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寶刀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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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曜喚出那名舞姬,吩咐道:“這位公子想與你用刀對舞,你可願意。”舞姬爽朗一笑,答道:“奴家聽憑公子吩咐。”
一時間屏風後笛聲輕起,席前兩人對立,手帶雙刀,腳跟抬起而腳尖著地;鼓點胡鈴跟著笛聲緩緩伴隨,刀鋒斜出,四圍虛晃;笛聲鼓聲漸強,笛聲激越,鼓聲沉著,音樂如強者爭鋒,兩人刀法變實,招招如白練瀉出。
須臾,隻剩琵琶聲聲急促,旁人隻看到兩人被刀光包圍,矮胖子大呼暢快。底下還有人開始打賭下注起來。更有風雅之人輕吟道:“舞轉回紅袖,刀出動四方”,引來一陣噓聲。
寶生隻是粗通輕功,拳法也隻是一般,剛才血氣方剛誇下海口比試刀法,幾番下來也覺內力不濟,應接不暇,而對方仍然揮斥有力,不見鬆懈,幾刀甚至插到麵前,還好寶生閃躲極快,未能近身。
寶生酒清醒了些,心裏大叫不好,但此時認輸也實在無顏,一時無計可施,隻能強行應對。劉靈在一旁看不清虛實,謝睿卻漸漸修眉微蹙。而連曜在位上自飲自斟,瞥見謝睿眼神關切地望著寶生,嘴角不由多了一絲玩味的笑意。
寶生這邊情形直下,突然想起前些日子,賈六指導功夫時候曾說“貼身攻擊,看準弱點,快速出拳”,沒有細想,猛然向著紅衣舞姬埋身靠近,舞姬微微一怔,寶生趁著這個空檔向對方左肩擊去,然後想乘機逼對方跳出認輸。
沒想到舞姬似乎被寶生偷襲激怒,冷笑一聲,斜身側步,翻身跳向寶生身後,折刀匡然甩出,直逼寶生麵頰,接下來更是招招緊刺寶生麵門。寶生嚇了一大跳,慌忙移位,腳步也漸漸淩亂不堪。
突然間,兩道人影晃出,寶生隻覺腰間被人輕輕攬住用力拉開,舉頭一看,竟是謝睿拉出了自己;再見對麵,連曜拎著紅衣舞姬袖口跳出彩氈外。
剛才那風雅公子又點頭道:“這刀舞隻合是杜公詩句形容,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眾公子頓時笑開。
連曜微微拱手,“生寶兄弟刀法精湛,不用再比。”謝睿忙放開寶生,裝做沒事人一樣退到一邊。寶生說道:“是在下學藝不精,多謝承讓。”聽如是說,旁邊那些下注之人起哄道:“這到底是誰家刀法更甚?也讓我們有個明白。我們可是坐莊下了幾兩銀子。”寶生一身冷汗,哪裏還有好玩之心,不敢說話。連曜一揮袖子,對著那些人哈哈笑道:“楞是小氣,才幾兩銀子,拿去吃酒還不夠。今日就算是大家胡鬧,不做的數。”
一時絲竹響起,有歌姬上前獻唱,大家又開始吃酒行令。楓兒在一旁語笑嫣然,軟語甜甜,一笑就露出一排玉齒,和寶生很是投契,一時和寶生已經混熟,兩人竟自對飲起來。
方才寶生舞刀,在眾公子間出了名,大家也競相來敬酒認識,那風雅公子還贈詩一句:“慕君矯健身”,直聽得寶生滿身雞皮。矮胖子更是寶生兄弟長寶生兄弟短的拉著寶生喝酒,宛如自家兄弟一樣親熱。
