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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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溯辭的早飯是薛铖親手一口口喂的。她裹著被子坐在床沿, 光裸的足在榻邊輕晃,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嚼著灌湯包,時不時伸腿輕踢他的小腿, 似乎在嗔他昨夜的孟浪行徑。

    薛铖眼角眉梢俱透著笑意, 喂完飯後將手探進被子裏,在她腰跡摸了一把,低聲道:“夫人好好歇息, 晚些我再來接你。”

    末了在她額上留下一記淺吻,又戀戀不舍地捏了捏她的臉頰,這才起身離去。

    溯辭依舊裹著被子看著薛铖離去的方向, 許久後才眨了眨眼,嘴角升起笑容,輕輕呀了一聲,頓時把臉埋進被子, 倒頭滾去了床角。

    這一聲夫人,真是甜滋滋。溯辭如是想。

    ***

    薛铖這邊即刻前往魏狄留下的地址。那是城西一處偏僻的老屋,豔色逼人的美姬此刻手腳被反綁, 關在陰冷黑暗的地窖中,一雙美目有驚慌也有怨恨,正死死瞪著立在陰影裏、麵罩麵具的薛铖等人。

    魏狄綁到此人實屬機緣湊巧, 昨日剛往驛館增添了守備,沒多久就看到此人鬼鬼祟祟地喬裝遛出驛館,往東北方而去。魏狄立即帶人悄悄跟上,不料在一處鬧市失去了她的蹤跡。

    魏狄遂命人蹲守, 於幾個時辰後發現了從鬧市街角折返的美姬。她較去時步履輕快了許多,魏狄判斷她必已與北宮政接頭,如今又是蓄勢待發之際,未免夜長生變,他當機立斷將人綁了回來,又尋一個身材相仿的女子易容後悄悄送回驛館。

    好在這美姬獨居一間房,而臨安王近日惴惴不安未有召幸,這才未曾被識破。

    但此人嘴十分嚴實,不論用什麽法子也沒有從她口中撬出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一雙妙目死死瞪著薛铖和魏狄,那美姬諷道:“不必白費心機了,我家主人的行蹤你們永不可能知道,就算抓了我,主人也有萬種方法達到目的!”

    薛铖隻看了她一眼,並不理會她的嬌笑,扭頭和魏狄離開地窖。

    “人都安排進去了?”薛铖問。

    “都已備妥。”

    “好。”薛铖沉吟片刻,道:“帶上易容的匠人,回頭把溯辭送進去,今夜子時我們就動手。”

    魏狄頷首:“是!”

    等薛铖等人折返溯辭住處時,已是正午時分。溯辭挽著頭發正準備做些吃食,見薛铖歸來有些詫異,迎上去笑問:“這麽快就辦完事了?”

    薛铖眼底浮起笑意,溫聲道:“嗯,就等你出馬了。”

    溯辭伸手去勾他的手指,問:“要送我去驛館?”

    “入屋細說。”薛铖回握她的手,拉著她朝屋內走去。

    魏狄落後幾步跟在後頭,當他二人邁入屋門後,他突然伸手攔住了準備跟上去的易容匠人,低聲道:“在外頭候著。”

    那易容匠人十分不解地看了眼魏狄,魏狄一挑眉,意味深長地拍拍他的肩,又道:“兄弟,不是我說你,你這覺悟不夠啊。”

    人小兩口屋裏頭說話,你跟上去做什麽?!

    說著他又伸長脖子往裏頭看了眼,順手替他們關上了門。

    屋內薛铖坐在溯辭對麵,將來龍去脈解釋一遍,沉聲道:“如今北宮政必然已得知我們增派驛館守備之事,最好盡早動手,以防他有所準備。”

    “但……”溯辭皺起眉頭,“時間太倉促,如今我們連北宮政身處何處都尚為確認。”

    薛铖捏著她渾圓的指腹,道:“子時動手,我們還有時間準備,隻是要辛苦你了。”

    “知道辛苦你還……”溯辭嗔了他一眼,後半句話含在嘴裏,化作一聲含混不清的嘟噥。

    薛铖也有些不大好意思,眼角餘光瞥見屋門緊閉,這才道:“等這件事完了,我就接你回王府。”

    “不成。”溯辭理直氣壯道:“你這麽壓榨我,不給我補一頓烤羊腿才不和你回!”

    薛铖失笑:“好,依你,夫人說什麽就是什麽。”

    溯辭也笑了,立即湊上前在他頰邊親了一口,問:“什麽時候動身?”

    “宜早不宜遲。”

    等二人膩歪完,魏狄才領著那個易容匠人入屋,先給薛铖和溯辭換了個不起眼的裝束,又去驍衛府牽了隻大黑狗,認好藥粉的氣味,便由魏狄牽著前後出門而去。

    一行人最先去的就是城西的萬喜客棧。

    果不其然,在客棧附近發現了藥粉殘餘的蹤跡,那隻大黑狗尋味而去,在客棧門口左右徘徊,衝著客棧低吠兩聲。魏狄及時拉住繩索,將它牽去別處。遠遠跟在後麵的薛铖與溯辭對視一眼,在魏狄遠去之後慢慢走入客棧。

    店小二笑臉相迎,二人隨意撿了張桌子坐下,要了兩碗麵一碟小菜,不露痕跡地將這客棧打量一番。此地偏僻,客棧並不大,客人也隻零星幾個,二樓一圈廂房屋門緊閉,未曾見有人走動。

    待店小二端麵上桌,薛铖壓低嗓音小心翼翼地問:“店家可有空房,住一晚多少銀錢?”他露出十分苦惱的神色,伸手摸上錢袋的位置,活生生一副囊中羞澀疲於奔波的模樣。

    店小二倒沒擺臉色,隻是為難道:“住店倒不貴,隻是不湊巧,如今店裏客滿,實在沒有多餘的房間。”

