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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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嬴此刻內心的恐懼不亞於遇刺那日, 但此刻劍抵喉間他無法逃竄,魏狄出手封了他的穴道無法呼救,隻能瞪眼盯著薛铖和他手中的長劍, 兩股戰戰。
窗上投映著星點火光的顏色, 隱約能聽見外間嘈雜的呼喊聲和腳步聲,他此刻無比希望有人能撞破這一幕,但如今他院裏隨行的侍衛也早被迷暈拖去了角落, 戍守的驍衛也被調去滅火。死局已定。
他眼珠亂轉,幾度試圖開口,但薛铖從一開始就沒有聽他說話的打算, 用劍刃輕輕點了點他的頸側,道:“三更鬼門關開,念在昔日不打不相識的情分上,我二人特來送你一程。”
瞿嬴眼底驚怒的神色還未展開, 薛铖毫不猶豫地揮動劍刃,一劍削斷了他的咽喉!
“更深露重,王爺慢走。”
一腔子熱血噴湧而出, 瞿嬴連眼都來不及眨,直愣愣地盯著前方,迅速委頓於地。
薛铖後退兩步, 取出布帛將短劍包好,正準備遞給魏狄時就聽見外頭有驍衛厲聲問:“什麽人!”
二人飛快交換一個眼神,三兩步摸至窗邊,透過一線縫隙向外看去, 隻見屋外小徑一側拱門處有衣袍一角稍瞬而逝,繁複華麗的花紋十分眼熟。
“是溯辭。”薛铖無聲對魏狄說道。
而小路另一頭有幾人飛奔而來,為首的正是李檀。
薛铖沒料到李檀會來得這麽快,立即同魏狄從後窗翻出,悄無聲息地翻過院牆,而後大步流星沿路向瞿嬴的院落走去。
李檀正是得知驛館內驍衛大多都被抽去滅火後趕來查探北魏使團安危的,剛至門口便撞見了準備留下線索的溯辭,正要命人追趕時就聽見身後有人疾步而來,沉聲問:“出什麽事了?”
李檀回首,隻見薛铖大步而來,立即抱拳行禮,道:“剛看見一個行蹤鬼祟之人在附近徘徊。”
薛铖皺眉,驀然轉臉看向瞿嬴的屋子,問:“臨安王呢?”
李檀一驚,麵色陡變,立即向瞿嬴的屋子奔去,抬手拍門,急聲道:“王爺?”
然而房門未鎖,他一巴掌剛落下去就將門扉推出一道縫隙,心底頓時咯噔一聲。
“你們去前頭看看。”薛铖瞥了眼李檀,隨後吩咐另兩個驍衛去追溯辭,同時大步向李檀走去。
喉頭滾動,李檀一把推開門搶身入屋,屋內燭燈盡滅,隻有外頭幽微的光芒投下點點光斑。而就著這暗淡的光線,他還是看清了屋內的情形——臨安王瞿嬴仰麵倒在地上,脖子上一線紅痕,雙目圓瞪,血流成河。
李檀倒吸一口涼氣,疾步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然死透了。
“將軍!”李檀霍然起身驚呼,“臨安王遇刺!”
薛铖一隻腳正邁入屋中,聞言麵色陡沉。
“屍體還是熱的,凶手剛走不久!”李檀很快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人,忙道:“方才那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魏狄!”薛铖冷聲道:“差人守好這裏,再去請大理寺卿火速來驛館。”
“是!”魏狄抱拳領命。
隨後,薛铖扭頭拂袖而出,道:“李檀,隨我去看看。”
幾人兵分兩路,很快行動起來。薛铖與李檀穿過拱門,迎麵遇上了先前派去查探情況的兩名驍衛,二人回道:“稟將軍,前麵是臨安王姬妾的下塌處,人是在那兒沒了蹤跡的,屋裏黑著燈,我們不敢擅闖。”
薛铖擺擺手,低眸沉吟。
李檀又道:“將軍,方才那人我雖沒看清模樣,但她身上的衣服十分華麗,整個驛館恐怕也隻有那幾個姬妾會穿這樣的服飾。”
薛铖挑眉看了他一眼,隨後道:“去看看。”
當頭一間便是溯辭所在的屋子,此時她端坐屋內,慢慢平複呼吸雙手抓著袖口,心中不無忐忑。等敲門聲響起時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立即站起了身,她看著映在門上漆黑的影子,緩緩吐了口氣,並沒有急著開口,而是等第二聲扣門聲響起後,才不慢不緊地問:“誰呀?”