劉靈一旁和人擲色賭錢,見寶生被人追捧,也不理會。飲到最後,寶生見酒不拒,眼皮發沉間,隻覺那個謝睿老是有意無意望過這邊,待自己回過眼神,他又移開了目光。宴席最後,寶生已然睜不開眼睛,耳際隻聽得歌姬清澈的低唱,“木錦花已開,你那裏的花兒是何時開?花落似白鳥飛下,白鳥林間在飛。汝心可否想念這花兒,或是仍欲遠去。”
劉靈賭完錢準備回家,見寶生和楓兒已醉在一處,隻能自己扶了寶生出了房間,沿著棧橋下了畫舫。小廝們牽上馬匹,劉靈思忖兩人怎麽回家:自己騎馬過來,總不能將寶生像麻袋一樣橫擱在馬上駝回去,想到不由嘴角抽搐,何其不雅,何其不雅……若是此時派小廝回府請輛馬車過來接人……劉靈一想到驚動了長輩被責罰的慘狀,嘴角又是一陣抽搐。
正猶豫間,連曜已經差人派了輛馬車過來,謝睿也上前道:“我是乘車過來,不如讓寶生弟和我同乘。不用另外派遣車輛。”劉靈平素與謝睿極為交好,見他幫忙,大感輕鬆,嘴角也終於抽正回去。撇過渾身酒氣的寶生,一把推給謝睿,“有勞存希兄”謝睿笑笑,小心扶了寶生上車,將寶生輕靠在自己身上。
寶生醉酒後感覺極其難受,離開房間江邊更是寒冷,被冷風一吹,胃中翻滾,好像可以飛起來,絕雲負天,扶搖而上,又好像自己及其渺小,忽已縮回一芥,四維皆閉。昏昏沉沉間隻覺靠在靈哥兒身上,一陣清爽的男子氣息傳來,又似蓋過織物,驅走了寒冷,仿佛小時候在父親的懷裏溫暖而又舒服,不由得安定下來。
到了劉府前的小巷,劉靈拐了個彎兒,繞到了後門,早有候著的小廝在裏麵接應,從謝睿車上扶了沉睡的寶生進去,靜靜送到妹妹寶蟬的寶華齋,剛進院子隻見杏仁籠著袖子蹲在在門外,兩眼淚汪汪,一見到自己,就猛撲過來緊緊拽住寶生,仿佛自己是叼了羊兒的怪獸,進了屋內,寶蟬也在燈下抽泣。
原來寶生讓杏仁扮了自己在房中等待,隻說出去溜達一會兒,回來和她們說說新鮮事兒,那知左等不回右等不回,兩人無法,心裏實在是焦急如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快互相看成透明看穿了。長輩差人過來問過,隻說寶生已早早睡下。見劉靈送回醉酒的寶生,兩人隻覺磐石下地,心裏鬆的輕癢起來。連忙上前幫忙寶生睡下。
謝睿目送劉靈寶生進府,方坐回車上出發。車內寒冷,身上淡淡的酒香混著梅花香四周繚繞,謝睿抓過披風鼻下輕嗅,卻又什麽也聞不到,不由一陣惆悵。回到謝府,小廝上前稟報說老爺留了一些文拉牛牛房,請公子務必查閱了再睡下。謝睿隻能轉到拉牛牛桌上數份參奏,又扔了一邊去,心裏隻感到無比厭煩,發狠拿起墨盒狠狠擲下。
書房門中開,寒風送入,謝睿抬頭看去,卻是父親進來。謝修並不言語,徑直走到旁邊的茶幾坐下。謝睿一臉嘲笑道:“父親可是怕我寫不完這些東西,耽誤了您討好皇上的功夫。”謝修冷眼看著兒子,“你仗著自己一點文才,在我麵前發什麽脾氣。”
謝睿冷笑道,“兒子不敢,知道自己隻有這一點文才,隻能寫這些肉麻無稽的奏章。”謝修見兒子脾性日漸不羈,管也管不住,生氣道:“你日日出去與城中公子胡鬧,過年也不在家安生的呆著。”謝睿也不耐煩了:“天色不早,請父親早些回房,隻怕新姨娘還在暖閣中等著您呢。父親交代的事情兒子自會辦妥。”
