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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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國。梧州邊境。
一隊商旅在客棧落腳, 領頭的入店後吆喝小二點了一桌美酒佳肴以慰風塵,眾人嬉笑著謝過領頭人,坐在堂中大快朵頤好不熱鬧。
然而其中卻有一人與這氛圍格格不入, 沉默著兩碗飯下肚, 便拿著劍走去院中。將押運的箱子仔細檢查一遍後,便問店家借了磨刀石,獨自坐在一旁的石頭上磨劍。
清水潑在磨刀石上, 泛著烏亮的光芒,他抽出劍,看著雪亮劍脊上映出的眉眼, 卻遲遲沒有下手。
出神之際,屋裏那個領頭的端著兩盞酒大步走了出來,一身褐色衣袍幹淨利落,卻是易做男子模樣的徐冉, 而那個磨劍的正是魏狄。
“裏頭那麽熱鬧,你跑出來作甚?”徐冉把酒盞遞到魏狄跟前,挑眉道:“莫非嫌我們是匪, 不屑同席?”
魏狄收劍起身,接過酒盞,道:“英雄不問出處。若這點眼界都沒有, 我也不用跟著將軍了。”
徐冉豪飲一口酒,笑道:“既然如此,何不進去一起喝。”
“蒼城近在咫尺,你倒還有心思喝酒。”魏狄淺飲一口, 語氣卻無疑惑或責備之意。
“這弓拉滿弦,一直這麽繃著也是會斷的,不如最後……”她比了個拉弓射箭的姿勢,“咻——,一擊必殺。”
魏狄頗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問:“你也懂用兵之道?”
“燕雲怎麽說也是頂尖的大寨,能盤踞西南這麽多年,沒點安身立命的本事怎麽行。”徐冉將酒一飲而盡,意猶未盡地呷呷嘴,道:“你等會兒。”言罷扭頭走回堂內,不多時抱著兩壇酒折返,往地上一放,道:“既然你喜歡陪著這些木箱子,咱們就在這喝!”
修長的手指揭開酒封,順手將酒壇塞進魏狄懷裏,大喇喇地在他身旁坐下,一麵輕嗅酒香,一麵低聲問:“你們這回去西南剿匪,可有什麽計劃?”
“你這是刺探軍情。”魏狄輕敲酒壇邊緣,低聲道。
“這麽說可不對啊,如今咱們強強聯手,我總得打聽打聽你們將軍的行事風格,日後好配合啊。”
“與其打聽這個,你倒不如想想到蒼城該怎麽辦吧。”
“蒼城是小事。”徐冉擺擺手,“打劫可是我的看家本領,到時候後咱們摸進去,摸清楚兵器的位置,趁夜黑風高偷出來!”
“若被發現了呢?”
“那就打!”徐冉說得理所當然,“我帶的都是一頂十的好手,怕他不成!”
魏狄深深看她一眼,說:“徐大當家,我收回方才說你懂用兵之道的話。”
徐冉挑眉,“不服咱們比劃比劃?”
“免了,我還是省點力氣到蒼城再說。”
“嘶,我說魏狄,你這是瞧不起誰呢?”
魏狄點頭道:“嗯,瞧不上你。”
“找打!”徐冉拎著酒壇就去踹魏狄,被他輕巧躲開。二人就這樣各自抱著酒壇子,在院裏上躥下跳。
堂內喝酒吃肉的燕雲寨眾看了看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紛紛搖頭,有人不免嘀咕道:“他倆都打了一路了,莫不是打上癮了吧?”
***
魏狄這邊在打鬧中一天過去,而薛铖與溯辭領略了風城奢華的群宴,亦是一夜安枕。
翌日清晨,溯辭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拉著薛铖就去找蘇蘅,順道還在蘇蘅院裏蹭了頓早飯。
因是城主貴客,蘇蘅院裏的早飯格外豐盛,薛铖慢悠悠地喝著羹,瞥了眼溯辭狼吞虎咽的模樣,總算明白她今日哪裏來的勤快勁了。
等到溯辭吃飽喝足,蘇蘅這才吩咐侍女將昨日置辦的衣物拿了出來。
黑紅相間的禮服疊得整整齊齊置於托盤內,蘇蘅伸手撫過上頭細密的花紋,對薛铖道:“薛將軍為晉國人,這婚事隻怕要回晉國辦了。但溯辭畢竟還是西境雲浮宮人,縱無法以雲浮的禮節置辦婚事,但好歹也得按定親的規矩走一趟,才算真正把她交給你了。”
薛铖頷首道:“勞煩嬤嬤了。”
“去吧,把衣服換上。”蘇蘅拍了拍賴在椅子上消食的溯辭,溫聲吩咐,看著二人各自入屋,轉頭吩咐侍女將前廳收拾出來。
待他們換好衣裳出來時,廳內已布置妥當。
