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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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文述氣道:“先生,你先前說他們是對的, 如今又說他們是錯的, 那你究竟是為何意?到底想要什麽樣的dá àn?”
    宋問跟著喝道:“我不是在教你們何為對錯, 我是在教你們如何明辨是非!”
    宋問:“我覺得對錯又有何用?這世間原本就有許多是非難辨之事, 除了大善大惡, 也沒多少絕對對錯之事。如何辨別, 是將來交到你們手上決定的!”
    “觀念不同不是錯誤,但,不明真相便妄下結論, 是錯!是大錯!”
    宋問戒尺指向馮文述:“你可知, 對斷案官員來說, 隻是一念之差,便可毀掉他一生仕途。這就成了你的罪過, 你擔的起嗎?”
    “你們覺得,今日是在幫助那群無辜百姓,覺得熱血滿懷,覺得慷慨激昂?”宋問又問所有人, “可若是他們有所欺瞞, 不需太多, 便隻是一點點。而今日,你們就是斷案的官員, 那涉案的官吏, 又將受到怎樣的懲罰?蒙受怎樣的冤屈?來日他們就是你們的同僚!那你們現在的驕傲, 與自豪,不是可笑與荒唐又是什麽!”
    宋問喝道:“明確你們自己的身份,是受害者,還是加害者。亦或者是,公理的。”
    “沒有任何事情是你們可以小覷的。愚蠢的正義,才是罪惡。”宋問冷冷道,“你們自己再想想吧。”
    宋問說完,又一次合理早退。
    馮文述氣之不過,拍桌:“他究竟是為何意!”
    其餘眾生跟腔道:
    “我看他就是巧言善辯,無論何事都說不過他!”
    “他又知道多少?他不是與我們一般大嗎?”
    “我打聽清楚了,他前兩日才剛來的京城。彼時百姓早已聚在城門,他又能知道多少?”
    “所以,無論我們做什麽,他想必都不會讚同吧。”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哈哈,對!”
    尷尬笑過兩聲,重新陷入沉默。
    李洵忽然開口道:“你們真要自欺欺人嗎?”
    孟為喊道:“李洵!”
    李洵問道:“有多少人冷靜後也覺得,事有蹊蹺?”
    眾人低頭。
    “先不說對錯,為何前後口供,竟無一言是對上的?又為何,今日城門鬧事的人都不見了,隻餘下一幹老弱病殘?莫非先前全是旁人杜撰的?那你我之前所見的又是什麽?”李洵搖頭道,“枉信了他們,竟連自己也不信了。”
    馮文述跟著開口道:“昨日與他們閑話,口供出奇一致,竟無一絲出入。現在想想確實奇怪。這分明該是有人指點才對。”
    李洵:“即有諸多疑點,為何我們沒能發現?她所指所批,又有何錯?”
    李洵的話,比如今宋問的話,有重量的多了。
    身為內部領袖,他一開口,表示信服,眾生不得不去查證己身。
    李洵道:“再以偏見待人,因人廢言。我等才真落為小人。”
    門後宋問老懷欣慰。
    倒是還有個明白人。
    她是那種故意惹事的人嗎?
    ……她是啊!
    宋問抬腳重新進去。
    眾生見她,皆是一愣。
    宋問哼了一聲,從桌上抽走自己的折扇,然後又哼了一聲,走出去。
    眾生:“……”
    重新留下一幹學生,麵麵相覷。
    李洵道:“我去找城門郎要批文,我要親自去問個明白。”
    其餘人便道:“我們也要去。”
    宋問掂著手裏的扇子,向前走著,感慨道:“真是個偷聽的好辦法。”
    前堂傅知山一抬眼,又看見了宋問。
    “誒?”傅知山懵道,“宋先生,你不是該在授課嗎?”
    宋問道:“上完啦!先生辛苦啦!”
