拿自己先生出氣。
回身吼一嗓子,喊了自己的兄弟,跟在兩人的身後。
傅知山一路帶著人去了書院正廳。院長也在。
諸位學生隨後湧了進來。
傅知山將宋問按在椅子上,轉身道:“院長,您來做個見證。”
院長不明所以。
“幾日前我同宋先生打賭。後來偶然聽到城中傳言,於是我便去西王村查看,發現確有其事。是我輸了。”傅知山別過臉,搖頭道:“原來真是我見識淺薄。”
院長說起這事,心情便一陣輕快。在中間打圓場道:“誤會解開便好了。你二人既是同僚,往後好好相處。宋先生你年紀尚輕,可多向傅先生討教討教。可也所學甚廣,怕是知山你也比不過呀。”
宋問點頭應和:“不錯不錯。宋問莽撞,平日裏多虧助教提點。”
院長揚手道:“好好好,那上課了。宋先生帶著學生們去吧。”
“且慢,你還不能走!”傅知山轉手遞給她一把剃刀,“你來割!”
宋問:“……”
竟然是要她動手?
“先前宋某是玩笑話,助教竟還當真了。”宋問幹笑著問她身後的學子們道,“你們當真的嗎?”
眾生搖頭,表示豈會豈會。
傅知山硬要塞到她手裏:“言出必行。我傅知山還不至於如此老不羞。你盡管割。”
宋問:“……”
宋問道:“我不會啊。”
傅知山道:“隨意割。也不要求你割得好看。”
宋問見他如此堅持,又看了眼手中的剃刀。
鋒利的刀刃,將她看得眩暈。往旁邊一遞:“你來?”
李洵倉惶退開一步:“學生不敢。”
宋問道:“先生也不敢呀。動刀動劍的多不好呀。”
他們這邊推搡來推搡去,傅知山看不過,拿起一把剪刀,自己動手,狠心一剪。
那原本打理整齊的胡須,頓時就像割過的韭菜一樣,隻剩了詭異的半茬。
眾人凝固在原地。
“既有錯,自當該罰,否則何以服眾?宋先生尊我年長,不忍動手。我也不該逼你。”傅知山摸了把自己的胡渣,“夠了嗎?要不再剪一刀?”
眾人搖頭,然後又匆忙點頭。
宋問道:“夠了夠了!”
傅知山朝她欠身行禮道:“宋先生,從今往後,您便也是我的老師。”
宋問忙回禮:“不敢當。助教言重了。”
傅知山堅持拜道:“一字便可為師,何況傅某這次,受益匪淺。”
隨後掏出個手帕,將手上抓著的一把胡須包住。
宋問兩手恭敬的遞還剃刀。
傅知山接過,便行告退。
孟為沒忍住笑出聲來。
馮文述等人也跟著笑出聲來。
宋問在後麵踹著他們趕緊回學堂去。
孟為回身道:“先生。院長平日裏不在書院的。傅先生都說要尊稱您一聲先生,在書院裏,您是誰也不用怕了。”
宋問還未開口,馮文述先行:“此言差矣。先生就沒有在怕的。”
梁仲彥跟著打趣道:“誰敢來抓先生的錯,怕是要先小心自己的胡子吧。”
宋問摸著下巴道:“可我這人,偏偏就是喜歡抓別人的錯處。尤其是我學生的。”
眾學子立馬噤聲,快步逃開。
宋問的學堂,今日已經被擠滿了。
除了原先的座位,走道上,還有後排的空地,滿滿當當都是人、
這都是其他科的學生,慕名來旁聽的。
他們對嫁接的事情非常感興趣,又對外麵流傳的仙道學說不置可否。
所以來聽聽宋問的講解。
帶他們來的先生先道:“未經商量便來了。請宋先生勿要責怪。”
“哪裏?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君子之樂也。”宋問道,“諸學子看得起我,倒是成了我的樂事。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諸生行禮道:“先生好。”
狹小的學堂,與擁擠的學子。
這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宋問望著他們,仰頭回憶道:“我來這裏的第一課,是講‘土’,當時我的學子們呐……”
“咳咳!”
