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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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用過早膳,小憩片刻後,唐家老爺才將言汐與秦淮送上了馬車。臨行時,唐家夫人攬著小世筠站在一旁,雲汐卻是連門口都沒有出,隻說了聲身體不適便回房休息去了。
蘇蘇坐在馬車前麵,將簾子放好。言汐坐在車內,撩起窗簾,探著頭看了看,果不其然見到雲汐就躲在大門後的紅漆柱子旁,她的眼神滿含淒涼,讓言汐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秦淮想來也是察覺出了什麽,正襟危坐在馬車正,眉目清俊,說出的話語連一絲多餘的情感都沒有。
“若是她自此能夠放下執念,不再苦苦糾纏,於她於唐家,皆是一件好事。”
言汐收回將簾子放下,側過頭看向秦淮。楚皇曾經說過,秦淮便如同一塊璞玉,是無需雕琢便可大放光彩的奇玉,可這年又多了幾個月的光陰過後,這塊絕世之玉終究還是被雕刻的連她自己都有些不認識了。
“聽你這麽說,一切反倒像是我妹妹自己太過多情了。”她緩緩眨動眼眸,冷笑道:“若不是因為你當初在茶樓的豪義之舉,她又怎會將注意引到你的身上。”
秦淮聽得出她話的字字如針皆是一時憤慨。卻又覺得所有事都壓在自己心底,難免心有不甘,隻淡然回道:“這唐家並非如你想象的那般簡單……”
言汐聽得他這般態度,胸怒火更甚,一甩長袖,半是譏諷道:“那麽白家呢,白家同唐家可有分別?”
她轉過身,目光如墜冰窟的看著秦淮,頗有幾分得不到答案就不罷休的意味。
而大抵正是因為這般的不肯罷休,連連提起白家,才終於引起了秦淮的反感。
他伸死死扼住她的下頜,強迫那雙眼睛對上自己漆黑一片的雙瞳,那裏麵曾是滿滿的星河璀璨,如今卻是永無止境的黑暗。
“別讓我聽到你這張嘴裏再吐出關於白家的半個字來,不然,我可不能保證你唐家的下場能比白家好過幾分——”他威脅道,話間隱隱發狠。
言汐的眼眶忽而便溢出眼淚來,措不及防的沿著那精巧的臉龐滑下,滴落在秦淮的背上,灼熱滾燙卻又如此冰涼刺骨。
隻是縱然心一片悲涼,嘴角卻還是勾起笑意來。好似自她以唐言汐的身份醒來後,就更喜歡掉眼淚來了。不知為何,總是一點點小事就能勾動心弦,叫她沉溺於那些舊事當無法自拔。
她明明時刻警醒著自己,卻又在麵對秦淮時,總是不知所措。
“你能如何,能反下皇帝自立為王嗎?”下頜上傳來的痛感讓她微微蹙眉,可話的淩厲卻並不因此而縮減分毫,“你如今不過是個王爺的身份。駐守北境又能如何,軍功無數又能如何。你不是太子,就算皇帝仙逝,你也終究隻是一介臣民罷了。你隻能看著你愛的人離你遠去,由著白家四散瓦解,而你,毫無辦法。”
這段話冗長冷靜卻又滿含惡意。每個字皆如鋒利的指甲一般狠狠在秦淮的心髒上抓撓,由著他鮮血流盡,傷口外翻,隻剩下微弱的喘息,而不予解救。
秦淮不該是溫弱之輩,他的虎豹之心,鄭皇後似乎比他自己還更加清楚。而太子一日臥床,他一日勝算便更大,或許也終將取代。可那又怎樣,白家已成過往。這天下,也終不會是她與秦淮齊肩共享。
她的身子因為秦淮上的力道加重而猛然瑟縮了一下,眼瞳卻無絲毫的退卻。她曾經有在腦想過,若是當初秦淮帶兵反抗,會否如今就是另外的一種結局。
可那皇帝是他的親生父親,蕭妃又是如此平易溫和。就算交換位置,捫心自問,她亦是做不到如此絕情。
“你必然是素歡派來折磨我的——”她的眼底漫上一層死灰,自嘲一般冷笑道:“不然怎會如此清楚我的死穴,又將我所捏造的一切假象通通推翻,由著我跌入深淵,無法自拔——”
這一路上,兩人之間再無交談。直到馬車行入京都街道上時,車窗外傳來陣陣吆喝叫賣聲,以及春意乍暖的溫潤東風眷眷襲來,才令車內局緊的氛圍稍微散去了一些。言汐將窗簾卷起,腦袋倚靠在一旁,看著眼前飛逝而過的景物,心頓挫,無人知曉。
等回了王府時,已幾近晌午時候。宮洛提前聞了消息,掐算這時辰吩咐下去,等到秦淮和言汐入門的時候,正趕上一桌飯菜熱氣騰騰的擺上桌。
“殿下回來了,一路舟車勞頓,先用了午膳再去休息吧。”她緩緩施了一禮,而後注意到秦淮身後站著的言汐,尷尬的咳了一聲,笑道:“妹妹也是,今日可要一同用膳?”