    傅知山叨叨教誨:“……哪有課上完的道理?這才剛開課呀,他們可都是應考生啊。宋先生,這書院有規矩的……”
    宋問從他手裏抽過紙,掃了一眼,正是自己想要的,躬身道:“多謝先生。”
    傅知山:“不必客氣。”
    宋問收進懷裏:“先行告辭,來日必當答謝。”
    “誒?”傅知山空著兩手,“誒!”
    隨後,乙班學生也魚貫而出。
    傅知山搖頭跺腳:“不成體統!”
    這群學生的辦事效率相當高。
    畢竟身為官二代,雖然尚未入仕,平日裏也潛心念書。
    但刷臉,靠譜。
    宋問放學放的早,學生徒步趕到城門的時候,天色也還不晚。
    隨後便跟著幾名帶路的,一起去西王村查看。
    此時宋問還在書院的階梯旁,對著紙張咬手抖腿,不住驚歎道:“禦史大夫,正三品官員啊!李洵這小子可以去國子學了啊。這還有個四品官的,五品官的竟然也有幾個!他們為什麽不去太學?”
    宋問渾身打了個寒顫,沉思道:“這群學生來頭好大,為何都要來雲深書院?莫非這裏有什麽特別之處?”
    宋問偏頭看了一眼:“聖光普照?靈山寶地?還是開過光了啊?”
    國子監裏分六個學院。
    國子學麵向三品以上官員子弟。太學五品,四門學七品。
    國子監的學生和先生,是有嚴格人數規定的。
    小六問道:“少爺,您的學生啊?”
    “是啊。”宋問拍拍紙道,“搭上一個,即可平步青雲。在長安還不能作威作福,但回了江浙,夠橫行無忌了。”
    小六:“……”
    小六弱弱道:“少爺,那是不是得罪了一個,你也完了?”
    宋問:“……”
    宋問繼續咬手指:“哦……有道理啊。”
    小六:“……”
    我宋家要完了。
    宋問。
    二十四歲,研究生畢業。
    為了實現耳根清靜的終生夙願,被她親媽趕去應考公務員。
    不慎中第。
    麵試體檢政審全部審核完畢,正準備提包上任,又不慎車禍。
    終生夙願,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實現方式。
    偏偏她的是被動鎖定模式。
    等她再次睜開眼,看見的,是她“娘”。
    她娘是一個相當漂亮的人。
    所謂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隻可惜,她不常笑。
    這樣一位出口可成詩,低眉可吟賦的才女,帶著她,住在一個畫風與她們格格不入的小鄉村裏。
    五年後,宋問成功五歲了。
    那日,她娘親給她換了身衣服,便一言不發的牽著她出門。
    她們路過一片蘆葦塘。
    宋問偏頭望去。
    蘆葦被風壓低了一片,如浪潮般層層鋪去。
    蘆葦塘的另外一麵,是一條小溪流。
    宋問扯了她娘的衣袖道:“娘,我想喝口水。”
    美人娘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額頭,問道:“餓了嗎?”
    她已經一天沒吃東西,當然是餓了。
    隻是時間過去太遠,無論是當時的感覺還是感情,她都記得不大清楚。
    宋問獨自下了蘆葦塘。
    走到一半的時候,回首顧望。
    那是一副無聲的場景,永遠刻在她的心口。
    她娘親站在路邊,與她四目相對。
    將塊玉佩放到地上,然後轉身離去。
    宋問急忙回頭去追,可待她到了岸邊,已經沒人。
    她在路邊侯了一晚。
    等殘陽落下,等日出湯穀。
    仰頭眺望混沌天際,她萬萬沒想到,自己能如此迅速的成為一名遺棄兒。
    翌日晌午,一矮胖的中年男人急急駕著馬車來到她麵前,對她說:“我是你爹。”
    宋問答:“我還是你娘呢!”
