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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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曜卻見一玄衣鬥笠公子從橋上了下來,月光如水,拉長了橋上清清瘦瘦的背影。黑衣人見了他,哈哈大笑道:“睿哥兒,老夫還念叨你的功夫越發精進了,再用不了多久,就在老夫之上了。”說完大笑,順手收回自己的五齒流星輪。一方收斂了力道,隻剩寶劍直插泥土。

    謝睿直去取了寶劍咣當入鞘,轉頭低沉道:“張真人今日如何得空兒下了山。”黑衣人見身份已露,扯下麵上黑布說話,露出幹瘦的容顏。連曜依靠在樹邊,直直盯著黑衣人的麵容,眼中怒火漸盛,仿佛將沸的熔漿,就要衝出山巔。

    謝睿瞥了眼連曜,緩緩對張真人道:“你托我與連將軍傳信,我從中調和,你如何不信了我,自己親自下山。”張真人哈哈笑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收到了信,這龍牙刀已經出現,老道我實在等待不及了。”

    謝睿卻不理會,道:“為了這刀,殺到我宅子上來,可是張真人心急的很。現在全城戒嚴的厲害,你就不怕給我惹事兒。”

    張老道嘿嘿冷笑:“老子花了十多年來找這刀,何止心急可以說得。”謝睿正色道:“無奈今日不是時候,還望張真人賣我個麵子,留下此刀。”張老道聽得怒氣愈盛,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說著就想跳上牆麵歪身遁去。

    沒想到謝睿並不追,隻是淡淡說了句:“你師妹出山了。”一語驚起張老道,踮腳在牆上頂住,在空中打了旋風轉兒,竟又落回地麵。

    張老道緊張追問:“你剛才誑語些什麽。”謝睿也上前了一步:“聽人說在南山一帶見過你師妹江城子,如果她出山,知道刀落到了你手上,怕是你也守不住吧。”

    張老道聽聞竟有些猶豫急促,摸摸懷中的東西,十分不舍,隻是幹立著前思後想。謝睿見狀,因勢利導勸道:“東西何必急於一時,刀是死物,有本事自然能拿到手裏,何苦這樣拿到畏畏縮縮不暢快。”張老道聽了,定下決心,哈哈大笑道:“還是睿哥看的透徹,老夫糊塗了去,哎,這東西想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摸在手裏,還真是不舍得啊。”

    說著從懷中摸出一把半長彎刀,張老道十分不舍,又拿在手裏摸了摸,明月光輝罩上寒鐵,隻覺冰涼沁人。“哎,說來說去還是無緣,睿哥兒,老道給你個麵子,東西放你手上總是放心些。”說著揚手將刀甩給謝睿。

    張老道正欲躍走,連曜在一旁修養半天,強壓下內亂的真氣,看準機會就要揮劍砍上,謝睿急忙揮臂攔下,連曜劍鋒直指謝睿肩口。兩人硬硬對峙起來。

    謝睿道:“西南戰事正酣,我部就等著集結出發,此時正是用人之時,何必鬧出些不相幹的事情給人抓住把柄!”

    連曜氣血激蕩,卻被生生阻下,竟劇烈咳嗽起來。眼看著張老道遠去,氣憤之下,重重哎了歎了口氣,轉身回去扶起達哥。經過謝睿,伸手冷冷道:“拿來。”謝睿掂著彎刀,紅穗子拂過手掌,想了想:“我要親自交給她。”

    連曜冷哼道:“恐怕沒有那閑功夫了,明日我就要帶她趕回貴州。”謝睿道:“我自有話要與她說,還有親手交予她父親的信件。”

    連曜劇烈咳嗽了一陣,咬咬牙方道:“明日傍晚,西南鎮上,請自便。”說著便帶著達哥自回了。

    月下獨留謝睿,橋上靜靜望著湖麵。摩挲著彎刀上的紅穗子,心中萬般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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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達哥被刮了塊肉,痛的厲害,但傷情並不嚴重,萬胡幫著上了藥綁了繃帶,萬胡纏著繃帶,問連曜道:“你如何知道那幾個人是個托兒。”

    連曜自己敷上了藥粉,道:“若是派殺手,何必派半桶水來,更何況還帶上腰牌。我看他們眼神,十分深邃狡詐,被擒了也不是畏畏縮縮之徒,想來還有招數沒有使出來。我又看他們手腳,剛健有力,便試探其中一人功夫,我劍鋒將出,隻有劍風,那人便已反應出招,此等感應,更不是半桶水的修為。”

    萬胡粗獷,點頭稱是。亮子心思細密,想到一處疑惑,問道:“連大哥如何知道雪煙姑娘有事。”連曜自己用牙扯了綁帶一端,另外用手纏上肩上傷口處。

    綁好了方道:“雪煙自取了韓姑娘的包裹和刀,我就知道不妥,她四周閑雜人多。此刀牽涉甚大,別說朝廷尋了江城子數十年,還有江湖上多少草莽想著龍牙刀的威名,想攬此刀入懷。”

    亮子追問道:“可若是說幾個探子,如何就知道為了阻下我們。”連曜歎了口氣,想起今晚之事,又是憤恨又是傷心,道:“那幾個殺手的功夫正是九華派的路數,我首先便疑惑謝存昕,想他指使了些九華門人過來,可萬萬沒有想到,竟是這個老賊。”

