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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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睿直躍了出去,飛身撲向東首,手中的拔劍就直直插向連曜。

    沒料到連曜穩如磐石,一動不動,眼睛都不抬一下。謝睿吃了驚,心中暗讚,生生將力道扯了回來,刀刃寒光,嘶的聲插過連曜發鬢,落下絲絲碎發,飄在地麵。

    “很多人都想將刀架在我脖子上”連曜夾起劍尖,往自己脖子輕輕比劃,劍影之下竟在謝睿的玄色行裝上落下一片白光,“但隻有你架上了,能屈於九華派的承影劍下,也是我連某人的福氣。”說完竟帶著孩子氣般負氣一笑。

    月光更襯得他的麵容沉靜,眼眸裏閃動著劍鋒的冷峻光芒,更顯得心事深沉。江風吹起連曜衣衫微微飄拂,竟有一種傲慢難敵的威儀。

    謝睿卻不放下長劍,目無斜視,隻是揮著劍柄轉向沙盤,用劍尖指點沙畫,金沙隨著劍尖灑灑流動。

    謝睿冷冷道:“西南之戰事,對手雖微不足道,但我朝也積重難返。而你已經被架空,手上兵力不足一萬,實際能作戰的武力隻有一千人,以這樣的軍力士氣入滇,等於送死。所以你想借道四川布政司,沿途征人征糧食,然後乘大理府不備,直穿承宣布政使司,從川西北直接抵滇。這個計謀很是了得,但也有有兩點致命的缺漏。”

    謝睿突然直揮劍鋒,輕點沙盤中央的崇山峻嶺處,冷笑道:“若是沒有向導,你部休想打通從錦州府到大理府的道路。你想和我交易的,正是這一段,讓我南安府為你軍保駕護航。”

    連曜心思通亮,迎著謝睿冷峻的眼神,由衷笑道:“看來我沒找錯人,將連某的一點心思揣摩的幹淨。不知這個提議謝少保意下如何。”

    說著竟撿起沙推,將軍馬木模型推至沙盤中間擺放。

    謝睿目光凝定,揮劍將木軍馬攔截在沙盤上用紅紙標著川貴界處,道:“你所求之事第一件好解。第二件事,謝某倒很想討教一二。如今行軍路線已經由兵部尚書王相遞交給聖上,你如何能瞞天過海,由貴州府曲折入蜀地。”

    連曜放下木推,笑道:“那你是怎麽看呢。”

    謝睿用劍鋒將木軍馬一分為二,一份切去貴界,一份推進川界。冷笑道:“貴州府地處偏遠,你可派人先行駐守,然後餘部向西北急行軍,進入川西。”

    然後微微搖頭,頓了頓:“可是,你拿什麽和我交易。就憑你手上那點南安府調度迷折。可我握有你賄賂官員,貽害朝綱的鐵證。”

    連曜輕輕微笑,欠了欠身子,隨意撿起身邊的折子翻了翻,念道:“嘉和三年,東寧衛挪用官銀軍糧打點朝臣……”

    念完一笑道:“你為何不寫清楚都給了哪些人,到時候讓朝堂上那些執笏的大人們也風光一下,包括謝少保的父親,謝修謝太尉太保。”

    謝睿臉色微變,不做答語。

    連曜闔上折子,頑皮合目笑道:“每年像這樣參我的折子遞交到聖上手上的不計其數,你這份隻是最詳細的一份。至多過兩三年,等聖上厭了我,再找到時機,這本子便能發揮盡用,但現在,我還有用的很,他們也不急著整肅朝綱。所以你這本子還可以再等等。”

    謝睿仔細盯著連曜的表情,沉默不語。

    連曜頓了頓又道:“當今聖上最忌朋黨,而你南安部秘密調度,更有甚者,”連曜猛然直視謝睿,“借龍陽山的修葺善款,私自建立團練。這才是聖上最忌諱者。”

    夜色已深,空懸半輪孤月,江天清明一色,波光粼粼,突然有一條大魚躍出水麵,噗的一聲又跌回水中。江風轉疾,吹滿了桅杆上的帆,刮出忽忽的聲響。

    連曜深深看過謝睿,接著道:“你們費勁心思傳了那麽多圖紙給我,該不會隻是盼著聖上將我拿下吧。謝存昕啊謝存昕,我屢現誠意,你倒是我見過最深而不露之人,到底想躲到何時。”謝睿麵色微變,但玄色的行裝收斂了一切情緒。

    連曜一舒袖口,將木軍馬全部壓入寫著滇紅字的沙丘:“當朝新皇早想借力重整南安部,此次西南流患,卻不讓梁王自行處理,隻是派我前去剿殺,眾人隻謂可以整肅東寧衛,但你知道,實則一石二鳥,也可整肅西南各部,包括謝少保的母族。如此一來,何不借此機會,護我入滇,擴張勢力。而他們的眼睛隻會盯著貴州,到時誘鄧中寬入貴,我則抽人從川西殺入。”

    謝睿星眉微揚,眉不綴而墨,竟仿佛負雪的梨花:“連子璋是明白人。”

    連曜終於麵露喜色:“謝存昕試探連某這麽久,現在也應該放心。倒請存昕詳解。”謝睿避過連曜的目光,淡淡道:“我隻是好奇,你何時起了疑心。”

    連曜眉色一揚,站了起來,迎著江風輕叩木舷,緩緩道:“很多疑點我一直想不通透,但我找到家父舊日與故友的書信來往,便有些了然,但還不敢下定論。但今日謝存昕深夜前來,我就有了這個結論。”