    胖砸眼中翻滾的熱淚一滯,差點倒回去。
    又在岸邊侯了一晚,她娘親的屍首方被找到。
    那老胖商賈,將她娘親好生安葬,隨後帶著她去了江南。
    宋老爹著實待她很不錯,也的確是她娘的舊識。
    隻不過,宋問始終不能接受那是她親爹。
    因為差距實在是太顯著了。
    共處多年後,那違和感越發明顯。
    顏值上,身形上,以及。
    智商上。
    此刻,她正狼狽跪在宋家祠堂裏。
    麵對一幹列祖列宗,她覺得自己跪得頗有些不明不白。
    要說原因,得往前倒半個時辰。
    彼時她正在花壇喂魚。
    一聲突如其來的呼喝,打斷了她閑靜的情調。
    “宋問給我滾出來!”
    宋老爹手執家法,一身狼狽的衝進後院。
    一眼掃見,追去,對著她毫不猶豫抽去一鞭:“你又給我出去惹事!”
    宋問手裏抓著魚食,來不及跑,迅速跳上一旁假石,占領高地,回道:“弟弟都可以出去,我為什麽就不能出去?”
    宋老爹又探手抽去,罵道:“你弟帶把!你帶嗎?”
    “我弟帶把怎麽了?我敢帶個帶把的回來,我弟敢嗎?”宋問吃痛嚎道,“他要是帶個帶把的回來,我看你怎麽活!”
    “哎喲……哎喲我的老命。”宋老爹拍著胸口喘氣,“不孝子,怎麽就出了這麽個不孝子?”
    他現在就不知道該怎麽活了。
    “這春耕之際,你去霍霍人家牛老二,你是想弄死誰啊你?牛二他媳婦過來,差點沒弄死我!”宋老爹掀起自己的衣袖,“你瞧!你自己瞧,我這把老骨頭給擰的!”
    宋問道:“你連人媳婦你都打不過,你也就打打我了。”
    宋老爹回嗆道:“你連人媳婦都不敢欺負,也就欺負欺負你爹我和那老實牛二了!”
    “那不叫霍霍,那叫嫁接。等人西瓜長出來了,三跪九叩都不夠謝的。”宋問哼道,“有本事,來日你去找他媳婦,擰回來啊!”
    “我看是你三跪九叩都不夠賠罪的!”宋潛喊道,“那牛二不過一小小佃農,種兩畝薄田勉力糊口。好容易碰上幾個風調越順的年月,仗著他信你,你就這樣戲弄他?”
    “不容易我才幫他啊,科技致富!他是第一個試點,會流芳百世的那種!”宋問鄭重聲明道,“而且我說了那不叫霍霍,那叫指點迷津!”
    宋潛撕心裂肺的懇求:“你管好你自己吧祖宗!!”
    “爹。”宋毅聞聲跑出來,喊道:“爹!”
    宋問招手呼喚:“把弟!把弟你爹冥頑不化!”
    “你還不住嘴!”宋潛匆忙左右看了看,確認這等丟人的事無人旁觀,跳腳道:“祠堂跪著去!”
    於是,她就跪到了宋家祠堂。
    宋問灰溜溜的哀歎:“好人難為啊。”
    宋毅失笑道:“這話當是我說才對。”
    宋問糾正:“你這叫助紂為虐。”
    “豈會?從心而已。”宋毅道,“我覺得姐姐做事,必有道理。”
    宋問仰頭,靜思己過。
    她就是太聰明,太善良,太低調,才會犯下如此大錯。
    宋毅從袖口處抽出一封信箋,放在地上,推到她的麵前。
    “嗯?這什麽?”宋問撿起拆開,“請任函。雲深書院,宋問?”
