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字數:4269   加入書籤

A+A-


    戌時開始,秦淮河邊的胭脂胡同又是一番光景。朱雀橋上二十四盞燈籠早早點亮,映紅一波河水。河上,花花綠綠的畫舫不時來往穿過橋孔,空留下木槳入水時候的嘩啦聲,劃碎了縈繞的的絲竹。

    岸旁的各座花樓也熱鬧起來,舞姬換上緊身荷衣,套上水袖,琴師調緊琴弦,倡優也趕著最後的補妝。時下夜夜宵禁,“慶元春”上門客人稀少,門口迎客的小廝見等了半天不見個人影兒,不由的往地上狠狠啐道:“媽的,老子去胡一把的本錢都賺不到。”剛轉身坐回竹椅,就聽見巷子口一陣緊似一陣的馬蹄聲,一抬眼,看見幾匹高頭大馬護著一加精美馬車過來。小廝不由的大喜,舉著傘就跳出去迎候。

    隻見一位錦衣護衛勒停了馬匹,四周檢查一番,覺得四周無異常才下馬挑了車的簾子,恭敬說道:“主子,到了。”小廝聽得車上有人起身,連忙躬了腰過去打傘,卻被護衛一把攔開。小廝隻好退到一邊,偷偷抬眼一看,隻見一位三十出頭,中等個頭的錦衣公子在幾位護衛保護中進了“慶元春”的牌門。

    小廝本想迎人進門,順手討些賞錢,結果碰了一鼻子灰,不由的心中晦氣,狠狠踢了一腳竹椅。剛好院內雜役出來,笑道:“你這是怎麽了。”小廝道:“本想討些錢去玩兩手,結果遇到一個鐵公雞,裝的有錢似地,還帶幾個黑口黑麵的東西。”雜役望望裏麵,道:“你說剛才進去的鍾公子?人家派頭大了去了,連來幾天,隻叫雪煙姑娘的牌子,出手也是極大方。你這幾天不在,所以不知道些。”

    錦衣公子穿過弄堂,嬤嬤見來了貴客,笑吟吟上前道:“鍾公子,今兒又來找雪煙姑娘?可是不巧的很,雪煙約了人,不得功夫兒,要不,您看我幫你找個清秀的姑娘喝口茶。”嬤嬤正準備伸頭向鍾公子耳語一番,卻被護衛一把推開。

    鍾公子皺皺眉頭,剛想說話,又停住了。左邊護衛見狀,轉向嬤嬤,大聲喝斥道:“我家公子過來,這雪煙愛理不理,不是推說有病,就是有約。也不看看你們是什麽身份,敢在我家公子麵前放肆!”嬤嬤被這幾句喝住,不敢出聲。鍾公子卻笑笑,問道:“雪煙姑娘現在何處,你不必拘束,我隻是想見見她而已。”嬤嬤為難道:“真的是約了人,正在樓上喝茶呢,您看”話沒說完,隻見幾個護衛咋咋呼呼就上了樓梯,鍾公子悠悠跟在後麵。嬤嬤著了急,大聲道:“真是有客呢。”卻不敢叫院內的武夫阻攔,隻得又趕忙喚了一聲:“丫頭,有人闖上來了!”

    鍾公子也是熟門熟路,直接上了筒子樓頂層樓梯左手第三間雅軒,幾個護衛上前狠狠幾腳,撞開了隔門進去。

    眾人隻聞得一陣幽香襲來,卻又不似普通的檀香或是麝香,吸入頓時神思幽幽,精神安定。再往裏看,一男子散散側臥在花廳裏的胡床上,雪煙鬆鬆盤了腿坐著床踏上的毛氈上,撥弄著膝上似古箏的短琴,也不理會。見有人進來,男子斜過眼睛一瞥,麵貌無比冷峻清麗。

    幾個護衛見男子並不客氣,怒氣更甚,上前大喝道:“今兒我們爺兒請了雪煙姑娘,你什麽東西,也敢在此造次。”鍾公子在後麵笑笑,負手而立,並不說話。胡床上男子立了身坐正,作了一揖,問道:“我先約了雪煙姑娘,不知這位怎麽稱呼。”護衛高傲答道:“這位鍾公子。”“鍾公子……”男子低頭玩味一笑,頓了頓,朗朗說道:“鍾公子,在下連曜,有緣一見。”

    護衛強橫道:“原來是東寧衛連將軍,不過,我家公子欲與雪煙姑娘一敘,還是請你出去。”連曜瞥著鍾公子,笑道:“如何這般霸道,明明是我在先,而且我與雪煙姑娘兩情相悅,何必擾人好夢。”護衛並不理會,冷笑道:“如此就不客氣了。”說著就撲過去欲將連曜撈起。

    連曜冷笑一聲,微微一偏,將花幾上茶杯掂起,茶杯飛出。護衛閃身躲避,趁此空隙,連曜突然起身,一個跨步搶在護衛近身之際,靠近雪煙之前,指尖力道暗運,打上幾個護衛頸後天柱穴。

    本來護衛自持功夫深厚,並未將連曜放在眼裏,沒想到突然之間,脖子仿佛遭受千鈞力道,一時吃痛,瞬間半邊手臂就動彈不得,不由張目結舌。

    鍾公子卻笑道:“久聞連將軍神勇,今日得而一間。鍾某這幾個手下冒犯了,這就帶著他們離開。”說著又笑笑就反身出去,護衛見今日處於劣勢,但嘴上還是狠狠回道:“今日給你麵子,下次就不放過你。”