她的聲音慵懶卻帶著一絲不耐與高傲,薛铖垂眸道:“左驍衛上將軍薛铖。”
溯辭又緩了緩,過了半晌才慢慢走去開門。
門開半扇,屋內燈火幽暗,並看不真切。她雙手環在胸前,懶懶倚著門框,一雙美目掃過在場眾人,拈著胸前一縷黑發,揚眉道:“何事?”
“今夜驛館失火,我等正追查縱火犯的蹤跡,敢問夫人可曾看見什麽可疑人物?”薛铖問。
溯辭的目光越過他,探頭向失火的方向看了看,嗤笑道:“我都歇下了,若不是外頭吵嚷,本該有個美夢的。將軍驚人美夢就算了,驛館出事你們不問我們使團人員是否安好,反倒聲聲詰問,難不成懷疑是我們所為?”
李檀立刻嗆聲道:“姑娘若是歇下了,怎還一身華服?”
“難道這位大人想妾身穿著寢衣相迎麽?!”溯辭一眼橫去,冷笑道:“到時候隻怕左驍衛借職務之便意圖輕薄臨安王姬妾的事就要傳到你們陛下耳朵裏了。”
“你強詞奪理!”李檀氣急。
溯辭彎唇一笑,眉眼俱是輕蔑之色。薛铖看著她,默默遞去了一個眼神。
嗯,演得不錯。
溯辭眼波流轉,低眸攏了攏鬢發。
過獎過獎。
李檀還欲再說,卻被薛铖攔下,他道:“好了。夜半驚擾姑娘清夢實乃抱歉,既然姑娘安好,我等就不打擾姑娘歇息了。”說著背過身去對李檀道:“走。”
“將軍!”李檀麵色焦灼,指著溯辭道:“她……”
“走!”薛铖手背在身後,厲聲打斷了他的話。
李檀憋著火氣重重哼了一聲,這才扭頭離去。而就在他與別的驍衛轉身的那刻,溯辭悄悄邁出了屋子,與此同時,薛铖袖底包裹的短劍劃出,遞向溯辭。溯辭飛快接過,還不忘用指腹蹭了蹭他的掌心,這才縮回屋子。
等走下台階,李檀皺眉回望,隻見薛铖緩步拾級而下,他身後那半扇門悄然合上,將那身錦衣華服關回屋內。
“將軍!”待走出數丈,李檀不甘地怒道:“她在心虛,絕對和刺殺脫不了幹係!驛館起火,她根本不問臨安王的安危,這本就不是身為姬妾正常的反應。況且她句句帶刺,就是不想我們入屋搜查!若當時闖進去,必然能發現線索!”
“她確實可疑,但也容易打草驚蛇。”薛铖深深看了他一眼,問:“你覺得單單憑一個姬妾,可以瞞過驛館重重守備的情況下縱火並且同時殺害臨安王麽?”
李檀一愣,略思片刻後幡然醒悟,壓低聲音驚道:“將軍是說她有同夥?!”
薛铖點頭,“能在咱們眼皮底下縱火殺人,絕非常人,若你剛剛衝進去,就算發現了線索,對方隻要把這個姬妾推出去,這樁案子很有可能就停在這兒了。不如讓她緩口氣,暗中盯緊了,放線釣魚。”
李檀很快意會,麵色一喜,道:“將軍英明。”
幾人又分別詢問了別的姬妾,並未發現異狀,而驛館的火勢得到控製也逐漸壓了下去。待薛铖折返臨安王住處時,魏狄已重新安排了院子的守備,沈叢言和李廣彥也已至此處,一個盯著瞿嬴的屍首沉思,一個神色灰敗滿腦子隻剩下“完了”二字。
“沈大人。”薛铖大步入屋,向沈叢言抱拳行禮,道:“半夜請大人前來,實數無奈,請大人見諒。”
沈叢言擰著眉搖搖頭,道:“出了這樣大的事,多虧將軍及時告知。”他看向薛铖,又問:“可有什麽線索?”