    “這是先前孟先生差人送來的,讓爹扣下。好在我看見,就悄悄收了起來。”宋毅道,“隻是一直猶疑,究竟該不該給你。”
    宋問將帖子一丟,繼續跪好道:“罷了,還不如你去。我連爹都講不過,更何況一群黃毛小子。”
    “不是黃毛小子們,雲深書院,是長安首屈一指的名院。”宋毅朝她解釋,“雖說比不上國子監,但也相差不遠。裏麵不乏風流名士,學生也有不少是權貴之後。他們既能請你任課,定是孟先生著力向他們保舉。這等機會,實是少有,也是先生一片苦心。”
    “那我更去不得了,這不是誤人子弟嗎?”宋問摸摸眉毛,不甚在意道:“論詩文經義,你才是孟先生的得意門徒。若是我都能去,那你必然能去。”
    “我縱是教他們詩書,也不過是讓他們多背背舊籍而已。可為人官者,擅吟詩,擅作對,又有何用?我卻教不了他們,於己於世,當為求何?”宋毅挪了挪膝蓋,跪正了,急道:“孟先生乃江浙名儒,卻對姐姐多為推崇。他願收我為徒,也多數是看了姐姐的麵子,可見姐姐的才學,非宋毅能比。”
    宋問眼睛朝後一瞥。
    “看見了嗎?”宋問指指後麵,扒著門框咬袖口的某人道:“如果我真去了,他會先殺了你,然後追來殺了我。最後,再自殺。”
    宋毅:“……”
    宋潛發現,自己的位置暴露了。
    於是走過來,裝模作樣的拂一拂袖,昂頭哼道:“跪好!不成體統!”
    他正要重新離去,卻是眼尖,看見了落在地上那則函令。
    當下心頭一慌。
    宋潛也知道,宋問和他們不一樣。
    畢竟沒有哪個五歲小孩能那麽坦然的亂認兒子。
    而且。
    無人教她識字,她卻能讀百書。
    無人教她農耕,她卻能通時令。
    無人教她算學,她卻能核賬目。
    這已經不在常理的允許範圍之內了。
    縱然這閨女兒不大正常,那如今也是他閨女兒。
    兩人四目相對。
    而後一手一腳,同時伸出。
    宋問率先搶過信函,背到身後,瞪眼:“不告而取是為偷!”
    宋潛抬起右手,用衣袖擋住麵容。忽然悲從心起,嗚咽一聲奪門而去。
    真是兒大不中留!
    宋問:“……”
    宋問望著還在晃動的門扉,扭頭問她把弟道:“什麽情況?”
    宋毅點頭:“爹同意了!”
    宋問:“……”
    她怎麽就沒看出來呢?
    宋問吃了午飯,席間也未見宋潛。
    想他是在牛二婆娘的魔掌摧殘下提前凋謝了。
    提了籃棗子和一把油傘,下田去找人。
    牛二正在栽苗。
    宋問啃著還帶酸澀味的青棗道:“不厚道啊牛二!你我好歹算生死至交,我才將秘密告訴你,你竟然轉頭告訴你媳婦!”
    牛二老實巴交道:“不曾啊!都是她自個兒猜出來的。”
    “也是。”宋問大剌剌蹲在田埂上,繼續自戀道:“畢竟這世間,如我這般機智的,再無第二。”
    牛二摸摸後腦,歉意道:“對不住啦。我盡力了。”
    宋問搖頭:“這話聽著尤為心酸。”
    牛二將放在一旁的幼苗拿過來:“宋先生您看,這是活了嗎?”
    宋問一點下巴:“栽吧。隻要別讓它半路被人拔了就成。”
    牛二過去繼續勞作,扭過頭笑道:“盡管放心吧。就是她扒了我的皮,這苗子我也不拔!”
    牛二忙活,忽然道:“若是先生能告訴更多的人,讓天下人都能吃得飽飯,那便更好了。”
    宋問:“不怕他們搶你生意?”