    樓下嬤嬤和院內雜人等見樓上打鬧了一番,都以為不過是有錢公子爭奪頭牌姑娘的醜劇,大家圍觀嬉笑評議一番就各自散去。嬤嬤見鍾公子下了樓,連忙上前陪著小心給送了出去,直到上了車啟程。

    馬車剛駛出半個街口,在一掩蔽的巷口,車輛微停,一人在黑暗中迅速下了車拐入小巷,沒進黑暗中,馬車卻繼續疾走。直到一座小院外,推開半掩的後門,悄悄進去屋內。屋內隻燃了一隻燭火,並不亮堂,一人隱在內室,見有人進來,朗聲一笑,道:“陳王殿下,適才連某得罪了。還望殿下贖罪。”陳王慢慢坐下,道:“連將軍說的嚴重了,大家不過形勢所逼,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說完又笑開:“明日我們的風流韻事就傳遍坊間了,不知他們信不。”

    陳王瞥見室內也放著一具短琴,正是剛才雪煙播弄之物,問道:“本王寡陋,竟不知這種樂器。”連曜笑道:“這是百麗的伽椰琴,我弄了一具回來,雪煙看見了就鬧著要學。”陳王笑笑,道:“東西很是趣致,可惜我屬地西南,並不熟悉北部事物。”說著用拇指撥了一弦,聽得低沉回聲。連曜道:“北部荒蠻,比不得西南自古富庶,而且人事尚未平定,艱難啊。”說著深深歎了一口氣。陳王道:“西南如今也不平順,如此關頭,卻賦閑在京城。你我本來無關,要不是這番拘著我們,倒也走不到一起。”連曜見陳王如此發話,隻是輕輕一笑,並不接頭。

    自從回了驛站,寶生被趙嬤嬤拘在內院,日日演習笄禮程序。剛開始寶生對笄禮還有一些新奇,但時日久了難免生厭。但礙於父親嚴厲叮囑,隻能生生忍著。

    劉老太君又遣人送過幾款花色布樣,讓寶生挑選供笄禮上訂做服飾。最上麵的布樣是一款桃紅色。說是去年皇聖欣公主生日,蘇州織造府特地獻上桃紅蝴蝶牡丹水樣紋,一時羨煞後宮女子,於是從宮中傳出,坊間也跟著流行起來,劉老太君特地取了這款布樣。

    寶生嫌桃紅老氣暗沉,不大喜歡,杏仁捧著緞子,卻極為心愛,極力推薦寶生用這種彩緞做采衣。寶生又挑了挑餘下的布樣,卻見壓底的有一款淡妃紅色忍冬花樣的布樣,當即就喜滋滋定下:“我就選這款花色了。”

    謝睿也遣人送來書信一封,信中談及江陵府沿途的風土人情,簡單的事物被謝睿講述的活靈活現,寶生展開信讀起,仿佛也跟著一路逆揚子江西行,穿過雲霧繚繞猿聲不斷的峽穀,停泊在那座擁擠繁華的碼頭,江邊的吊腳樓裏,穿粗藍布衣的漁家女捧上熱騰騰的的糍粑酸魚。寶生細細想來,不由憶起昔時與父母遊曆山水間的往事,頓時一掃多日煩惱,心曠神怡,又多了一絲奇異的期待和心動。

    山路匍匐,水路逶迤。謝睿從金陵城西碼頭上了自家帆船,一路過廬山嶽陽,而後到江陵。上了岸後稍息一天,又向西北行走了數日,終於到了龍陽山腳下。

    龍陽山東接鄂州府,南依襄陽湖,曆來為道家聖地,近年更是大興道場,幾乎是五裏一庵十裏一宮,宮殿更是講究,紅色的牆鋪著琉璃翠瓦。山腳望上去,隻覺恍然樓台隱映在畫鏡中。

    謝睿隻帶了名親信武士朱丹臣上山,兩人清晨出發,飄飄然暗運輕功,到中午仍隻到山間。直到傍晚,方才到了南岩玉虛宮。玉虛宮是在懸崖上撬出的空間,加上棧道搭建而成。謝睿輕敲了山門,驚起一樹晚歸的數鴉。

    半響,有個小道士來開了門,上下打量了謝睿一番,怯怯問道:“客人哪裏來,找哪位?”“我等金陵謝氏,有事請教張真人。”小道士想了想,答道:“你等在此等待,容我通報一聲。”說著,又掩了山門。

    過了一陣,聽得裏麵腳步聲,“嘩啦”山門大開。剛才的小道士領著一白發老道迎了出來。謝睿微微一笑,也上前一步,做了一揖,道:“張老道,久違了。”白發老道嗬嗬一笑,道:“睿哥兒”話聲剛停,一掌拍過謝睿肩上,謝睿悄然一閃,避開了這一章的力道,張老道笑笑,猛然翻過手掌直撲謝睿麵門,謝睿身形向左一躲,仍然避開。

    老道哈哈大笑道:“睿哥兒的功夫越來越精進了,能躲開我剛才兩掌的人可是不多。來來來,咱們好好嘮嘮。”說著拉著謝睿就進了山門。此時正是晚課時分,修行之人正在伴著晚鍾打坐,夜色慢慢侵蝕了大殿,山風呼呼而過,隻剩數盞燭火搖曳。

    張老道拉著謝睿穿過大殿,來到了後麵修行的廂房,說道:“去信半個月,我算著你這幾天就能到,沒想今日就來了。”謝睿道:“手頭還有些事情交接,還耽誤了些時間。”話說間,早有小道士送上簡單食物,幾色蔬菜,兩碗米飯。張老道笑笑,說道:“山下送菜不方便,自己種些,將就吃些吧。”兩人用過晚膳,張老道朗聲道:“帶你去見識些家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