薛铖張了張嘴,卻突然看了李廣彥一眼。
李廣彥此時滿心盤算的都是如何把自己從這件事裏摘出去、以及該如何向瑞王求情,巴不得不摻和進來,立即道:“卷宗之事還未了卻,下官先行告退。”言罷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等他走遠,薛铖這才低聲道:“發現了一個形跡可疑的姬妾,恐怕與此事有牽連。”
沈叢言點點頭,道:“一劍斃命,沒有任何掙紮痕跡,確實有可能是熟人所為。將軍可拿下那名姬妾了?”
“驛館守備森嚴,縱火和刺殺僅憑一人之力絕辦不到。”薛铖慢慢說出設定好的結論:“我暫時沒有動她,已派人暗中監視,她若真是刺客,必定會找機會逃脫或者去尋接頭人。屆時,左驍衛和大理寺合力,必能捉住幕後主使。”
“好!”沈叢言眼前一亮,讚道:“將軍洞察先機,真是幫了大忙。隻是臨安王已死,隻怕此事是不能善了了。”
魏狄在後頭抿了抿差點翹起來的嘴角,心道:大人,這事要成了,不僅能善了,還能讓北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此局至此已徹底撒出,就看最後壓在北宮政身上的這一注到底能不能成。
薛铖心裏略鬆了口氣,隨後卻發現了一絲不對勁,扭頭問:“臨安王遇刺,黎桑呢?”
眾人麵麵相覷,今夜從始至終,黎桑似乎都不曾出現。
“我去看看。”李檀自告奮勇開口,疾步離去。
不過多時,李檀折返,麵色有些不大好,他上前低聲道:“黎桑不在驛館,他屋裏沒人。我問了當值的守衛和驛館的仆從,沒人知道他去了哪。”
“難不成……刺客殺了臨安王,擄走了國師?”沈叢言驚道。
薛铖低眸沉吟。
黎桑不在驛館,一方麵令他的計劃順利了不少,但也成了令一個變數。他深夜離開,會不會是去見北宮政了?
思量之際,外頭又匆匆跑來一個驍衛,道:“將軍,北魏國師回來了,喝得醉醺醺的,正在前頭撒酒瘋呢。”
一屋子人都愣了,很快露出或驚異或沉思之色。最後還是薛铖開口道:“走,看看去。”
***
黎桑今夜的確是去見北宮政了。
那名姬妾在與北宮政接頭後並未回來和自己稟告,而是一反常態地縮在屋裏。黎桑那時就已知道姬妾被人掉包之事,但眼下並無可用之人,隻能自己親身前去知會北宮政,讓他好有準備。
但令黎桑沒想到的是,薛铖的動作還是快了一步。
等他看到驛館起火之時,就知不妙。然而卻無法直接趕回驛館,否則難以解釋今夜他的去處。無奈之下,黎桑隻能往附近的小酒館買了壇酒,灌了半壇,餘下的盡潑在身上,弄出了一副酒醉夜歸的模樣,在驛館前裝起酒瘋來。
待薛铖等人趕到,他正被兩個侍從攙著慢慢往住所走,嘴裏還含混不清地念著什麽。
刺鼻的酒氣湧入鼻尖,薛铖露出一絲戲謔的笑,道:“既然國師醉了,今夜的事就不拿去煩他了,等明日酒醒再議吧。”又對魏狄道:“記得給國師大人備碗醒酒湯去,否則明日可有他頭疼的。”
黎桑步履虛浮,仿佛沒聽清薛铖所言一般仍舊念念叨叨不知在說什麽,唯有二人錯身而過的那一刻,都在對方眼底看到幽暗的冷光。蓄勢待發。
目送黎桑遠去,沈叢言又回到瞿嬴住所查探現場,李檀則去安排監視溯辭之事。薛铖抓了個空檔對魏狄低聲道:“告訴溯辭,計劃提前,讓她今晚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