    牛二嘿嘿笑道:“吃飽喝足,上天垂憐,沒有誰搶誰的生意。”
    牛二兀自說道:“若是無論大旱大水,都不必忍饑挨餓,那可好了。”
    宋問道:“沒有農耕之人,是可以不靠時令活的。”
    “哦對了,先前花葉出油,照先生說的法子打藥,果真有效。”牛二眨眼道,“先生,您放心。這次我絕技不告訴她。”
    宋問:“……”
    宋問捂著心口,一陣鈍痛。
    倒是別不告訴她啊!
    壞事都算她頭上了,好事怎能瞞著不說呢?
    宋問別過頭。
    她不該跟牛二這種人打交道,太特娘的虧了!
    “先生有大才之能,不應與我等草莽困於田間。先生教我識文斷字,我也終還是名佃農。”牛二捧著瓜苗到她麵前道,“如先生所說,須得根係粗大,方能茁壯成長。這裏地平土薄,焉有屈居之理?”
    “誰教你說的?”宋問有些好笑。這不倫不類的。
    牛二嘿嘿傻笑。
    “行吧。”宋問也沒追究,“我之前和你說過的,都記得了?”
    “都記得。”牛二說,“等西瓜出來,就先送個到宋府去。”
    宋問點頭,便也放心。
    將籃子留在田埂上,複又打著傘回去。
    宋問抬起手揚道:“再見了朋友!”
    牛二:“誒!”
    翌日清晨,宋問甩著包袱,卷了家中若幹現銀。
    留書一封,北上就任。
    張炳成手中的酒,根本停不下來。
    喉結一動,這是要合夥來灌他?
    伸出手製止道:“點到即可,過猶不及嘛。大家就不用勸酒了。”
    “趕緊吃。”宋問又催促道,然後夾了兩筷子蝦到唐毅碗裏,朝他擠擠眼。
    唐毅:“……”
    唐毅實在是太低調了。
    張炳成總算想起來還有這麽一個主。指著唐毅笑道:“三殿下都在這裏,你們怎能不向三殿下敬酒?”
    聞樂道:“我家公子不勝酒力。”
    張炳成:“那定也是能喝一杯的。殿下不喝,莫不是不給下官麵子?”
    唐毅扯出冷笑。
    宋問咳了一聲,提醒道:“張縣令,這殿下,可是殿下啊。”
    人家皇親國戚,給你個毛麵子?
    張炳成:“……”
    趙主簿歎了口氣,繼續搖頭。
    蠢成豬了。
    張炳成鼻間重哼出一氣,心情煞為煩躁。
    看著宋問與唐毅,更是越發不順眼。
    隻是李洵在此,他不敢太過明顯。怕就傳到禦史大夫和那幾位老臣耳中。
    隻能放軟語氣,賠笑道:“是心意,不是麵子。下官真是喝多,失言了。”
    而後喝幹了手裏的酒,轉身道:“城門案已了,三殿下居功至偉,你們此前不是饒有興趣嗎?怎能不敬殿下一杯呢?”
    李洵道:“方才張縣令教訓的是,點到即可。殿下既然已經說了不勝酒力,我等哪有道理,再灌三殿下酒喝?”
    眾生皆道:“是啊是啊。”
    張炳成:“……”
    張炳成改而望向宋問。
    唐毅他不敢多造次,宋問一介草民,他還是可以的。
    宋問脊背朝後一靠,無辜的看著他。
    “說起城門案。”
    張炳成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本官原以為,雲深書院,身為長安名院。從底蘊與學風來看,學子當都是極為嚴苛自律的。隻是為何,我最近聽聞,該在授課的時候,學子卻不在書院呢?”
    宋問道:“老爺您錯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千裏之行,始於足下嘛。”
    “我看不是。外界可都在傳,是某位先生帶著他們玩樂,才敗壞了學風。以往這雲深書院的先生,都是才名遠揚的大家。”張炳成笑著問道,“宋先生,任教幾年了?”
    “韓愈道:‘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宋問微笑道,“有沒有資格被稱為先生,隻應當與個人能力有關。我能教會他們不會的,那任教過幾年,又有何所謂呢?”