底下一排的誇張的幹咳聲。
孟為打斷她道:“先生,往事已矣!”
眾生:“已矣已矣!”
宋問好笑,也不再奚落他們。
和他們講了一堂課的生物。講些淺顯的。
雖然大部分學子都沒聽明白,但起碼也知道,所謂嫁接,跟佛道玄說是無關的。
早上課業結束,宋問便收了東西,準備回去。
從書院中央的長階上下來,被一人攔住去路。
“宋先生?”那人上前,淺笑道:“久仰大名。”
宋問打量他兩眼。衣著華貴,氣質彬彬。
看著比她小上兩歲,十七八的模樣。
不是雲深書院的學生。
公子道:“方才在外麵聽了先生半堂課,真是茅塞頓開。”
宋問:“你聽懂了?”
那人微微一愣,又笑道:“怕是我太愚鈍。隻聽懂了個大概。”
宋問轉而笑道:“公子有把折扇,我也有。真是有緣。”
“哦?”公子看了眼手裏的扇子,“唰”一打開搖了搖,笑道:“朋友送的。”
宋問看清扇麵,卻是眉毛一挑,推開半步,再行施禮道:“宋問見過太子殿下。”
唐清遠動作一滯:“先生見過我嗎?”
宋問道:“這把扇子,宋某在三殿下那裏見過,看他很是珍惜。如今在您手上,便也應該猜到,您的身份了。”
唐清遠低頭看了眼手裏的折扇:“原來是我奪人所好了。回去便還給三哥。”
宋問繼續道:“二位殿下真是兄弟情深。”
唐清遠問:“宋先生與我三哥,交情甚好。連這種小事也知道。”
“說不上交情。不過於城門一案,見過兩次而已。”宋問又退開一步,疏遠道:“宋某素來喜拘泥小節,上不得台麵。”
“先生實在過謙了。說到這城門一案,確實是我考慮不周。好在為時尚晚,已向父親請奏。”唐清遠道,“我想整頓官道,將其改為商鋪聚集之處,先生您看,可行嗎?”
“哦——?”宋問眼睛眨了眨,饒有意味道:“敢問殿下,是想如何整頓?”
唐清遠道:“封鎖官道,車馬不得入內。召集不同各行的商人,來開設商鋪。再行舉措,吸引百姓來此。”
“哦——!這想法實在是……超前!”宋問拖長了音,嘖嘖稱奇,抱拳敬佩道:“殿下愛民如子,慧眼獨具,實乃萬民之幸也。”
“過獎了。”唐清遠沒體會到她的陰陽怪氣,笑道:“先生若是感興趣,不妨一起小酌兩杯,探討探討?我也想聽聽先生的意見。”
“這……”宋問摸摸自己的肚子,煩惱道:“恰是不巧。近日腸胃不順,喝不了酒。”
唐清遠:“那便去品茶。春風樓的茶,倒還是不錯。”
宋問致歉道:“若是品茶,宋某已與人有約。先行告辭。”
唐清遠喊她一聲,但宋問腳步極快,連走帶跑,已經離開老遠。
唐清遠對兩件事情感興趣。
一是孟樂山的舉薦。二是所謂的嫁接。
所以他才親自前來。
這宋問初見他時還有親近之意,得知他是太子後,便避之不及。
唐清遠站在原地,蹙眉沉思。
莫非是唐毅和她說了什麽?
宋問是很想告訴他的。
不,就是覺得那場麵太尷尬了。
李洵兩手捏成拳,垂在身側。
一口氣不上不下,堵在胸口。
他決計不承認,或者說不願意承認,宋問說的話是對的。
傅知山走進來,有些困惑道:“方才我怎麽看見宋先生走了?這課上的怎樣?”
無人回答。
傅知山點點頭歎道:“總歸是年輕了些吧?書院讓他這樣的人來負責授課,我原本就是不看好的。”
他當宋問是壓不住火,被這群學生氣走的。
傅知山說:“若是你們實在不願意,我去找院長說一說,將宋先生調去講明經的課。”
孟為立馬道:“不成!”
