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做法

字數:5704   加入書籤

A+A-




    翌日申時將近。

    溯辭依舊是一身雪白的袍子,長發高高束著,仙風道骨。薛铖和魏狄則身穿彩衣,半身的破布條隨著步子一晃一蕩,麵上塗著厚重的顏料,幾乎分辨不清本來麵貌,手上拿著搖鈴,活脫脫兩個神棍模樣。

    為了讓他倆跳得更真實一些,溯辭昨日還特意帶他們去城郊觀摩了一個瘋乞丐現場“跳大神”,末了一本正經地道:“將軍加油,能得他七分神/韻,你就能混過去了!”

    薛铖聽罷掉頭就走。

    然而不管他內心有多不願意,今日還是認命地套上彩衣,麵無表情地塗了一臉顏料。

    畢竟他們並不隻是去跳個大神而已。

    趙家世代皇商,能得到如今這地位必然有所倚仗,誰會貿然對這樣的人下手?還用的是慢性毒這種法子?

    若是同行,瑕疵的貨品、可令人身敗名裂的陷害才是最有效的法子;若是仇家,且不說按時保證毒藥劑量的問題,既然都能給人悄無聲息地下毒,何不索性一劑猛藥讓人一命嗚呼?

    疑問太多。

    如今皇後生辰將近,宮裏宮外都在忙著給皇後準備賀禮,而皇後喜玉,趙家從京城貴人手中接到的大生意單子十有八/九與此相關。既然牽扯上此等人物,順手探一探底細也能有所準備。

    三人這幅模樣一路引人側目,到趙府時趙夫人也嚇了一跳,複雜的目光在薛铖和魏狄兩人身上掠過,對溯辭道:“仙姑,這……”

    溯辭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致歉道:“貴府黑氣已盤桓多日,我此次也是偶然路過,帶的東西有限,若不能驅盡汙穢恐怕會給貴府遺禍,才連夜請了兩位大師助陣,請夫人勿怪。”

    薛铖和魏狄適時給趙夫人行以一禮,也不說話,滿臉肅色,倒真有那些模樣。

    既然仙姑都這麽說了,趙夫人便不再多言,將三人請入府中。這回一行人徑直去了趙承澤的院中,趙家準備十分充足,就連做法的香案燭台等物都已備好。

    溯辭略掃一眼,回身對趙夫人道:“煩請夫人將院中人全部請出,這兩位大師需在各廂幫我驅趕汙穢,我在院中做法才能保證將院子的穢物盡數清除。”

    趙夫人有些猶疑地看了眼趙承澤,後者微微向她頷首,趙夫人這才讓管事吩咐下人來院中集合。

    等清完人,溯辭對薛铖頷首示意,薛铖與魏狄頓時將手中搖鈴晃得叮當作響,嘴中念念有詞,搖頭晃腦地分頭向各廂房走去。

    溯辭看著他倆的動作,嘴角微抽,差點沒忍住笑,立即輕咳一聲遮掩過去,上前燃起香案上的燭台,恭恭敬敬點起三支香插入香爐,深深一揖後慢慢抽出事先準備好的長劍。

    素手執寶劍,金銀相間的劍柄墜著紅纓,襯著雪白的肌膚,鋥亮的劍脊折射著灼灼日光,投映在她斑斕的麵具之上。淡櫻色的雙唇輕抿,單手翻出一個劍花,繼而舉劍齊眉,蓮足挪移廣袖蕩出,劍光在她手下鋪開,每一步、每一個動作都極為賞心悅目,看得趙夫人都有些驚豔地張了張嘴。

    這做法的劍舞也能舞得這麽好看?

    鬢發貼著頰邊揚起,抬腕、落足、抬眸,劍指長空白衣翩然,將院中所有人的目光盡數匯聚在自己身上。進入廂房的薛铖和魏狄無人注意,保持著跳大神的姿勢,目光卻在房中各處仔細巡梭起來。

    從主屋到書房,從後廚到下人住所,每一個角落都沒有逃出二人的視線。

    等溯辭一舞畢,將手中長劍擲起,鋒銳的劍刃在半空中飛快旋轉,而後她踏足一躍,淩空抓住劍柄,輕叱一聲,驀然擊落在香案的上空!這一擊有殺氣陡然而起,淩厲的劍氣震得燭火顫動,沉浸劍舞中的眾人陡然一驚,紛紛回神。

    不知是不是心裏作用,她這一場劍舞結束,趙夫人隻覺院子裏的天都比先前明亮了許多,麵上頓時一喜。

    此時薛铖和魏狄跳完大神回到溯辭身邊,麵無表情地向趙家眾人頷首行禮。溯辭收劍轉身,對趙夫人笑道:“院中汙穢已除,夫人盡可安心。”

    趙夫人輕撫胸口,念了句無量天尊,這才上前殷切地攜了溯辭的手,問:“承蒙仙姑相救,趙府感激不盡。如今汙穢已除,那小兒的病……”

    溯辭一本正經地胡謅道:“趙公子命格不同於常人,本就易為邪物所侵,加上這黑氣盤桓已久,公子的身體恐怕已有受損,所以久病未愈。”

    見趙夫人麵露憂色,溯辭繼續道:“不過夫人放心,我這裏有一枚師尊留下的靈丹,隻要令公子服下,必會好轉。”說著從袖中摸出一粒藥丸遞給趙夫人。

    這藥丸乃溯辭從西境帶來的解毒秘藥,可解百毒,如今不知道趙承澤所中的毒究竟是哪種,雖然藥丸珍貴,也隻能如此了。

    頗為肉痛地看趙夫人給趙承澤端水喂藥,溯辭默默哀歎一聲,又道:“趙夫人,我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趙夫人詫異轉頭,看見溯辭頗為鄭重的目光,隨即意會,遣散下人,隻留下心腹管事與趙承澤,這才道:“仙姑但說無妨。”

    “貴府風水極佳,我觀此黑氣並不像自然匯聚,倒有些人為故意所聚。”溯辭斟酌了片刻,道:“敢問夫人,近幾月趙公子或者趙老爺是否惹上了什麽人?”