    張炳成眼睛一翻。
    咬文嚼字,他怕是比不過宋問。
    “說的……有理。”馮文述求知道,“先生,韓愈是誰?”
    “看,這就是師也。”宋問回答他說,“一位你不知道的人才。”
    馮文述:“……哦。”
    這張炳成不停的找宋問麻煩,隻是總也學不好。
    一而再再而三,三卻勇了。
    那麽多吃的,也沒能堵住他的嘴。
    張炳成道:“宋先生教什麽?”
    宋問:“經義。”
    “哦。經義。”張炳成道,“既然是教經義的,怎麽又帶學生出來喝酒,又帶學生出去逃課呢?這是在行哪本經文的義理?”
    “非也非也。”宋問點著筷子,“馮文述,是以《大學》始教……?”
    馮文述起身背道:“是以《大學》始教,必使學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致乎其極。至於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此謂物格,此謂知之至也。”
    宋問笑道:“不錯。這世間萬事萬物都是互有聯係。任何看似不起眼,無大用的事物,若是細心去鑽研,便會發現並非如此。孔聖的論語,所言所感,不也都是基於一些人之常情嗎?孝悌仁善,以己度人。這不是隻有君子該做的,這應當是人人都該做到的呀。”
    眾學子點頭附議。
    宋問麵向大家,微笑:“所謂明察秋毫。不正是從微毫之中,從已知之中,去探尋那些未知之裏,這才是《大學》的深意呀。此謂知之至也。”
    眾學子拍手應和。
    宋問:“張老爺,您覺得呢?”
    張炳成辯不過她,又是哼了一聲。
    趙主簿看不下去,覺得這宋問今日是存心找茬來了。根本意不在歸還商鋪。
    扭頭對張炳成道:“若無其他人,老爺,我們還是回去吧。縣衙還有一幹公務呢。”
    宋問哪能讓他走?
    “且慢且慢!”宋問道,“這方酒過三巡,哪有走的道理?”
    李洵起身道:“縣令如此關心我等學業,實是慚愧。再敬您一杯。”
    張炳成笑著受了,陪他喝了一杯。
    宋問端起酒道:“不過,說起這城門案,宋問的確要敬殿下一杯。請請請。”
    唐毅不明所以。
    宋問挑挑眉毛,示意他喝。
    唐毅便喝了一杯。
    宋問又給了倒了一杯,唐毅再喝下。
    如此灌了他三杯。
    宋問咂嘴:“好酒!”
    唐毅蹙眉。
    還好酒?
    人要是走了,看誰來討錢。
    “呀——!”宋問轉了個視線,忽然驚呼道:“殿下,我看您,兩眼無神,臉色發白,似乎是喝多了,有些神智不清了吧?”
    唐毅:“……”
    宋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喊道:“殿下,殿下?聽得到我在說什麽嗎?”
    聽的特別清楚。
    唐毅背著張炳成翻了個白眼。
    “咦?”宋問關切道,“當真如此不勝酒力?聞樂,還幹站著做什麽?快扶住你們公子!”
    聞樂:“……”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呐。
    宋問過去拍了拍唐毅的肩膀:“殿下莫非是喝多了想吐?來,我帶您下去走兩圈,先醒醒酒。”
    唐毅心底是一萬個拒絕,揉揉自己的額際,表情很是痛苦的站起來,任人扶著下樓。
    “失陪了,馮文述,你們先招待著,切莫怠慢了老爺。”宋問裝模作樣的和幾位學生交代,然後扭頭衝下麵喊道:“跑堂,快沏壺茶來!”
    三人一路下了樓梯,來到大堂。
    掌櫃的親自出來招待:“客官這是,喝醉了。”
    宋問道:“是啊,不勝酒力,多喝了兩杯。”
    唐毅硬著頭皮點頭。
    掌櫃看了他兩眼。
    覺著不像啊。
    喝醉了,怎麽臉一點也不見紅?
