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父親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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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說這話的時候,我爸的語氣不隻是尷尬,好像還有點愧疚。

    老柴頭則沒在意,朝我爸擺了擺,說:“都是鄉裏鄉親的,這點忙,我能幫肯定是要幫的。”

    我爸悶悶地站在門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好。

    我媽抹了抹眼淚,站起來朝老柴頭感激地笑了笑:“柴大爺,進屋喝杯水再走吧。”

    老柴頭把我送了回來,我媽心裏是感激的,事後肯定也會想辦法報答,可現在這深更半夜的,說讓老柴頭進屋喝口水再走,卻純粹是出於客道了。

    可老柴頭並沒拒絕,說一聲“好”,就徑直進了院子。

    老柴頭的這番舉動,和平時完全可以算得上判若兩人,這一下,我爸媽可犯起了嘀咕。

    在王莊住了也有大半年了,我爸媽在這段日子裏也沒少了和老柴頭接觸,不能說看透了老柴頭的為人吧,反正也看個**不離十。老柴頭是什麽人?用我大舅的話說,老柴頭就是公共茅房裏的一塊老石頭,又臭又硬,固執得很。

    而老柴頭最固執的地方,在我看來,就是他幾乎從不隨便進別人家的門,有時候,即便是有人求著他上門,他也要找借口推辭的。上次他為了救我進了大舅家一次,從那以後,每次他從大舅家路過的時候,我爸媽招呼他來家裏喝口水,他總是擺擺,轉身就走了。

    有一回,村裏的王二麻子結婚,因為老柴頭在他小時候救過他的命,加上王二麻子也是個念舊恩的人,眼看喜事快到了,就瞞著自己未過門的媳婦兒,偷偷去了趟老柴頭家,送了請柬過去。

    王二麻子幹這種事為什麽要瞞著自己媳婦兒?可別忘了老柴頭住在什麽地方!依照我們那地方的說法,老柴頭這樣的人,身上的陰煞重,像結婚、滿月酒這樣的喜事,是不會請他們去的。

    可那一次,老柴頭收了請柬,可還是沒去王二麻子家喝喜酒,隻是讓人幫他把喜錢帶了過去。

    有一次大舅開玩笑,問老柴頭:“柴大爺,你請柬都收了,咋沒去喝喜酒呢?難不成,是覺得王二麻子家的酒席不上檔次?”

    我大舅這人,說話就這樣,老柴頭也不計較,隻是說:“嗬嗬,像我這種人呐,無事不登門,登門必有事。”說話的時候,老柴頭還瞅了我一眼,然後大舅就不說話了。

    後來我聽大舅說過,老柴頭說登門必有事,是有深意的,因為大舅那時候想起來,每次老柴頭進別人家門的時候,那家人肯定是遇上什麽極其不好的事了。

    這次老柴頭半句廢話都不多說就進了門,就說明,我們家出事了。

    第一個反應過來是我大舅,大舅二話沒說,趕緊從井裏取了西瓜,拿到廚房去切。然後是我媽,腳麻利地燒上了水,還拿出了本來準備留著過年喝的碧螺春(那時候不知道茶還有保質期)。

    隻有我爸,坐在屋裏,和老柴頭一起抽煙,抽得屋子裏全是特別嗆人的煙氣,期間兩個人誰都沒有多說一句話,就是悶悶地抽煙。而當時的我,則一直在老柴頭身邊站著。

    剛經曆過今晚的事,我心裏還在害怕,隻有待在老柴頭身邊的時候,才能感覺安心一點。可我的舉動,卻讓我爸皺起了眉頭,但我爸也沒多說什麽,就任由我在老柴頭身邊站著。

    過了一會,我媽和我大舅前後腳進了屋,大舅給了我一塊西瓜,又為老柴頭倒了一杯茶。

    西瓜在井裏存了有段日子了,裏裏外外都透著一股清涼,可我的指碰到瓜皮的時候,那陣涼意又讓我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頓時沒了食欲,就又將它放回了桌子上。

    老柴頭看了一眼裝茶水的杯子,好像也提不起什麽興趣,索性撿起了我放在桌上的那塊西瓜,默默啃了起來。

    屋裏靜得出奇,隻能聽到老柴頭啃西瓜的聲音,說真的,老柴頭吃西瓜的樣子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也不為過,那樣子,就好像多少年沒吃過東西似的,西瓜水沿著他的嘴角滴到衣服上,他都沒理會一下。

    大舅估計也是第一次見老柴頭吃東西,也被他嚇著了,忍不住勸道:“柴大爺,慢點吃吧。”

    老柴頭沒理我大舅,風卷殘雲地將那塊西瓜啃得幹幹淨淨,之後將瓜皮隨一扔,又抽起了旱煙。

    從進門到現在,老柴頭好像都沒有說句話的意思,一臉沉悶的表情。

    還是我大舅,見老是這麽沉默下去也不是個事,就問老柴頭:“柴大爺,我剛聽你說,陽陽受了驚嚇,這到底是咋回事嘛?”

