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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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餘時間,已入深秋,花樹繁茂漸漸褪去,空留了盤根錯節的老枝壓製住廂房的屋簷,襯得這座花宛更加鬼詭。

    廂房外站守的兩名武士眼巴巴瞅著謝睿來來回回彷徨在廂房外半個多時辰。

    午後的秋風十分寒涼,謝睿向廂房內探視了半刻,終於邁進了腳步。雖是晌午,佛堂內卻十分陰暗,隻有幾處蠟燭映照著中首的四麵千手觀音菩薩。

    謝睿凝視著菩薩前跪拜的瘦小婦人,喉中哽塞良久,方低沉喚道:“姆媽”。

    灰衣婦人沒有回首,仍是閉目喃喃轉著佛珠。謝睿心中歎了囗氣,想起往日自己總是坐在旁邊的蒲團上伴著念經。

    千思萬念之下,謝睿經意輕聲喚了聲:“娘……”聲細不可聞,卻沒有猶豫,仿佛銀針落地。灰衣婦人卻身形一抖,佛珠擲下。

    “你聽誰說的?”灰衣婦人盤腿半跪在蒲團上,上身挺的筆直,瘦小的身軀仿佛頂住了畢身的悲傷。

    “侯勇生前藏了書信予我…”謝睿垂下了顏麵,遮掩了所有的情緒。

    灰衣婦人緩緩回過頭來斜瞥了謝睿:“你知道了又如何,如今,我是什麽身份還重要嗎?”

    “娘…你…”謝睿被堵的無法,終於收起了所有的思緒,鄭重道:“我隻是想從你口中證實,母親的死是否由你親自授意。”語氣凝重,仿佛化不開的正月霜。

    至此灰衣婦人反倒淩厲地笑了:“我用了半輩子來栽培你,扶植你,就換來你今天來質問我?想來那時候孤苦一人在庵堂生下你的時候,就該淹死你。”

    灰衣婦人見謝睿沒有答話,又喃喃道:“母親,母親,你口中的母親叫阿嫵,她為什麽命那麽好,南安部的嫡長女,世襲郡主,將士愛戴,死了還有個假兒子一直記得她!哈哈哈”說著好似瘋了般大笑,笑聲中透著絕望的恨意。

    謝睿從未見過如此瘋狂的情景,隻得冷冷聽著灰衣婦人喃喃自語。

    “我隻是仆婦生出的庶女,從小什麽都不如她,從來沒進過父王的眼裏。連喜歡的人眼中也隻看到她。可是,她再高貴又如何,哈哈哈哈哈,她的丈夫也隻是個普通男子,對沒有子嗣的妻子總會生厭。”

    灰衣婦人眼直直地盯著謝睿,瞳仁裏卻裝不進人,話語更是毫無感情:“她死於心病,真正害死她的,是你父親謝修的薄幸!其他的,隻是幫她結束這心裏的苦痛。”

    謝睿心中猛跳,眼中怒火熾熱,剛才的話仿佛一劑苦痛的毒藥猛灌到口中,直痛心扉。“別再說了!我問你,是不是你派人做了孟城驛站的馬?為什麽要千方百計拆散我們!”謝睿怒吼起來。

    灰衣婦人似笑非笑,盯著手上的念珠:“你現在是審我?是不是我做的又如何?你現在做的事情正是你應該做的事情,行的正是你應該走的路。娶了聖皇欣公才配得起你的身份,何必想些不相幹的女人。”

    謝睿聽得灰衣婦人語氣不善,又聽得“不相幹的女人”,心中直痛,不願與灰衣婦人再牽扯旁人,猛烈壓製了怒火,反而輕笑起來:“這些房幃事情也不用姆媽來參合了,我還倒問一件正經事情,當年我南安部全勝之時,為何於騰衝突然慘敗於溪火部。”

    “溪火部,溪火部…他們是魔鬼,他們是會使巫術的魔鬼!”提起往事,灰衣婦人陷入了罕見的恐慌和瘋癲,一把抱住謝睿,語無倫次。

    “睿兒,不要再回到滇南,不要再與溪火部交鋒,就在這漢人的地方住下,與漢人的公主通婚,平平安安不好?那些人是魔鬼,他們使了巫術,讓好好的活人突然燒起來!睿兒,不要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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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斬……”傳令兵將尾字拖的長遠,洪量而清楚地傳到山穀中每個人的耳中。

    縱是趴在山丘上的曹軍士和寶生也是心中猛跳,兩人對望片刻,不敢發一言。

    那張大把子更是臉上變色,連曜不發一言,玩味地掃視著餘人的表情。

    鄧中寬心中窩火,大半夜被叫醒起來操練,折騰近五個時辰,此時又扔了個燙手的山芋給自己,於是黑著臉也不出聲。

    各人僵持不下間,張大把子卻再也按捺不住了,猛烈跳了起來,乘不防,一腳踢開押解的軍士就衝了出去,一邊喝斥道:“朝廷唬了我們招安,現在卻要殺要剮!卻是什麽道理?!”