    他趕忙倒了杯茶過去,唐毅兩指一擋,推離開去。
    宋問抬手指道:“掌櫃的。您這木雕不錯啊。栩栩如生,雕工了得。”
    掌櫃順著看去,笑道:“客官好眼力。這是我請江南有名的木雕師傅雕的。擺在店中,添些靈氣。”
    “這春風樓就是不同一般。如此有品味!”宋問直接過去,伸手拿了過來,豪氣道:“我買了!我出雙倍的銀子買。結賬的時候,記得加進去。”
    掌櫃震驚道:“這……本店不賣雕製品。”
    唐毅:“……”
    對此人的無恥程度有了新的認識。
    竟然連吃帶拿,真是一點也不害臊。
    宋問眼睛一轉,又是驚呼道:“哇——!這是核雕吧?簡直鬼斧神工!看這鳳戲牡丹,剛勁有力,線條分明。堪稱人間絕品。”
    掌櫃快步過去,想搶過來。
    宋問先他一步拿起,往自己懷裏揣,沒臉沒皮道:“買了!雙倍價錢,千萬別跟我客氣!盡管開價!”
    掌櫃捂住眼睛,痛得“哎喲”一聲。
    誰與她客氣?
    心肝兒都在泣血。
    他的館藏,又沒了一件!
    宋問搜刮夠了,沒再看見喜歡的。也不給那掌櫃勸說的機會。
    將木雕夾在腋下,然後拖住唐毅的手臂,急切道:“殿下,您是不是快不行了?”
    唐毅額頭青筋暴起。
    是快忍不住了。
    從配合她開始就是個錯啊!
    怎麽還不走!
    宋問神色張皇的對那掌櫃道:“不行了你看,三殿下臉色如此蒼白。我得趕緊送他回府就醫,快去結賬。哦對,你到樓上去,找一位叫李洵的人。找他即可。”
    掌櫃也有點慌了,管不得許多,點頭護送他們出去。
    宋問走兩步,又一個急回頭:“記得,千萬不要讓張縣令結賬。他是我的貴客,這於禮不合。就找李洵即可。”
    掌櫃道:“明白的明白的。”
    這樣一頓胡點,哪敢叫張炳成結賬?
    他可不敢開這口。
    唐毅幾次想掙脫宋問的桎梏,都被緊緊抱住。
    在她的攙扶下,走上馬車。
    聞樂跟著坐上車轅,抓緊韁繩,迅速逃離。
    宋問癱在一邊,幾欲笑翻。
    唐毅整整衣袍,甚是嫌棄道:“你就把你的學生們丟在這兒了?”
    宋問道:“怕什麽?難道張炳成還能先走,讓其他人去通知禦史大夫,來春風樓贖兒子嗎?”
    除非是活膩了。
    要知道大半的菜可是他點的。
    宋問捂著心口,鄭重申明道:“那是他心甘情願要自己付的,與我無關啊。”
    春風樓二樓。
    掌櫃的目送的宋問等人離去,噔噔衝上二樓,立在一旁問道:“請問客官,哪位叫李洵?”
    李洵疑惑轉過頭。
    掌櫃的道:“方才走的那位客官說,麻煩您結賬。”
    李洵:“……”
    眾學子:“……”
    眾學子瞠目結舌的望向他。
    先生這是什麽意思?
    李洵淡定的繼續吃道:“沒帶銀子。身上分文沒有。”
    掌櫃臉上的笑容頓時掛不住了:“公子……莫不是在玩笑?”
    馮文述心眼靈活,最先反應過來,攤開手道:“我這也是,剛放完堂出來,身上分文沒有。”
    孟為埋怨道:“先生怎麽也不先打個招呼呢?”