    薛铖歎息一聲,將筷子擱在溯辭的碗上,歎道:“快吃罷,吃完還得去尋落腳的地方。”

    溯辭噯了一聲,埋頭吸溜麵條,仿佛早已餓極。

    店小二看他倆衣衫半舊,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好心提了一句,“二位若想尋個落腳的地方,不妨去這後頭的巷子裏看看,那裏頭有個荒宅,不知是誰家產業沒人打理,這些年附近的乞兒都在那塊落腳,將就一晚應當不成問題。”

    薛铖眼睛一亮,忙道:“煩請小哥指路。”

    “不難找。”店小二道:“出了客棧沿左邊的巷子一直往後走就是了,隻不過……”他頓了頓,低聲道:“二位最好備些防身的東西,最近聽說荒宅鬧鬼,嚇死了好幾個乞丐。”

    薛铖默默記下,感激道:“多謝小哥!”

    而這言談的功夫,溯辭將一碗麵吃了個幹幹淨淨,意猶未盡地呷呷嘴,打了個飽嗝。

    這副宛如餓鬼投胎的模樣令薛铖一時無言,突然有種想把自己這碗也推給她的衝動。誰知等店小二背過身去,溯辭十分嫌棄地撇了撇嘴,無聲對他比了個真難吃的口型。

    薛铖絕倒。

    待吃完麵離開客棧,隻見魏狄迎麵而來,在錯身而過的那刻低語一句:“有情況,河畔老柳樹見。”

    薛铖與溯辭交還一個眼神,神態自若慢慢走出客棧所在的巷子,而後即刻往附近河畔飛奔而去。

    三人在柳樹下碰頭,魏狄肅色道:“客棧後頭那條巷子裏也發現了藥粉的味道,隻是巷子僻靜幽深,少有人煙,我沒敢再往裏去。”

    美姬的行蹤、藥粉的味道、突然客滿的偏僻客棧再加上那個近日鬧鬼的荒宅,所有巧合放在一處,幾乎就拚出了真相。

    北宮政不可能掌控整個京城,這些線索足夠他賭上一賭。能扯出北宮政自然能完美收官,若不能,即便魏晉盟約破裂,他也能在沙場上與北宮政一較高下!

    薛铖當機立斷:“北宮政應當就在荒宅,今夜依計劃行事。”

    ***

    日漸西沉。

    薛铖趁著守衛換值的空檔將溯辭換進了驛館。

    屋中帷幔低垂,溯辭換下侍女的服飾,穿上姬妾的華服。裙擺曳地,廣袖低垂,紅綾抹胸,肌膚勝雪。易容後的臉與那美姬有八分相似,眼角眉梢滿是妖嬈惑人的風情。

    薛铖替她攏了攏肩頭的衣服,囑咐道:“你千萬小心,若有不對的苗頭,立即離開。”

    “嗯。”溯辭點點頭,輕輕握住他的手,“放心。”

    未免令人起疑,薛铖不便久留,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悄聲離去。

    驛館內一如往常,除了比平日更密集的巡邏腳步聲外,沒有任何異樣。

    直到陽光隱沒在天際,夜色籠罩京城,鬧市的喧嘩聲隔絕在高牆外,驛館內點著幽幽的燈火,萬籟俱寂。

    溯辭坐在房中,有些緊張地來回踱著步子,聽著外頭梆子聲慢慢傳來,隻悔沒把占卜的石子帶來,再卜上一卦才好。

    直到三更的梆子聲響起,寂靜的驛館突然爆發出人慌亂的喊聲:“來人!走水了!快來人啊!”

    溯辭疾步行至窗邊,透過窗戶的縫隙隱隱可見驛館一角有濃煙竄起、火光若隱若現,紛亂的腳步聲隨後在驛館四處響起。

    著火的恰是驛館中存放卷宗的屋子,紙張帛書本就易燃,火勢一起便難止住,驛館上下忙著救火、搶出幸存的卷宗,甚至拉來了本該守在驛館各處的驍衛幫忙,場麵一時間混亂無比。

    薛铖正是在此時踏入驛館的,看著眼前紛雜的身影,隨手拉住聞訊趕來、正帶人往著火的閣樓奔去的鴻臚寺卿李廣彥,問:“臨安王那兒如何?”

    李廣彥正心疼這滿屋子卷宗,驟然被薛铖拉住先是不耐,正想甩開他的手,等聽清他的話心下又是一個咯噔,麵色頓時難看起來。

    薛铖心下了然,道:“你去控製火勢,我去看著臨安王。”

    就算李廣彥再如何不願與薛铖合作,如此局勢也由不得他選,隻能梗著脖子道一句:“那有勞了。”

    薛铖眼中有暗光一閃而逝,向李廣彥略略頷首,隨後領著魏狄朝臨安王瞿嬴住處走去。

    ***

    瞿嬴此刻正惴惴不安地縮在房內,看著外頭隱隱的火光,眉頭緊皺。驛館大部分守衛都被抽調去滅火,此刻他的院子裏空無一人,而黎桑今日恰去和北宮政議事不在驛館,他此刻連個拿主意人的都找不到。

    老實待在房中,還是尋個別的地方躲起來?

    正當他猶豫之際,屋門悄然開啟,兩條人影鑽入屋內。隻一個抬手,屋內燭燈驟滅,瞿嬴吃了一驚,立即回頭看去,卻隻見一柄雪亮的劍抵上他的喉間。

    “臨安王,別來無恙?”

    黑暗中,他聽見薛铖低沉的嗓音,如同夜半索命的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