其餘學生紛紛望去。
孟為怒道:“在他未將那句失望收回去之前,他不能走!”
“不錯。”一學子哼道,“說我等愚昧不堪,我倒要看看,事實為何。若他是一派胡言,定然撕破他的嘴臉!”
“不錯!”
“他算何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莫非其中真有,未盡之言?”
“去探探便知。”
李洵率先走了出去。
傅知山聽他們所言,猶自疑惑,見學生都要散了,匆忙喊道:“都不許走!去哪裏?書院有書院的規矩,現在是上課的時候,先生不在,也得留著念書。”
“先生留了一份功課。”李洵回頭,冷漠道:“我現在要去上一堂真正的經義課。”
守在門口的小六,剛剛坐下,見人又出來了。
起身迎去,驚道:“少爺,您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被轟出來了?”
“這群小子們道行太淺,我隨意激了兩句,他們就上道了。”宋問歎氣道,“終歸是閱曆尚淺,做事喜歡先入為主,易被蠱惑。”
小六:“……少爺,您要笑就笑唄,這樣子忒滲人。”
宋問扯著他的衣服,躲到牆後,朝門口張望。
小六抱著自己的小包袱,懵道:“少爺,躲著做什麽?不回去啊?”
宋問道:“先等等,看看他們到底可教不可教,是良材還是朽木。”
未多時,她的學生從轉角出來。
嘴上罵罵咧咧,走下長階,結伴往城門的方向過去。
“咦?”小六道,“他們怎麽也出來了?”
“肯定是來找我報仇的。”宋問睜眼瞎編道,“我剛剛問候了一下他們長輩。”
小六一驚,隨後譴責道:“少爺!您這也太過分了!”
宋問笑笑往前走去。
“少爺,離他們遠點。”小六快哭了,“別去討打了!”
宋問領著小六,繞了條道,避開學生,然後去了城門前的酒館。
酒館夥計迎出來:“客官,您來啦?”
宋問甩去一串銅錢:“我要二樓靠窗的位置。”
夥計朝上一看:“不巧啊客官,有人了。”
“哦。”宋問說,“沒關係,我隻要窗子,我願意和他拚桌。”
隨後便自己衝了上去。
夥計一時不查,讓人溜了上去,隻能在追在後麵喊道:“誒,客官!沒有這樣的道理啊客官!”
二樓窗邊,站著一名華服的男子。
身材削瘦,但身姿挺拔。
他和宋問的目的大約一樣,正望著城門的方向。
宋問走過去抱拳道:“兄台你好,借我半個窗子。”
兄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宋問是誰?
直接當他默認,很自然的湊了過去,扒著窗台查看情況。
酒館夥計躲在樓梯口觀望了一會兒,發現雙方都很和善。
即沒有爭吵也沒有喧嘩,於是安心退下。
拉了正要上去的小六道:“你家少爺讓煎的藥快好了,現在去端過來嗎?”
小六懵道:“藥?”
“是啊。”夥計道,“大早過來,托我們煎的。”
小六愣愣道:“那我同你一起過去吧。”
此時城門口,雲深書院的學生,和守城門吏正陷入僵持之中。
真相為何尚來不及問清,所見卻是直接顛覆了眾人認知。
一群老翁幼童,個個看著羸弱不堪,隻是跪在城門苦苦哀求。
士兵死死把住門口,見人要進來,便手執兵戈凶狠喝退。
究竟哪邊才是暴?哪邊才是錯?
先前還信誓旦旦要撕破宋問臉的眾人,此刻真是瞠目結舌,難以形容。
一學子道:“這與傳言……未免相差太大了吧?”
另一學子道:“不應該啊,前兩日我路過的時候,也沒這般淒慘。哪來那麽多老翁啊?”
“不會真是別有隱情吧?”
“許不是裝的?博取同情?”
“裝?裝能裝出這幅麵黃肌瘦的樣子?”
“莫說前天了,我昨天來的時候,也不是這樣的呀。那群農漢呐?”