    掌櫃冷汗涔涔:“殿下似乎不大舒服,他走的急。隻說讓一位叫李洵的人結賬。這……”
    李洵繼續淡定道:“既然如此。請人去禦史府,找我爹來贖我吧。”
    張炳成一聽,臉色瞬間白了。
    禦史大夫是誰?掌監察執法。
    李伯昭是誰?出了名的廉潔不阿。
    他不來自己的麻煩,已經是謝天謝天。
    哪還有自己湊上去送死的道理?
    如此奢華無度的一餐,叫禦史公子請客,不是正是活膩歪了嗎?
    張炳成立馬道:“我來付!誰也不用與我客氣。哪有讓小輩付錢的道理?這頓,算是我請。”
    掌櫃道:“可……那位客官交代了,您是他的貴客,決計不能讓您付錢的。”
    李洵擦擦嘴站起來:“還是去我家拿的。這點銀子……大概是有的。”
    “不不不!”張炳成按住他道,“我請,我請。”
    掌櫃又道:“不敢不敢。”
    張炳成怒然拍桌:“管你敢不敢,我說了我請!”
    趙主簿也知事情嚴重:“大家不必衝動,不要傷了和氣。這頓飯……原本就該是老爺請。宋先生為百姓出了良策,老爺愛才惜才,想感謝他,所以才來赴宴。這原本就是老爺的本意嘛。”
    張炳成吐出一口氣道:“不錯不錯。”
    起碼名聲先給掙住了。
    張炳成朝他套近乎:“賢侄啊……”
    馮文述這猴精一拍腦袋道:“我險些給忘了!院長說今日要親自給我們授課的。這可跑不得。快快快,都別吃了!還要回一趟書院,趕不及就要宵禁了。”
    梁仲彥收到他眼神示意,拍著手站起來,拍掉旁邊孟為的筷子道:“還吃?這時辰已經不早了。還不快走!”
    其餘學子紛紛放下碗筷,起身。
    李洵出列,朝他致謝道:“如此多謝張縣令款待。”
    其餘學子也跟著齊聲道:“勞縣令破費了。”
    隨後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
    一群人攜手散席,酒桌頃刻便空。
    張炳成仍舊呆坐在原地,和趙主簿麵麵相覷。
    款待?
    破費?
    人已離去。
    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總不會……
    趙主簿終於回過神來,拍桌,心道:“著道了!”
    好他的宋問!
    好大的膽子!
    他是萬萬沒想過這種可能的。
    這長安城裏,竟然還有敢這樣誆騙他們的人。
    這宋問不過一介商賈之後,初來京城,不敢相信有這樣的膽量。
    是以他雖然覺著奇怪,卻不曾放在心上。
    趙主簿偏頭看了眼張炳成,不知道他回過味來沒有。
    也在遲疑要不要告訴他。
    多是他們坑人。怕是第一次,被人坑了。
    還偏偏,說不出別的話來。
    張炳成問:“多少銀子?”
    掌櫃:“五百二十一兩。這零頭免了,五百二十兩。”
    張炳成:“什麽?!”
    不多不多。
    也就他十年的俸祿而已。
    雖然他不是靠俸祿過活的。
    張炳成白眼一翻,幾欲暈倒。
    趙主簿在後麵也是抽了口氣。心道還好沒叫禦史公知道。
    一頓飯吃它個五百多兩,陛下都沒有這樣的排場。
    外間傳出去,他們是有口難言。
    隻是……
    張炳成抖著手道:“你哪來那麽貴的菜?你春風樓這是什麽?欺客嗎?你看清楚我是何人!”
    “不敢不敢啊。”掌櫃的低下頭快速道,“隻是,那客官還拿走了我鎮風水的兩座木雕,他說也算在賬上。那雕品,出自名家之手,選材,雕工,那都是上佳。有價無市啊。”
    “宋問……”張炳成咬牙,“好他個宋問!”
    走出春風樓的幾位,各個眉飛色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