    頓了頓,緩緩道:“謝存昕見到她舞刀的時候,就知道江城子是她師父吧。”

    謝睿深邃而燦的雙眸閃過一絲寒意,薄薄卻緊抿的唇竟有些凜然的怒意:“連子璋處處與我為難,萬不要說為了名女子為意。”

    連曜冷哼了聲,道:“我倒是很想對謝少保道聲感謝,元宵的事情你籌謀的很周到,滴水不漏,不僅引起了英宗陛下對太子的懷疑,也打擊了貴妃內戚黨的勢力。”

    謝睿輕輕笑道:“連將軍講故事倒是講的精彩。”

    連曜道:“當日四處人員雜亂,襲擊我的人和行刺英宗陛下的人手**夫完全不同,所以我當時就懷疑兩派人馬各為其主。可幸我逮到幾個活口,你在場完全見到,事後卻對太子隻字未提活口人員之事,為何?”

    謝睿也笑道:“我也想知道為何。”

    連曜道:“因為你想混淆視聽,讓世人覺得兩夥人是一路,都是由東宮派遣!也讓東宮自亂陣腳!謝少保,我可說的對否?如此甚好,確是幫我擺脫英宗殿下猜忌,反而讓東宮作繭自縛。”

    謝睿沉聲道:“這麽說來,連子璋卻是樂觀其見。元宵之前連子璋也接到密報,元宵之夜有人暗算,卻依然花街遊樂,看來子璋早已打好算盤。”

    連曜揚手斟了案幾上的酒樽,瀉下一道清酒:“倏忽煙花霽,當營看月生。”

    謝睿冷笑道:“你也沒有閑著,乘機將劉家無辜牽扯進來。”

    連曜又道:“可我沒想到你手段更加淩厲,前腳進了孟城驛站,後腳驛馬就暴斃,確實給劉家一個不小的麻煩,你則可乘機攪亂時局。”謝睿重重道:“連將軍嚴重了,此事萬沒有定論。”

    連曜仔細盯了謝睿的臉色,轉過臉道:“若不說此事,那鄺家小公子被人灌下了迷藥,亂性行凶又是為何?”

    謝睿悠悠道:“此事我也在查著。你信也不信?”

    連曜掠了一眼謝睿,笑了:“現在我更加確信,你所求之境絕不止步一品太子少保,而你的底牌是她。”

    謝睿反而鎮定下來,淡淡一笑,道:“連子璋為何這麽說。”連曜淡淡道:“龍陽山是道教武林聖地,以俠義名滿天下,同門之間極重情義,素有鎮山之物兩件,一是你手中的承影劍,二來嘛,就是江門子手上的龍牙刀。刀劍合璧,便能號令門下弟子和江湖義士,萬人可往已。可惜十年之前,那龍牙刀就隨著江門子下落不明。”

    謝睿輕歎:“連將軍對江湖上的事情也甚是費心。”連曜麵容漸冷,咬著牙狠狠道:“江湖紛亂,別的我不在意,但對一人,我自要找到他。”謝睿忍不住出言譏諷道:“那連將軍可已有眉目。”

    連曜清秀的麵容竟浮現出難以抑製的恨意,低垂了頭,信手撿了一隻玉印在手上把玩:“此人我找了整整十年,沒想到最近他自己鑽出地麵跳了出來喧囂。”說完凜然抬起頭,挑了挑眉毛重重道:“龍陽山的張武子,自稱武真人的老道便是!”

    謝睿皺了眉頭沒有說話。連曜道:“我定要拿下此人首級。”謝睿從容道:“我也有幫人帶句話。”說著甩過一個蠟丸。

    連曜麵色鐵青,接過蠟丸剝出外皮,拆出一張紙條:半死梧桐不堪提,唯望今朝發新枝。

    謝睿瞟了眼字條,冷冷道:“話我是帶到了,至於連將軍如何處理,便請自謀。若是糾結恩怨仇恨,那存昕無甚可談。”說完拂袖而立。

    連曜定了定神道,低頭掂著手中玉器,緩緩道:“我的條件是,用南安部護我由川入滇。”

    謝睿大笑道:“提議甚好,但可否把這個小門人還於我。”

    連曜卻不為意:“還記得我們在劉府外打了一場嗎。當時我說過,你來此為何,我便也是來此為何。這個小門人甚是有趣,我定要調教一番。她,我暫時是不還了。但是如果順利入滇南,我可保你南安府勢力擴大數百倍。可是如何”

    謝睿麵色不定:“哦,如此說來,連子璋也看重這個小門人。”

    連曜垂了眼眸,不露聲色:“如果是烈馬,就要讓它在野地裏奔馳。如果將烈馬困於華麗馬廄之中,任由其他馬匹嘲笑欺負,即便是日日供給精細馬食,烈馬也要悲鳴不已。”說看斜眼打量謝睿:“謝存昕是打算如何安置這個小門人呢。難道謝少保能夠為了這個小門人,拋卻人間俗事,隨她一葉扁舟而去。如此,謝少保又為何搞出這麽多事端?”

    頓了頓又說:“或者謝少保自是看重人家的器物,那又何必真情假意做出這麽多戲碼,揪著人家小丫頭的一顆心思。”

    謝睿狠狠道:“此乃我們之間的私事,無需連子璋參詳。”

    連曜笑道:“這就是要看你對著兒女私情有多看重。我隻是知道,龍牙出山,坤之可定,承影出雲,乾之可定。謝少保,且飲下這杯酒,你我共商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