    趙承澤低眸,趙夫人眼光一閃,歎道:“仙姑也看到了,趙家家大業大,生意場上難免有眼紅之人,但也都是些生意場上的摩擦,隻是沒想到居然有人存了如此歹毒之心,要害我兒性命!”話到最後,聲音憤然。

    溯辭也不多說,隻道:“我能清這府中匯聚的黑氣,卻清不了人心汙濁,還望夫人早做打算。”

    “多謝仙姑。”趙夫人滿口應下,向身邊管事使了個眼神。管事意會,隨後快步出院,不多時便捧著一隻盤子回來,盤子上蓋著紅布,不用猜便知是謝禮。

    “仙姑勞累,區區薄禮還請仙姑莫要嫌棄。”趙夫人掀開紅布,露出裏頭一排黃澄澄的金元寶,差點沒晃瞎溯辭的眼。

    溯辭強忍著想要伸手摸一把的衝動,艱難地別開眼,麵上還要維持著雲淡風輕的表情,推辭道:“使不得使不得,清修之人錢財都是外物,能救令公子一回就當是結了善緣,哪裏還需收這些錢財。”

    見她推辭,趙夫人又從袖中摸出一塊玉佩,遞到溯辭手上,笑道:“俗物難入仙姑的眼,但是這樣東西還請仙姑莫要推辭。”

    玉佩的成色不算上佳,雕刻得十分精致,右下角有一個趙字在陽光下若隱若現,溯辭正在疑惑,隻聽趙夫人說:“趙家商鋪在晉國割各地都有分鋪,仙姑若有事,隻管憑著這個玉佩上鋪子裏找管事,雖說可能幫不了什麽大忙,但出門在外衣食住行這些瑣碎事情還是能幫襯一二的。”

    這不就是個長期穩定飯票的意思麽?

    溯辭眼睛亮了亮。

    趙夫人見她沒有再推拒,趁熱打鐵問道:“先前聽仙姑說有要事在身偶過此地,不知仙姑下一步要往哪裏去?”

    溯辭的眉頭微不可覺地一皺,斟酌道:“往京城去。”

    “那可巧了!”趙夫人撫掌一笑,“我家老爺最近正在京城,待我修書一封給仙姑帶上。仙姑一人初來乍到難免會有不熟悉、磕磕碰碰之處,若遇上麻煩事,盡可去找我家老爺。”

    這一番話正遂了溯辭的意,自然不再推拒。二人又閑話了幾句,這才領著薛铖和魏狄告辭出府。

    趙夫人一路相送,趙承澤卻留在了院中。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他有些疲憊地吐了口氣,慢慢走回書房,他身邊的書童隨後而至。

    “去請梁大夫來。”趙承澤靠在椅背,吩咐道:“和往常一樣悄悄地去,從後門領進來。”

    “是。”書童得令,一溜煙也沒了影。

    趙承澤閉目養神,不多時一個水粉色衫子的丫鬟端著茶碗步入書房,曼聲道:“公子,請用茶。”

    “去告訴你家主人。”趙承澤眼皮都不抬,低聲道:“他要等的人已經出現了,不日將前往京城。”

    那丫鬟低眉順目福了福身,一言不發地又退了出去。

    偌大的書房終於隻剩下趙承澤一人。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慢慢張開了眼,那雙眼浸著冷光,哪裏還有先前病弱公子的溫和。

    不管這個白衣仙姑是真仙姑還是假神棍,她有一句話確實沒有說錯。

    若身上的毒真的解了,他的確不能再留下去,若想徹底切斷此身所係的災劫,他必須離開。離開豐州,甚至離開晉國!

    ***

    溯辭這廂離開趙府後七彎八繞地避開眾人視線、卸去一身偽裝後重新在客棧房中聚首。

    薛铖沒有什麽太大的發現,隻是覺得趙公子臥房裏的幾幅古畫有些奇怪,他似乎以前在別處見過真跡。倒是魏狄猛喝了一口茶,道:“我可在趙公子的書房裏發現了了不得的東西!”

    溯辭薛铖齊刷刷看向他。

    “墨!是那方墨!”魏狄神神秘秘地敲了敲桌子,“我聞出來了,那味道摻著一種西境特有的香料,絕對是前年徽州刺史獻進宮的那批!”

    他伸手比了個數字,嘖嘖道:“那香料據說十分難得,統共也就做了七塊墨,當年禮部尚書得了一塊給我爹炫耀,我問過那味兒,絕對沒錯!”

    溯辭驚訝:“鼻子挺靈的啊。”

    薛铖的麵色卻不大好,沉吟片刻問道:“那批墨你可記得去了哪裏?”

    “好像……”魏狄想了想,也有些不太確定:“好像去年寧王去南方遊曆說什麽要拜訪名家高人,陛下把剩下的墨都賜給寧王了?”

    串起來了。

    薛铖腦中靈光驟現。

    前世他駐紮渭水城時的確聽到過京中發生的一件大事——瑞王私造玉璽意欲謀反,被誅於禦前。

    他輕叩桌沿,沉聲道:“讓孫展留在豐州,去查一查趙家的生意。趙夫人必定有所隱瞞,他們家的生意一定有貓膩!”

    作者有話要說:  副本鑰匙*1 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