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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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嬌領著人匆匆趕到明月鎮, 卻沒有發現溯辭的蹤影,差人打聽了一圈才知道仙姑一日三卦算完恐已回住處歇息。
然而陸嬌心焦,哪裏肯再等一天, 又去尋溯辭的落腳處, 半天才找到她落腳的客棧,浩浩蕩蕩而去。不知情的還以為這位仙姑開罪了四夫人,不免有些憂心忡忡。
而溯辭這邊還偎在薛铖懷裏商量若四夫人這條路走不通怎麽辦, 冷不防門被急匆匆敲響,二人一驚,警惕地看向房門, 就聽門外傳來香蕊脆生生的聲音:“請問仙姑可在?”
溯辭麵上一喜,連忙起身把薛铖推去屏風後,重新戴上麵具理了理衣衫,這才緩步前去開門。
門外陸嬌見到溯辭, 心裏大石放下,不由得鬆了口氣,笑道:“仙姑可讓我好找。”
溯辭頷首道:“夫人再度造訪, 可是先前的卦有了結果?”
“仙姑乃高人,我也就不兜圈子了。”陸嬌道:“我今日來,是想請仙姑再卜一卦。”
溯辭毫無意外之色, 笑著側身請她們入屋,道:“請夫人入內詳談。”
陸嬌見她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更加深信她必定有幫她的本事,立即領著香蕊邁入屋內。
待在桌邊坐定, 溯辭緩緩開口問:“夫人可是要我幫你得那人垂眷?”
陸嬌聞言一驚,傾身上前低聲道:“仙姑可有法子?”
溯辭搖頭道:“夫人,我曾說過,此情求不得。”
陸嬌道:“我不求他的心,更不求他娶我,隻求他能有幾分憐憫,可庇護我們周全。”
溯辭問:“此人必為夫人關係親近之人,夫人可否告知他究竟是誰,我才好卜上一卜。”
陸嬌慢慢直起背脊,側臉看了香蕊一眼,香蕊意會,從袖中摸出一隻錦囊放到溯辭麵前。
“夫人這是?”
陸嬌並不答話,示意她打開錦囊。
溯辭伸手拆開,隻見裏頭躺著一枚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渾圓無瑕,光華流轉,乃是上品。
“仙姑,此為定金,若事成,還有重金相籌。隻是……”陸嬌頓了頓,語氣驀然冷了下來,“這件事,仙姑絕不可向旁人泄露半句,否則,我好歹是黑龍寨的四夫人,在這裏想抹掉一個人,可比碾死一隻螞蟻容易得多。”
溯辭無絲毫慌亂之色,隻笑道:“我卜卦多年,若這點規矩都不懂,怎還能坐在此處與夫人高談闊論?”說著不動聲色地收下了夜明珠。
陸嬌聞言笑了開去,嗔了眼香蕊,道:“我早說仙姑是個聰明人。”
溯辭:“此事我可為夫人謀劃,但需徐徐圖之,確保萬無一失。”
“勞仙姑費心。”陸嬌頷首,道:“這人是黑龍寨的祁六爺、祁老爺子的親孫兒,最得他寵愛看重,甚至已讓他開始處理寨中事物。他若肯眷顧我一二,往後無論如何,我都有資本在此立足。”
陸嬌將祁望山的事情娓娓道來,薛铖躲在屏風後聽得一清二楚,這才發覺溯辭探到的果然是個大消息。
攻下黑龍寨,說不定真可以從陸嬌和祁望山入手。
待陸嬌說完,溯辭沉吟片刻後道:“夫人稍候,我先為夫人卜一卦。”說著又取出蓍草,裝模作樣地推演起來。
陸嬌一雙眼緊緊黏在溯辭手上,攥著帕子,神色肅然又帶著幾分忐忑。
“夫人。”推演完畢,溯辭道:“你和祁六爺之間如今僅止於祁老爺子這一層關係,一步登天絕無可能。”看著陸嬌眼裏露出惶惶之色,她又道:“不過,卻有一條路可走。夫人大可用這層關係光明正大地尋求六爺的庇護,他不會拒絕。”
陸嬌眼前一亮,忙問:“此話何解?我如今在寨子裏哪個不讓我三分,再說有老爺子在,怎麽去尋他的庇護?”