    說著便重重拍下桌子,萬胡跟隨連曜已久,隻道連曜一副冷冷淡淡的性子,從沒見連曜動怒,不知說些什麽。

    達哥見狀道:“此事不可自責,這老賊詭計多端,功夫更是比十多年前厲害了許多。我們沒有準備,也是有的。”

    連曜想了想,道:“達哥說的周到,情形這樣,我想你們幾個就留在金陵,一來觀察形勢,二來我家人都在京城,現在我越發不放心了。還請各位兄弟多廢心。”

    幾人正在商量著,聽得丫頭出來稟告道:“雪煙姑娘醒了。”眾人隻說連曜與雪煙關係非比尋常,自然領會,便散了去。

    連曜進了雪煙房中,見雪煙散開了長發並手躺在胡床上,額上放了涼帕。雪煙聽了人進來,卻不理會轉了身對著壁去。連曜竟不知如何照應,輕輕問道:“聽說你醒了。”

    雪煙並不答,半天方悠悠道:“你何必來看我,心裏卻恨我傷了你的心上人。”連曜歎了口氣,道:“還在氣那天我在娘麵前撇了你麵子。”雪煙冷冷道:“我沒有麵子。”

    連曜歎了口氣,半坐到太師椅上,道:“最近常想起小時候父親帶我去你府上,拜會你父親的情形。”雪煙聽了,動容起來,轉過臉癡癡望著軒窗外,道:“父親常常誇你年少懂事,讓我跟你臨帖學習。”

    “是啊,我下麵還有弟妹,父親又嚴厲清廉,少請下人,自我懂事起便幫娘照顧弟妹,所以程伯伯看你孤獨,讓我帶著你。你還記得不,那時候,我們在老槐書下臨帖,槐花撒了滿張席子都是。後來程伯母還揀了那槐花兒做了糕點端給我們。”

    雪煙聽得入迷,跟著說:“那時候爹爹娘親常誇你,說你少年端莊,必有大器。”

    “大器,大器。”連曜苦笑道,“我每晚閉上眼,就看見父親的血撲麵飛來,看見父親在東校口被……”連曜對著燈罩發起怔來,手上不由得捏上自己的衣服角。

    “好了,別說了,連哥哥,你今天來就是想說不喜歡我,說我是你的負擔嗎。”雪煙輕喝道,淚水順著眼角無聲滑下,雪煙繼續道:“你知道嗎,這些年,每次我被那些臭男人糟蹋了,我就想,連哥哥會回來娶我,我就還是以前和連哥哥寫字的程雪煙!”

    連曜心痛至極,一把攬雪煙入懷,將雪煙埋入額下,道:“負擔?傻妹子,你知道嗎,每次我不想活了,就想著,父親已經不在了,若是我也自暴自棄,娘,弟妹,還有你,一家人還有什麽活路。所以無論多苦,我要拚得一條生路。”

    雪煙低泣道:“連哥哥,你不要離了雪煙,你若離了我,我還要活個什麽勁頭。”連曜扶著雪煙胳膊,搽拭了去了臉頰上的淚水,道:“你叫我一聲哥哥,我便要保你周全,我說過,你和連珍兒都是我的親妹子,你有了好的歸宿,我才放心。”

    雪煙低低飲泣,不再固執,隻是伏在連曜懷中,喃喃道:“連哥哥兒,你千萬要得平安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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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生與馬販子講定價錢,交付定金,又去馬廄給龍牙添了些草料,待得龍牙吃飽方回了房。想起今日許三的話,心中砰砰直跳,一人獨坐房中,細想起來隻覺恐怖極了。

    不由得展開雙手對著燭火,看牆上有沒有影子,又用手掐了下自己的臉頰,隻覺疼痛,方喃喃道:“我應該還是活的,不然那羅刹鬼也死了不成,李醫師也死了不成。還有那連家阿姆。”想到連家阿姆,又想起那骨塔,隻覺一陣瘮人。

    見連曜左右不回來,方覺不妥,可苦於身上已無銀錢,不知能去何處,於是在房中踱來踱去,苦等天明。

    迷迷糊糊合衣昏睡了會兒,等到了雞鳴之時,卻聽得客棧嘈雜起來,打起折窗,卻見馬販子已經打點馬匹,準備出發。寶生急了,奔下去對著許三道:“這位哥哥,我家掌櫃進貨拖延了回程,剛剛得了信兒,說一時三刻就回到了,哥哥容我個功夫,再等等不是。”

    許老五牽上龍牙,道:“這位小哥,不是我們不容你功夫,我們也隻要趕腳兒回去,交了這批貨啊。看你剛剛出來幫人辦事,也不難為你,要不還了你的定錢。”

    寶生急了,道:“不是定錢的事情,是這馬確實合適。要不你在等等。”許三收拾了東西,上來道:“這位小哥,你手上還有別的值錢的東西。”

    寶生想了想,當初連家阿姆離別的時候,偷偷塞了些銀錢,後來被那美娘子迷暈了,身上之物都不知道去向,甚至裙上係的彎刀也被解了去。後來跟連曜逃了出來,衣物都是連曜給與,哪裏還有值錢之物。

    許三上下打量了寶生,見她手上戴著個足量的銀鐲子,便道:“要不用這鐲子抵了。”

    寶生護住鐲子,急道:“要不再容個功夫。”正鬧得僵持間,卻見一人一馬歪歪扭扭從鎮上的晨靄炊煙中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