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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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馬陣越來越近,寶生似乎看清了朱丹臣的來勢,下意識縮去連曜後背。連曜心中明白,故意低聲問道:“你不想見他們?”一個“他”字刻意拖長。
寶生抿了抿嘴唇,搖頭道:“不想”。“真不想?”連曜心思忽動,輕輕柔柔擠出這幾個字。寶生被問惱了,薄怒道:“有什麽真的假的,不想見便是。”
連曜並不放心上,輕笑道:“問句話都來臭脾氣,你也是的。不想見就鑽進我的鬥篷,哪裏那麽多廢話的!”人馬隻有數步之遙,寶生來不及講究,騰的從連曜後背掀開大氈披風縮了進去。
連曜擺了擺大氈,放了垂擺,將寶生整個包圍起來。
“不若我和你做個約定,我答應你明日隨我應戰,但你之後得一直跟著我,不離不棄,怎麽樣。”連曜眯著眼睛盯著遠處馬上黑衣鬥笠之人,悠悠然問道。
寶生憋在裏麵聽不真切,沒頭沒腦回問了句:“跟著你做什麽呀?”連曜眼眉舒緩,輕笑道:“他們到了,先別說話。讓我應付完。”
“連將軍,我們少主按所議之事帶隊而來,請大人接收並進行整編。”朱丹臣恭恭敬敬稟告道。
連曜笑道:“果然最近吞了不少地盤,才有這樣人強馬壯的陣容。”
朱丹臣素來嚴謹,此時也不多一句話,隻是垂首聽領於鬥笠人。
連曜也不急,笑咪咪盯著那人。寶生蜷縮在大氈裏麵,緊張地勒住連曜的腰間,無奈連曜穿著厚鐵甲,寶生隻覺得手上濕重,膩膩的巴貼冰涼的甲片。一時各方靜默。
那人似乎等了良久,扔下一句話,終於勒馬回頭大聲道:“我會等著,你的。”不知說給誰人聽得。
朱丹臣見那人離開,點頭示意,接下來與趕來的舒安等各營各部的長官交涉說明。
連曜見那一人一馬蕭蕭走遠了,也策馬走開“出來吧,人走遠了。”
寶生掀了出來,向著那人的漸行漸遠的背影出神。“你若想見,我立馬趕上去。”連曜壓低了眉尾,似笑非笑的說。
“不去不去。”寶生擺擺手,“這樣也好。各不相見,各不虧欠。”
連曜放慢了馬速,撲哧不屑地笑道:“這話酸的厲害,我聽了不舒服,不相見我明白,不虧欠就不懂了,你欠他什麽了。”
寶生諾諾道:“我也不知道欠什麽,隻是覺得……”連曜向不遠處吹了聲口哨,隻見從營地平平滑滑飛來一隻大禽,壓著翅膀翹著爪子。
連曜漫不經心接了那隻金翎鷂子:“別盡說喪氣的話。沒勁的很,我剛才說的你想的怎麽樣了。”
寶生見那隻金翎鷂子金羽歪歪啄上連曜的手臂,心裏癢癢的。連曜輕鬆柔柔用手指梳理著鳥羽。
“我跟著你幹些什麽,又是畫圖?”寶生試著將手指點向金翎鷂子的喙尖子,金翎鷂子認生,猛的啄過去。連曜不著痕跡托了鷂子劃了手去“看你會些什麽了,畫圖也行,洗衣做飯也好。”
寶生想了想道:“隻要明日你肯帶上我,以後的事情再算了。”連曜道“不要再算,現在說清楚,你要說話算數,不要我費勁兒帶了你,一會又說要跟著你師父跑掉。”
寶生被說中了心事,垂首靜默了半響方道:“父親最後和我說的話是,若是我能離了這裏,便直接去金陵舅舅處。”韓雲謙的話撞向心頭,寶生含淚繼續道:“我不想違逆父親的心願,心裏很想念老太太,想去看望她,可我不想投奔住去舅舅家。”
連曜見她哭了,反而不知說什麽:“為何不想去。”
“舅媽不喜歡我,她也不喜歡我母親。”寶生止了哭泣,用別過臉抹了淚。
連曜“籲”了一聲,拉了馬韁小跑起來:“不想去就別去了,回去準備準備明早的事情。你腿腳不利索,抱上我。”
寶生從後麵環繞著連曜的腰際,心裏湧起莫名的暖意,馬駒一躍一騰,顛簸的很輕快。沿著小溪流的沙灘上,寶生覺得好像就這樣一直走下也是不錯的。
“記住了,不要偷看,不要亂跑,一直跟著我,切記切記。我自會結果了那賊人。”連曜扶正了寶生身上的簡易皮革頭盔,又一次叮囑道。
寶生想說:“知道了知道了,都說了不下十次了。”可是話到嘴邊,終覺得不妥,強行咽下鄭重點了點頭。自己換上麵具,穿上甲革,腰上綁好龍牙刀,腿上也換好了藥綁上繃帶和甲板,不用拐杖也挺精神的。可心裏還是虛,那片煙霧迷繞的峽穀叢林好似一個黑色的漩渦在腦子裏麵盤旋打轉兒,讓人有些不寒而栗的恐慌。自己要求跟隨是否太過蠻橫胡鬧。