案上燃著一線長香,香爐後擺著一隻潔白的神像。二人均深衣廣袖,溯辭手中執一柄團扇半遮麵,眼波瀲灩,悄悄衝他眨了眨眼。
“聖女的嫁娶本該由教王親自主持,可惜按如今的形勢,也隻能由我來簡單操辦了。”蘇蘅引他二人在神像前站定,鄭重道:“雲浮的古禮與中原和西境的禮節都不大相同,旁的都可以省去,唯這一步不可省。”
蘇蘅示意他二人在蒲團上跪下,取來朱砂,在二人手心各畫了一個相互顛倒的圖案,而後十指相扣,叩拜神像。再取來酒樽,祭過酒後便算禮成。
此時薛铖取出薛敬交給他的書信和一塊家傳的血玉遞給蘇蘅,蘇蘅隻收下書信,將血玉交給溯辭,而後從袖中一隻玄黑、以金線繡出鳳紋的錦囊遞給薛铖,道:“這是溯辭的命簽,往後,我便將她交給你了。”
薛铖鄭重接過錦囊,正色道:“嬤嬤放心。”
***
蘇蘅此番來風城,並未預料到會碰上溯辭,如今賜福一事已畢,加上雲浮尚有他事未了,不能在風城久留。陪著溯辭在風城又逗留了一天,這才帶著隨行侍女折返雲浮。
“往後成親了,記得遞個信回來。”蘇蘅立在馬車前,握住溯辭的手,低聲囑咐道:“若得了空,也回來看看我這把老骨頭。外頭比不得宮裏安逸,千萬照顧好自己。”
“我知道。”溯辭笑眯眯地應下,心裏難免生出幾分酸澀。
蘇蘅拍了拍她的手背,又看向薛铖,向他點點頭,而後在侍女的攙扶下慢慢走上馬車。
陽光慢慢將影子拉長,溯辭看著馬車在長街上遠去,消失不見,微微垂下了頭。薛铖伸手將她攬進懷裏,低聲道:“咱們抽空去雲浮小住幾日吧。”
“那也得等諸事落定後才能去呀。”溯辭把臉埋進他的懷裏,深深吸了口氣,悶聲道:“我沒事的,抱一會就好了。”
薛铖輕撫她的後背,低低應了一聲。
這日恰是宴會最後一天,聽聞晚間還有煙火,薛铖便帶溯辭又在風城停留了一日,權當散心。
待入夜後,城中燈火輝煌,人們提著花燈穿行在熱鬧的夜市中,匯聚成一條又一條絢爛的光帶。
薛铖擁著溯辭坐在樓閣上,看著窗外的夜景,聽著遠處傳來的絲竹樂聲,十分愜意。
夜風漸次襲來,溯辭攏了攏鬢邊的碎發,發出一聲舒暢的喟歎,道:“許久沒有這樣看過西境的夜色了。”
薛铖握住她的手,道:“往後得了空,我常帶你來。”
溯辭回眸笑睨了他一眼,聲音有幾分懷戀,“小時候嬤嬤看我看得可緊了,從不許我亂跑,宮裏待久了也無趣,有時候我就會半夜偷偷溜出去,帶著顏姝去宮殿後頭的山上吹笛子賞月。若天氣好,遠遠地還能看見最近的部落發出的星點亮光。那個時候我就在想,等長大了一定要去看看西境各處的模樣、看盡天下風光。”
“年紀小誌向倒不小。”薛铖打趣一句,道:“往後這天下風光,我陪你一同看。從南向北,自西往東,山水園林,黃沙雪海,你想看什麽,我們就去哪。”
溯辭轉過身,好奇問他:“西南可有什麽好看好玩的?”
“西南……”薛铖頓了頓,笑道:“山水秀麗自然好看,好玩的就得看這百八十個匪寨能不能玩起來了。”
想到徐冉那副樣子,溯辭也笑了,問:“徐大當家那邊,將軍可有什麽打算?要不要我給你算算她的命?”
“先不必。”薛铖道:“看他們這回能不能順利把東西帶回來,若有這本事,再謀劃吧。”
“將軍信不過燕雲寨?”
“燕雲蟄居西南多年,她想看我有沒有能力駕馭,我也得看她有沒有這個實力讓我下功夫了。”
看著薛铖眼底的亮光,溯辭奇道:“徐大當家知道將軍來意?”
“既然京裏都有傳承的信物,燕雲寨也必然有。徐冉身為大當家,我知道的事,她一定也知道。”薛铖輕點她的鼻尖,解釋道:“亮出身份後她就在試探我,我自然也要試她了。”
溯辭恍然,想了想又噗嗤一聲笑了,道:“可憐魏狄。”
薛铖還欲張口說什麽,便聽見外頭傳來煙花的炸響聲,色彩斑斕的煙花在夜幕中陡然綻放,一朵接著一朵。炸響聲和人群的歡呼聲此起彼伏,溯辭立即從他懷裏跳了起來,三兩步走到窗邊,看著外頭連片的焰火,眼裏滿是驚豔。薛铖隨後而至,摟過她的腰,將她緊緊貼在懷裏。
“今夜看過大漠的焰火,明日陪你賞孤城落日可好?”薛铖把臉貼在她的鬢邊,溫聲低語,“總有一天,定會帶你看遍天下美景。”
“好。”溯辭扭過頭看他,眼裏浸著閃爍的光芒。
伴著升騰而起的絢爛焰火,薛铖微微俯首,唇齒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