謝修一時語塞,臉色青黑。謝睿更不想多話,作了手勢道:“父親請。”謝修拂袖而起,甩門出去。謝睿冷冷看著父親出了書房,慢慢又到書桌前。
書房雖然燒了炭火,但仍然有些冷風灌進。謝睿提著筆,卻又不知道該寫些什麽,努力凝神靜氣,腦海竟然隻是浮出寶生舞刀時候矯健爽快的樣子,揮之不去,整個人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心裏一片茫然。
幾年前自己也是那般意氣風發,仗著是世家子弟,拜名士,訪山川,四處查看風土民情,大談治國之策。一片熱血化成篇篇策論,然後這些文字被父親圈改刪減,成了獻媚皇上的利器,謝修一路春風得意,謝家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語。可朝堂紛爭愈烈,民疾依然;而自己也隻剩下一副空皮囊,日日流連酒色,任情取樂。酒肉穿腸,美色依偎,仍覺得冰冷。
直到侍妾真兒送暖手壺進來,謝睿才回過神來。真兒笑吟吟的將暖手爐奉上:“公子怕是喝多了些,整個人失魂落魄的,這麽冷的天氣,怎麽不將火盆靠近些。”謝睿也笑著說:“也沒喝多少,隻是今日覺得疲憊的很,不知怎麽下筆。”真兒看看書桌上的一疊文書,歎道:“公子今夜又要晚睡了。”謝睿笑笑,說:“你先去休息吧,叫侯勇過來侍候就行。”
謝修氣咻咻的回了內院,新娶來的侍妾碧雲正坐在胡床上逗弄心愛的白毛貓,謝修不耐煩的很,一揮袖把貓趕了下去。碧雲見老爺臉色都黑了,冷笑道:“老爺這是被誰氣到了,到我這撒氣呢。”謝修不語,隻是端起下人送過的宵夜吃起來,不料羹湯燙的很,“哎呀”一口吐出。隻聽得“啪”的一聲,謝修把碗狠狠的砸了,
“你們都翅膀硬了,都在我麵前得瑟起來了。哼,你們也都別得意,馬上就要變天了,誰都別想好過。”碧雲見謝修真的動了氣,軟下來說:“老爺又和少爺置氣了,父子兩的事情,哪有那麽多氣生。”謝修冷笑道,“你們這些娘們都愛這樣的小子吧。”碧雲神色一冷,賭氣道:“老爺這麽說可沒什麽意思,我隻是個外人,你們怎麽鬧騰可不關我的事情。”謝修見碧雲賭氣的樣子幾分可愛,氣不由消了大半,忙哄回碧雲。
酒宴散後,連曜和矮胖子送走眾人,兩人獨留了會兒,矮胖子喝的已經有些大了,扶著美姬,誇耀到:“連將軍,你看我這事兒辦的還體麵吧。”連曜謝道:“王二確實有些手段,這些日,隻怕城中的達官貴人都惦記你的美酒美人了。”
矮胖子舌頭打轉說道:“還是連將軍出謀劃策,出錢出力才能辦的好這些。要是連將軍覺得我胖子還有些歪才,就讓我隨將軍到沙場曆練曆練。”連曜笑道:“你是喝大了,如果我真要了你,你父親不定怎麽參我呢。”
送走了矮胖子,連曜回到雅間。舒安上前問:“將軍還不回嗎?”連曜冷笑一聲:“這些女人真是狂妄。帶句話給她,這裏不是她們百麗的地頭,既然來了,就要守點我的規矩,知道自己是要做什麽的。”舒安點點頭,答道:“我會理會的。這些女人性子狂野,也要好好調教一些脾性,不然被人看出端倪,真會壞事兒。”
舒安又說:“小七已經按將軍的意思給俞將軍發密信。通州已經部署開來。”連曜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