    竟從身上抽了暗刀直撲連曜,鄧中寬在馬上剛叫了聲“放肆”,卻暗中藏手示意親兵不動。

    九字營中有些張大把子以前侗寨的親信,眼見大哥被擒,也捏了武器叫囂出來。

    連曜看得清楚,心中冷笑,隻見刀鋒撲來,卻一動不動,待得直撲鼻尖,反手一掂,竟兩指折斷了刀尖的精鐵。張大把子頓時目瞪口呆,轉身想逃,腿竟有些發軟。

    鄧中寬本想看場好戲,不料連曜神色未變間就折了對方的兵器,想起往日一些有關東寧衛冶軍的傳聞,加上這幾月親見連曜帶兵的嚴謹和武功,心中竟有些折服。

    舒安跨上一步,手上一拍一送間,張大把子就單腿虛虛跪了下來。

    校場上頓時靜默下來,剛才想要鬧事的兵甲也蔫了下去。

    鄧中寬喝道:“張千總,你如何不知好歹要襲擊將軍。請將軍明示如何處置。”

    連曜反而笑了:“鄧大人,這人畢竟是你營下,如何處罰還是要鄧大人親自決斷。”

    鄧中寬不能再推脫,於是厲聲道:“拖延軍務,忤逆將軍,以軍法處置,斬!”招手便喚了親兵上前拖了下去。

    遠遠的聽得一聲嚎叫,不一會便有軍士提了顆血淋淋的頭顱上前。

    如此駭人之事,寶生嚇得哇的一聲,不敢多看一眼,挨著曹軍士兩人背了山丘坐在土堆上。

    聽得連曜朗朗向九字營眾人道:“軍中不是酒肉之地,也不是逛窯子的溫柔鄉,大戰在即,眾位兄弟如果願意留下,便留下。不願留下者,此時便領了銀錢自去,我軍絕不勉強!”

    寶生心裏撲撲直跳,口唇發白,半響說不了話。曹軍士雖然在軍中已久,畢竟隻是個十幾歲少年,見得直取首級之事,也有些害怕。

    但還是挨著寶生坐著,安慰道:“小哥你別怕,聽說這張什麽把式也不是什麽好人,在山上當山大王便為禍四方,搶錢搶糧食搶姑娘的,又乘著荒年放滾銀子錢,害得不少人家是家破人亡。”

    寶生聽得曹軍士挨著自己說話,慢慢安定了些,細聲細氣問道:“什麽叫滾銀子錢?”

    “就是放銀子,高利還,一錢銀子十二分利錢。”曹軍士仗著見識多,想在這小兄弟麵前顯擺自己的閱曆,又嘮嘮叨叨說了好些軼事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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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曜在大營與鄧中寬,舒安等人商議行軍之事。鄧中寬道:“朝廷發來密令,著太子少保謝睿自領南安舊部,引軍援馳西征。”

    連曜嗯了一聲,盯著軍圖道:“朝廷已發數令要我等急行。這謝家小郎剛剛被太後指婚,怕是隻是為了博個功名回去討公主喜歡。這等皇親國戚扔來這裏卻是為難的很。”

    鄧中寬問道:“聽說這謝少保一直是文職,戶部出身,如何這時候入了武行?雖然是南安舊部世子,但從未領過兵,那南安部也早就不成氣侯。”

    連曜似乎漫不經心道:“隻怕聖上不放心你我,找了自家人來盯著,那招待上可不能怠慢半分。”

    鄧中寬經過剛才之事,對連曜也不敢大意,請示道:“如何接待為好。”

    連曜撓撓頭:“就要交鋒,又來個洋槍蠟頭。這如何是好。鄧大人,不若你部營先留此迎著這位謝少保謝大人,我帶先鋒先入滇地,以免誤了軍機。”

    鄧中寬想了想,為難道:“也隻能如此,那連將軍先行一步,我先抽調些人手協助。待會合謝少保,再火速會合將軍。”

    待鄧中寬離營遠了,連曜方對舒安舒七道:“各部各處漏夜準備,按計劃行事!”

    待連曜處理完手頭軍務,便叫暗衛欲喚了寶生一起用飯,卻被回道不在帳中,便起身悄身出了大營。

    已是近黃昏時候,幾隻大鳥壓得低低的回旋在山穀,連曜遠遠看到寶生和曹軍士從山坡上並行回營,兩人各執一截枯竹枝,比比劃劃,說個不停。

    連曜深邃的眼中壓下了一絲不悅。剛想上前,卻見到有位軍士壓低了頭迎著寶生說了什麽,又遞上了個錦布包裹便匆匆離開。

    寶生半抱著包裏原地呆立片刻。

    直待寶生進帳,神色還是有些呆然。猛然見得連曜端端正正坐在那裏瞅自己,唬了一跳,撫著心口說不出話。

    連曜心中本有些煩躁,見得寶生受驚,心中軟下來,問道:“你去了哪裏,用了飯沒有。”

    寶生不說話,鼻子癢癢又打個啊嚏。

    連曜看寶生手中的包裏:“謝家那廝差人給你說了什麽。”

    寶生自嘲地看看手中的東西,想起了原話:“天氣涼了,別凍著了自己。”

    打開包袱看來,卻是一襲純白狐軟袍子,繡著紅毛領子,寶生摸上去,柔順的好像要溶化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