“不會是有人混在其中蓄意鬧事,如今見事態已定,便安心離去?”
“切莫胡說!”
他們這邊人遠遠站著討論,李洵先一步走上前。
守衛橫出槍身,攔在他的麵前:“要出城?”
李洵蹙眉,抬手一指道:“他不舒服。”
所指老漢再支撐不住,軟軟倒在旁邊人的懷裏。
李洵匆忙過去,探手去摸,發現他額頭滾燙,確實病了。
學生見狀,皆簇擁而上。
一直在城門處風吹日曬,看來是感染了風寒。
他原本年歲就高,如今更是臉色蒼白,奄奄一息。
“真病了!”孟為喊道,“去找大夫啊!”
扶著他的人淚目道:“城門都進不去,哪裏找大夫?”
李洵回身道:“放他進去。”
“莫開玩笑了。”守衛道,“少管閑事,快回書院去!”
學子起身喝道:“你可知他是誰?這位可是禦史大夫的長子!”
守衛聽聞匆忙行禮:“公子贖罪。”
孟為背起老漢,正要進去,卻被眾守衛齊齊攔住。
守將抱拳道:“吾等受命在此,不敢瀆職。如無公文批示,不得進城。哪怕禦史公親至,也是如此。”
一學子激動道:“那便眼睜睜看著他病死在城門?六旬老漢,你如何忍心啊!”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這不僅是見死不救,更是不義不孝!”
守將別過臉:“軍令不可違。此人不得進城。”
“老漢死便死了,聽老漢說句實話。”那老漢抓住孟為的肩膀道,“冤枉,冤枉啊!!”
後麵人戚戚跟著磕頭喊道:“冤枉啊!”
場麵叫人頗為動容。
守衛們沒料到局勢會發展成這樣。
前幾日叫囂的人此刻全沒了蹤影。
不能如往常般進行武力鎮壓。一時間竟束手無策。
一方是學生,一方是官兵。
後麵是淒淒低訴的百姓。
行人紛紛停步。
怕是從未見過,如此好欺的暴民了。
唐毅正捧著一盆從村民手中買回來的瓜苗,來回翻轉觀察。
守門仆役進來稟報:“殿下,一位叫宋問的先生來訪。”
唐毅手一抖,險些將盆栽摔下去。
他匆忙將東西塞給聞樂道:“快,快藏起來!”
聞樂捧著那盆瓜忐忑道:“藏哪兒呀?”
唐毅:“別讓他看見的地方。就藏我床底下去!”
“好嘞!”聞樂應了一聲,埋頭直衝向唐毅的寢居。
仆役看傻了眼。
唐毅朝他一拂袖:“讓他進來。”
仆役躬身道:“是。”
轉身出去放人。
唐毅重新在上首端正坐好,深吸口氣。
手指順著衣擺理了一道,然後搭在膝上。
門口便已傳來宋問蕩漾的喊聲:“殿——下~~”
唐毅:“……”
宋問轉著折扇到他麵前,瀟灑一抱拳,笑道:“三殿下,別來無恙啊。”
唐毅頷首。
他們應當不是很熟稔的。
唐毅一臉嚴肅問道:“何事拜訪?”
“說來也短。”宋問自顧著坐到他身旁,小聲道:“昨日太子殿下來找我了。”
唐毅偏頭:“有何事?”
宋問說:“我發現太子殿下也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
唐毅:“怎麽?”
宋問:“他來找我,說要給我介紹一下,商業街的事情。然後請我吃飯。”
唐毅:“……”
宋問道:“於是我稱讚了他的才華,然後拒絕了他。”
唐毅默默扭過頭,眺望遠處。
第一次,有些同情他這位弟弟。
不過,他也同情自己。
宋問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腿上,露齒微笑:“再然後我就決定,來找你吃飯了呀!”
唐毅將她的手揮開,閉著眼睛推理了一遍她的邏輯。
失敗了。
“這跟你要來找我吃飯有何關聯?”唐毅絕情拒絕道,“不去。”
宋問一手撐在桌上,朝他那邊靠去:“我來找你吃飯,是因為前兩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