“夫人,恕我直言。這位子越高,背後的暗箭就越多,往日傷不到你,自然可以視而不見、嬉笑而過,鬧不到老爺子跟前。可你若真委屈了,有人自然看得見。”
陸嬌略思片刻,恍然而笑,“仙姑果真妙人!”
祁望山如今協助老爺子處理寨中事物,有些事若真的傷了她的顏麵,祁望山絕不會坐視不管,否則老爺子怪罪下來,他也吃不消。
想透這一層,陸嬌心情輕鬆了不少,又問:“我若尋得六爺暫時庇護,可往後呢?”
“夫人,此時需徐徐圖之,一卦算不到底的。隻有等這一卦落定,我才能為夫人卜下一卦。”溯辭解釋道:“隻請夫人回去一試,我在此恭候夫人佳音。”
“好!”陸嬌撫掌而笑,起身道:“若當真靈驗,我會差人接仙姑上山小住,不必委屈在這小破地方了。”
她臉上笑容洋溢,隱隱透著躍躍欲試的激動,一旁的香蕊似乎知道事已成定局,默然不語,低頭跟著她告辭離去。
等到一行人的腳步聲徹底消失,薛铖這才慢慢從屏風後走出來,看著溯辭摘了麵具大口飲茶,笑道:“我竟不知你還有這等蠱惑人心的本事。”
溯辭瞥他一眼,道:“那是她心裏本就有欲,我不過借她一股東風,把火燒起來罷了。”
薛铖在她身旁坐下,含笑望她,隻聽她又信誓旦旦道:“不出三日,我必能名正言順入黑龍寨!”
“借陸嬌之力固然是捷徑,但如今管事的是祁望山,你這樣上去,不怕被他攔了?”薛铖輕撫她的臉頰,語氣卻有幾分擔憂。
“陸嬌好歹也是四夫人,他不會駁她的麵子,最多派人去摸摸我的底罷了。”溯辭遞去一個安心的眼神,道:“你放心,我都準備好了,他就算派人去查,查到的也是本仙姑神算的美名!況且,我還特意留了個名正言順的私心在呢。”
“什麽?”
溯辭清咳一聲,正色道:“在下受先師遺命,尋龍脈之地參悟天道。盤龍山乃傳說神龍長眠之所,鍾靈毓秀,風水寶地,心之向往,這才借了四夫人的光,還請四夫人見諒。”說著還煞有介事地向薛铖行禮作揖。
“行了。”薛铖握住她的手,在她鼻尖一點,“還知道給人留點自己別有所圖的軟肋,倒是聰明。”
溯辭衝他努努嘴,道:“過幾天我若上了山,你也別在這幹等著了。陸嬌曾是明月鎮大戶人家的女兒,與遠安城的商家定過親,過門那天被擄上山的。你若想給剿匪添把事,不妨去查一查商家。”
“好。”薛铖頷首。
溯辭長長舒了口氣,突然傾身伏去他懷中,懶懶的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舍,“這一趟上去又不知要多久了……”
薛铖輕撫她的發,道:“事成則退,切勿多留。”
溯辭把臉埋在他懷中悶悶應了一聲,半晌突然抬起頭興致勃勃地說:“這兩日都是得等,不如我們去玩吧!”
“去哪?”薛铖愕然。
“去遠安城呀!”溯辭道:“離這兒也不算太遠,快馬來回一日,咱們今日就走,後天就能回來。”
“遠安城。”薛铖沉吟。
“咱們換身裝束去,不會被認出來的。”溯辭央道:“這一路我聽了不少關於遠安城的事,繁華盛景紙醉金迷,比京城不遑多讓。反正日後你也得去,就當提前去摸摸底?”
薛铖失笑,捏捏她的臉頰,點頭道:“你若想,咱們便去。”
“想!”溯辭開心得蹦起來,扭頭就去收拾東西。
二人前後腳離開客棧,走時溯辭特意在掌櫃那兒留了一錠銀子,說若四夫人差人接她,便請人多等一日。
安排好一切後,溯辭尋了個僻靜角落換回普通裝束,與薛铖一人一匹快馬,疾馳出鎮。
***
燕雲寨。
薛铖留在明月鎮陪溯辭,魏狄倒是閑了下來,一天到晚在寨子裏瞎溜達,認識了不少寨中弟兄。他年少時也曾鮮衣怒馬遊蕩江湖,與這些人十分聊得來,小半天時間便收獲了一幫笑臉相迎的兄弟。
等到日薄西山,他提酒歸來,剛進門便看見徐冉在院中練箭。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勁瘦的胳膊筆直,弓弦如滿月,一雙眼緊緊盯著靶子。隻聽咻的一聲,三箭齊發,正中靶心。
“好!”魏狄不禁叫了聲好。
徐冉聞聲回頭,看著魏狄手上的酒,挑眉笑道:“這點功夫就會騙酒回來了,你可以啊。”
“這怎麽叫騙。”魏狄晃了晃手上的酒壇子,道:“這叫交友!”