寶生重重咽了口口水,不敢再想下去。連曜瞥了她一眼:“想什麽,打退堂鼓了?不想去現在趕快說,我立馬安排人護你留在營地。”
寶生不知為何心頭像壓了一塊大石頭,煩悶不堪,好似千絲萬縷的事情兒像放畫片一樣在眼中滑動,諾諾的說:“我,我,沒說不去。”
連曜低頭湊近仔仔細細觀察了她的臉:“在想什麽,第一次上戰場都是這樣,要是怕就咬緊牙關,閉上眼睛就闖過去了。待會兒摟緊我便是。”
說著挽起寶生出了地窩子,抬頭便是一輪滿月,月光清亮皎潔,寒氣撲麵而來,寶生見外麵蒙查查的黑,一呼氣便被白霧,更覺得心中忐忑。
待人牽過連曜的坐騎,連曜先上,然後拉著寶生也坐好。方開拔到營前集中之地。
隻見黑壓壓的一片隊伍,各營各部千總百總都戴上了青銅麵罩,乘著月光,形狀詭異跋扈。寶生很想看看連曜是否也戴上了這樣的麵罩,可又不好意思蹭過臉去。
連曜簡單訓完話,便開始陸續啟動,數千的人馬行進的靜默無聲,聽不到絲毫雜亂的聲音。一絲得意的欣慰閃進連曜的眼眸蕩漾。
連曜行走在中部,寶生左右張望了下,蹭到連曜的後背。
連曜不耐煩道:“坐穩了,別亂動。”寶生小聲道:“怎麽沒看到我師父?”連曜輕輕“哦”了一聲“她早去了嵣穀另一處隘口埋伏。”
離開安慶草壩,上山的路荒涼且盤旋,這是第二次上山,一路上卻異樣平靜,連曜嗅了嗅四周,卻聞不到任何牲畜的異味。這樣壓抑的行進了一個時辰。連曜揮了揮手,旗手迅速傳令下去,全軍加速前進,兵士幾乎飛跑起來。
連曜壓低聲音道:“扶緊些。我要跑快些,衝上前麵的黑龍潭。”寶生不知為何,一路上心緒不寧,這時輕輕喚了聲:“連大哥。”聲音溫溫輕輕,像是叮咚的拔中連曜的心弦。
連曜頓時愣住,回頭不知何事。寶生仰頭看去,隻見他的微微壓低的側麵在月下眉目如畫,眼中閃亮晶瑩,如春日裏還未融化的暖雪,柔和直抵人心。
寶生的心突然就安靜下來,這一刻,任何擾亂神誌的的雜念被他湛然若神的氣勢所洗滌,仿佛一汪清泉衝走所有的魍魎。寶生傻傻地握緊連曜的手背“沒事兒沒事兒,我就是叫你一聲,看你答應不答應。”
說完含羞地別過臉去,貼上連曜的後背。連曜心神一顫,但自知此時此刻責任重大,不敢放肆片刻,瞬間強自鎮定心神,凜然肅顏道:“沒事別亂叫,這地方不安全。”
寶生嗯了聲,卻將他的手握的更緊。
黑龍潭果然名不虛傳,馬躍上冰麵的那一刻,寶生從心底驚歎起來,從地平麵往上看,好似天際的萬鈞雷霆壓著一尾氣勢萬千的黑龍,黑龍尤自翻騰掙紮。四圍裸露的陡峭山石就是萬千尖刀,直插龍尾。
湖麵冰層已然凝固堅硬,冰結蔓延攀爬,緊緊鎖住瀑布泄口,封固原本的木柵。
上了冰湖,連曜傳了信號,部隊緊縮成雙環形。前鋒騎兵剛想稟告,幾聲細細幽幽的狼哨子在穀內翻騰旋動。
連曜心中一緊,暗叫不好,原來一路上都嗅不到狼的味道,這寒氣不僅凍住了水流,也封住了氣味。
數十隻訓練有素的黑狼踏著哨音輕巧地從四周的鬆林跳上湖麵,如鬼魅般優雅無聲地行走躍動,隻有眼中的瑩瑩綠光倒映在凜白的冰層之上。
時值大寒,風向勁北,冰麵雖然初成,但大隊人馬行走仍要小心,生怕形成冰裂之式。但牲畜行走全無此種顧慮,黑狼挑釁地沿著湖邊向人群逼近,仰頭嘶嗚之時,森森白牙閃爍著金屬的光澤。
突然瞬變之間,首狼以雷電之勢向前猛衝半百米,攛上之際利爪插入前排步兵的喉嚨,一歪頭呲牙間準確咬中喉嚨,後跳之下直直將氣管生生拖出數米。
其他狼隻見看了殺戒,興奮地追逐而上開始襲擊。陣隊迅速應變,轉變形狀,從雙環縮成圓環。
連曜皺眉思索,鴛鴦陣的威力在於最終的火銃陣,若是在平原陸地,火銃的威力不說這幾十條黑畜牲,就最上百條也是殺的平常,但對峙在這冰層之上,火統齊發,振動之聲會引發冰麵破裂。
連曜打了手勢,陣伍壓縮的更緊更小,向狼陣團團碾過去。
寶生被擋在背後,隻能向側麵張望,遠遠瞅見岸上的荒石之中有一人立於狼背,若隱若現平行而動。寶生按了按連曜的手背:“連大哥,你看那邊有個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