宮洛之所以會如此問,是因為自言汐嫁過來之後,一直是在北院開小灶的,還並未同秦淮一起在正堂用過食,所以那話語的意思雖是詢問,卻很明顯是覺得她是不會留下來的。
她的話言汐倒沒怎麽在意,可那格外緊張兮兮的神情卻讓她禁不住有些好奇。她本想著自己身體也乏了,就免了一頓午膳,想先補上一覺再說的。現在看來,一場好戲即將上演,她哪有不看的道理。
眼瞧著自己才剛做出一個不字的口型,宮洛的眼底便劃過一絲喜色。言汐抿了抿唇,揉弄著自己的耳垂,改口道:“不敢拒絕姐姐美意,那便一同在正堂用膳好了。”
她這句話一出口,宮洛的臉色立馬一僵,近乎發綠。一口氣哽在喉,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的。片刻後才應和著笑了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吩咐丫鬟將碗筷備好,人坐在一張桌子前,卻唯有言汐一人吃的津津有味。秦淮食不知味。宮洛則是捧著小碗,隨意劃拉了兩口便側過頭去看秦淮,心思全然沒在飯桌之上。
等到言汐一碗白飯都見了底,另外兩個卻好似還沒動過一般。她嘖了一聲,又添上一碗湯,一邊低著頭輕啜,一邊睜大了雙眼看著,生怕錯過什麽。
果不其然,等到秦淮放下碗,正要起身時,宮洛終於按捺不住,從袖口掏出來一個繡著黃鸝鳥的白色香囊遞與他。以金線細勾的黃鳥瞳仁在日光下閃閃發亮,栩栩如生,與之相稱的桃枝灼灼更是芳華萬千。
“眼瞧著入了春的,到了時節。臣妾雖不通書本,這刺繡的藝活卻尚且說的過去。”她抬起頭來看向秦淮,那一雙棕黑色的瞳孔滿是真摯,“畢竟是臣妾的一番心意,便還請殿下收下了吧。”
言汐旁觀著這一切,忍不住在心默默翻了個白眼。她倒不是沒見過女子送人家香囊,隻是像宮洛這般做作的,倒還真能稱的上是萬無一。
隻是她雖然心鄙夷,卻也難免有些在意秦淮的抉擇。若是接了吧,她心自然是不舒服的。可若不是不接吧,未免也太不給宮洛麵子了。
她心是如此想的,可當秦淮真真的將那香囊接過來,盤在心緩緩摩挲時,言汐隻覺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但秦淮隻是在捂了片刻,複又交還給宮洛,撩開自己的外衫,指著腰間那一個已經磨損的不成樣子的鴛鴦香囊說道,“你的藝自當是好的,隻是可惜我已然有了一個,這腰間自是擺不下了。”
那話滿含深意,宮洛在聽完後小心的捧著自己的香囊,眼眶通紅,似要滲出淚來一般。
而原本在一旁打算看好戲的言汐更是愣了一下,她的眼神死死盯住那個香囊,目光灼熱的像是要將其燒出一個洞來。
年前她送的香囊,秦淮至今仍帶在身上,明明當初是他親所寫的休書,是他將自己送進的景仙寺,而現在,卻又在這裏惺惺作態,在眾人麵前擺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樣,究竟是何目的。
胸口隱隱作痛。她強撐著潤了潤唇,將半碗清湯重重放在桌子上,麵上桃花散去,“我吃完了,你們二位慢用————”
語畢,還未等秦淮和宮洛反應過來,自揮袖而去。