“一樣一樣。”徐冉放下弓弦,扭著手腕朝他走來,道:“不如咱們分分贓?”
魏狄立即抱緊了酒壇子,問:“幹嘛要跟你分。”
“有酒無肉,多沒意思啊。”徐冉搓了搓手,道:“你分我半壇,我嘛,賞你一碟祖傳醬肉,如何?”
“祖傳醬肉。”魏狄撇撇嘴,“傳到現在都長毛了吧?”
“我娘的手藝你都敢嫌,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徐冉作勢一腳踢去。
“拿我瞧瞧先。”魏狄連忙蹦開,嚷嚷道。
徐冉指了指後頭,道:“後頭亭子裏,等著啊。”說完一溜煙跑去廚房偷肉。
魏狄看著她的背影,也不禁笑了,拍了拍酒壇子,慢悠悠往後頭走。
不過多時,徐冉端著一大碟醬肉回來,色澤飽滿,切成薄薄的片狀,隱隱散發著醬料的香味,勾起了肚裏的饞蟲。
“這是我娘走前做的,就剩這麽點啦。”徐冉把碟子往桌上一放,又擱下兩隻碗,順手拈了片肉塞進嘴裏,道:“夠意思吧。”
魏狄也伸手去撈了片,差點半路被徐冉劫下,待有驚無險地喂進嘴裏,便去開酒壇倒酒,順勢問:“來寨裏這麽久,好像還真沒見過你爹娘。”
徐冉端起碗淺飲一口,道:“我娘前些日子去了遠安城,估計過幾天就回來了。我爹早沒了,否則也輪不到我來當這個大當家。”
酒碗在唇邊一頓,魏狄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道:“那啥……我不是故意要問這個的……”
徐冉擺擺手,並不在意,埋頭喝酒吃肉。
魏狄見她這樣,呷呷嘴,道:“其實吧,我跟你差不多。我娘沒得早,是我爹把我拉扯大的。他總希望我能好好讀書考個功名,混個一官半職的,可那會我懶得聽他的,非要從軍,還是瞞著我爹偷偷去的。如今好不容易混得人模人樣,輪到他不聽我的了。”
“他不聽你的?”徐冉奇道。
“嗯,我爹啊,他有耳背的毛病。”魏狄一口飲盡碗中酒,搖頭道:“也不知到底真的假的,反正除了罵他的話和他想聽的話,別的話講給他聽,那就雞同鴨講、驢唇不對馬嘴。”
“噗。”徐冉一口酒噴了出來,哈哈笑道:“故意的!他鐵定故意的!哪家的耳背專挑想聽的話聽的?”
魏狄無奈攤手,“禦醫都是這麽說的,誰敢不信呢。”
徐冉衝他豎了個大拇指,道:“若有機會,我定要拜會拜會你爹這個奇人。”
魏狄十分同情地看她一眼,又悚然一驚,忙道:“若真有這麽一天,你可千萬別被氣急了出手打他,我爹當年可是連大將軍的瓷都敢碰的,小心他訛死你。”
徐冉掐著腰笑得半天喘不上氣,半晌才道:“魏狄啊,我知道你爹為啥不想理你了。”
魏狄一臉茫然,徐冉搖頭喝酒,卻不再說,心裏默默道:恐怕就是被你坑怕的!
甘冽的酒入腹,徐冉長長舒了口氣,轉臉看向魏狄,把碗伸過去輕輕碰了碰他的碗邊,道:“魏狄,你這人真挺有意思的。”言罷無視他呆愣的表情,將一碗酒飲盡,放下碗便負手大步離去。
魏狄看了看碗中慢慢散盡的漣漪,又看了看徐冉的背影,喃喃道:“酒還沒喝完呢,這就走啦?”
半晌又自顧自補了句:“還是留點給她送去吧,省得又說我訛她的醬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