    老柴頭這才抬頭看了我大舅一眼,過了一會,才悶悶地說了聲:“咋回事?麻煩事!”

    說完他就又沒下了,就是悶悶地抽煙。

    老柴頭這一靜下來,我媽和大舅都變得有些局促起來,想把事情問明白,又不知道現在該不該開口。

    其實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天晚上,老柴頭的心情和我媽、我大舅是一樣的,有些事,他想說,卻不知道該不該說,該怎樣說。

    過了很長時間之後,老柴頭才滅了煙鍋,從舊軍裝的口袋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紅色布袋,一端著煙杆,一將布袋遞到我麵前:“這個福袋你拿著,說不定能擋一擋。”

    擋一擋,擋什麽?

    我心裏一邊疑惑著,一邊下意識地伸去接。

    可就在這時候,一向不怎麽管我的我爸卻站了起來,一把從我裏搶過福袋,又塞給了老柴頭,一邊還瞪著我說:“陽陽,平時你媽是怎麽教你的,不許亂拿別人的東西,你都忘了?”

    在說到“別人”這兩個字的時候,我爸的語氣很重。

    這在我看來也沒什麽,可老柴頭的臉色卻一下變得尷尬起來,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從我爸裏接過福袋,重新裝進了口袋裏。

    在此之後,老柴頭就起身告辭了,我媽送他出門的時候,他還跟我媽說了些話,不過老柴頭的聲音很小,除了我媽,也沒人聽清他說了些什麽。

    大舅站在窗戶邊上,目送老柴頭走遠了,才回過頭來問我爸:“愛國,你到底是咋回事嘛?從一進屋,我就覺得你今天不對勁。柴大爺不也是為了陽陽好,你怎麽就……”

    這時我爸狠狠掐滅了煙頭,吐出了他在心裏藏了一年多的秘密:“柴大爺,他想收陽陽作徒弟。”

    聽我爸這麽一說,大舅也不說話了。想必對於大舅來說,讓我以後跟著老柴頭去看墳頭,也是一件難以讓人接受的事情。

    這時候我媽也進來了,我爸則又點了一根煙。我爸雖然有抽煙的習慣,但煙癮並不大,一天就是四根的量,可這是他今天晚上抽的第五根煙了。

    我爸猛地吸了口煙,忍不住輕咳了兩聲,又接著說道:“我也知道,柴大爺是有真本事的人,陽陽跟著他學藝,也未必是件壞事。柴大爺說,陽陽體質特殊,容易招惹那些東西,可……可我打聽過,像柴大爺這種有修為的高人,這一輩子,都是五弊缺的命啊。你看柴大爺,這麽大年紀了,連個家人都沒有,我怎麽也不想讓陽陽以後也這樣。”

    聽到我爸的這些話,我媽也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忙催著我去睡覺。我本來還想留下來聽聽我爸後麵說啥,可耐不住我媽朝著我亮了亮她的“鐵砂掌”,我雖然滿心不情願,可也沒別的辦法,隻能回南屋去睡覺。

    折騰了一個晚上,我早就困得不行了,剛一趴在床上,就沉沉睡了過去。

    直至第二天午我才睡醒,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我大舅,問他昨天晚上我爸都說了些啥。大舅說,我把我和我媽商量著,老柴頭救過我的命,對我們左家有大恩,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又怪可憐,就打算把他接到我們家來,讓我拜他當幹爺爺,以後給他養老送終。

    一聽說要接老柴頭到我家來住,我心裏別提多高興了,當時高興也沒別的,就是一心惦記著老柴頭裏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兒了,對了,還有老柴頭熬的那一碗濃香濃香的肉湯。

    可當天下午,我跟著爸媽去亂墳山請老柴頭的時候,卻吃了閉門羹。

    當時我爸領著我,站在老柴頭家門外敲了很長時間的門,老柴頭起初在屋子裏應了一聲,可聽說來人是我爸媽之後,就一直沒有開門。

    我爸脾氣比較急,又不擅長說辭,就知道悶著頭敲門,越敲聲音越大,越敲越急,我就感覺老柴頭家那扇老木門,都快被我爸給敲碎了。

    後來我媽也看不下去,就拉著我爸的胳膊勸我爸:“孩他爸,要不咱還是改天再來吧。”

    我爸卻不理會,還是不停地敲,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從我很小的時候至今,從來沒改變過。

    後來我爸的都敲紅了,才聽見老柴頭在屋裏麵說:“別敲了,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可我不能答應。陽陽認我作幹爺爺,我得了一個孫子,卻是要丟了傳承的。回去吧。”

    我爸抬起的停在了半空,臉上的表情有種說不出的愧疚和擔憂,也不知道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